第42章 尤物
第42章 尤物
孟瓊至今還記得剛出院後的某天夜裏, 原本隻是口渴下樓,無意間窺探到孟司和徐元清的對話。
孟瓊剛喝完水,抱著玻璃杯蹲在地上,窗簾外麵的晚星很密很亮。
夜很深, 傭人都休息了, 夫妻二人的爭執聲很激烈。
家裏新買的陶瓷花瓶碎了滿地, 又接二連三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孟瓊隱匿在暗處, 不敢出聲。
“什麽叫我要怎麽辦?趙家兩口子早燒死了, 你能把孟瓊再送回去 ?”男聲雄渾,帶著幾分不耐煩。
徐元清尖銳的指責他:“這事兒怪我?我的親女兒白白被人養了七八年,我願意嗎。”
“同一天出生, 玫玫就比孟瓊矮了大半個頭,我們去接她也不敢大聲說話, 你心不疼嗎——”
“媽那邊的意思是兩個一起養,家裏不差這口飯吃。”
“公司的股份都會給玫玫,家裏不會分一點給她。”
……
孟瓊那年八歲,當時沒太聽懂那番話的深意, 認為是一場不大的爭吵, 畢竟是那段時間常有的事。
夜風很冷, 月明星稀, 孟瓊抱著膝蓋坐, 把玻璃杯裏的溫水喝完,花園裏的樹梢搖擺個不停, 心裏隻想, 希望爸爸媽媽快點吵完, 她要上樓睡覺了, 明天還要去學校呢。
再長大一些,她才明白,那些爭吵的源頭都是她。
那些偏愛和例外都有了根源。
不是孟瓊沒有妹妹聽話乖巧,她隻是從一開始就失去了被偏愛的機會。
——阿玫不知道的是,姐姐小時候其實很喜歡她。
當她怯生生地牽著姐姐裙角的時候,臉會害羞的紅透,姐姐總是會偷偷的笑,她真可愛啊,想要把自己最好看的公主裙給她穿,願意帶她認識所有的玩伴。
孟瓊和孟玫都覺得,她們是最好的姐妹。
孟玫那時最黏孟瓊,生病發燒要姐姐陪,摔跤要姐姐來吹,心事會和姐姐傾訴,包裝袋裏的最後一塊薯片,也要留給姐姐吃。
孩童是最敏感的,孟瓊再翻看日記本上記錄的那一夜,逐字逐句寫得很工整。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孟瓊記不清,當兩人犯錯的時候,被罰的總是她,永遠的那句“你是姐姐,要讓著妹妹。”
對孟玫是寵愛,對孟瓊是極吝嗇的苛求。
每每看見徐元清,都能讓孟瓊回憶起那個夏夜的一切,後知後覺地,其實孟瓊沒有做錯什麽,隻是她的爸爸媽媽更愛自己的骨肉。
孟玫能在家裏撒嬌,是無意識察覺到了偏愛的可能,而孟瓊不行。
圈子裏傳的失寵孟瓊不否認,程時琅愛她,千金名媛吹捧她,人前的風光耀眼,萬眾矚目,看到的都是她身後的孟家。
可她是假的,童話裏的假公主穿上真公主的皮囊,騙了大家很多年,故事的最後,難逃王子的慧眼,下場可憐可笑。
假公主該去怨恨誰呢?
趙玫是孟玫,那個姓,本該是她的。
本來就不屬於她的寵愛,她不是不知羞恥,她耀眼的人生都是孟玫失掉的另一半,她無法還給孟玫。
可屬於她的愛在哪裏?
如果趙爸爸趙媽媽還在,也會把她捧在手心,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吧,畢竟他們對趙玫那樣好。
孟瓊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不止一次這樣想。
遠夜晦暗。
孟瓊待了二十分鍾,才離開露台。
剛出來,手機震動一下。
解鎖,王安喃的消息跟著屏幕彈出來,孟瓊大約翻了下,才看見程時琅十分鍾前的未接來電。
估摸是在找她,孟瓊沒回過去,踩著光滑的地麵按原路往回走,經過洗手間入口,她順路走進去。
漂亮的手指沾滿了濕涼的水氣,殘留的水漬泛著水光,孟瓊補了口紅,完美的唇色在鏡子裏勾纏開,腰身嫋嫋,顯得嫵媚風情。
再出來時,孟瓊依舊是眾人眼中高傲的她。
走過一處回廊,雕梁畫棟,孟瓊還沒在夜色中站定,梁柱一側的人便先看向了她。
他站在一處隱蔽的陰影裏。
孟瓊短暫地凝視他幾秒,目不斜視,神色始終是淡淡的,要抬腿越過他。
這塊兒往前,轉個角就是宴會廳,不是糾纏的好地方。
裙尾掠過紀聽白時,孟瓊捕捉到空氣中幾絲淡淡的煙氣,尋不到源頭,與男人身上獨有的冷香交雜,很清冷的味道又透著點兒煙霧的性感。
孟瓊微微側頭,才看見那支未燃盡的香煙被人夾在指骨尖,反手藏在身後的陰影處,猩紅的煙蒂在她的視線中時隱時現,飄出一簇白色煙氣。
燃盡的灰燼跌散了簇,燙在冷白色手背,灰白色餘燼鬆散堆積,肌膚很快泛著淡淡粉紅色,男人恍若無物。
那隻手鬆開了香煙,朝孟瓊的手腕伸出去,想捉住她的。可她步履太快,冷白色的指骨堪堪掠過女人的裙擺。
一掃而過,什麽都沒捉住。
比孟瓊高那麽多的身影,穿著最尋常的米色針織衫,就這樣被她留在那處陰影裏。
她沒有回頭看見,那雙漆黑的眼,晦暗的眼底燃燒餘燼,隻剩廢墟。
再走快些吧。
孟瓊忍住不回頭看,眼眶微微泛酸,她控製不住,隻低頭攏了攏裙擺,步伐加快了些,神思順勢抽離,也不知剛補的妝此時花了幾分。
進到宴會廳,頂上琉璃吊燈熾亮,光線依舊奪目,而席間清靜,觥籌已散,寥寥數人。
孟瓊進去時,程燃和孟司對坐在沙發上,喝起了清茶,交談甚歡。
程時琅背門坐著,寬厚背脊倚著椅背,手邊放著金絲框眼鏡,一身西裝穿得齊整,衣襟扣鬆開了顆,手肘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小截結實的線條,頗有幾分斯文敗類。
程時琅的臉龐在光影裏交匯,喉結微突,滾動,顯得薄涼又寡淡。
孟瓊掃了眼程時琅不動聲色的神情,腦海裏不知怎的,跳出紀聽白撩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眸的姿態,溫情脈脈,輕易便能扣住她的心跳。
心下比對,孟瓊歎息,紀聽白和他,真不像是親兄弟。
孟瓊輕輕上前,懶散地喚了他一句,程時琅抬起頭來,對上她的正臉,露了抹笑。
“奶奶喊累,我先安排司機送她回去了。”
孟瓊點點頭,掃過幾處空餘的座位,本坐她左側的紀聽白和孟玫都不在。
直到最後,這兩個座位的人都沒再回來。
席散,盡興而歸,眾人離開,最後剩下孟瓊和程時琅。
華燈已上,霓虹閃爍,程時琅伸手幫孟瓊攏了攏大衣,他沒戴金絲眼鏡,夜色裏顯得格外溫潤。
車從停車場開出,他站在冷風裏,“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司機打開車門,孟瓊坐上程時琅的灰色邁巴赫,後座很暖,熏著香。
有手機震動起來,孟瓊的目光落在程時琅身上,他還沒上車,隔著車窗淺淺的茶色玻璃,男人垂眸看了眼亮起的屏幕,眉心皺起,再抬眼時撞上了孟瓊的目光。
一扇玻璃窗,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於是緩慢地轉了身,走在一盞路燈下,接起了那通電話,冷風吹起他的發,衣角也翻飛起來,男人像一棵古鬆般站定。
等待程時琅再回到車前,已過去十幾分鍾,孟瓊的眼神毫無溫度,明顯等得不太耐煩,正低頭回手機消息,指甲敲打在手機屏幕上,整個車內都能聽見清脆的敲擊聲。
“孟孟。”程時琅沒上車,叫她。
身型寬大的男人站在冷風裏,煙灰色衣角浮起來,手肘倚在後車門上,微微彎腰看向車內人。
“公司一個項目經理出了點事兒,手下人解決不了,我得過去一趟。”程時琅的聲音灌著冷風飄過來,爬上孟瓊的腳踝,微微發涼。
他眉目歉疚,語氣抱愧,“對不起,本來說好送你回去的。”
路燈的暖黃色把程時琅的身影拉的很長,穿過車窗疊進車廂內,落在後座上陷入大片陰影。
“沒事。”孟瓊掐了掐指尖那枚鑽藍戒指,眉眼在暗色調陰影裏顯得平淡漂浮,“你去吧,我叫司機。”
===第46節===
程時琅歎口氣,很無奈地笑,“孟孟,你心裏若是不滿,可以罵我兩句再放幾句狠話,我們是未婚夫妻,你說什麽我都會受著。這件事本就是我的錯,你在我麵前沒必要這麽懂事的。”
他伸手想摸摸孟瓊柔軟的發,被距離阻隔。
孟瓊瞳孔裏映出霓虹燈裏程時琅的模樣,語氣依舊善解人意,“沒關係,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去忙吧。”
程時琅順著光線看了眼孟瓊,定定看了幾秒,才挪開視線,說了聲“好”。
孟瓊司機來得很快,她新到的雪白色布加迪車身線條流暢,在雪夜很是低調奢華。
風吹動女人的裙角,勾纏在她的腰間,孟瓊邁上車,坐進後排,往窗外掃了眼,那抹身影在風裏看她,那雙眼隔著冰冷的車窗,說不清是歉疚更多,還是別的什麽。
孟瓊收回目光沒再看他,對司機說:“我們走。”
雪白車身駛入夜色,程時琅瞥見車尾燈黯淡,徹底駛離這個路口,他這才上了車,與她背道而馳。
這車是何明政年後差人送來的,還新著,孟瓊在何家車庫裏,一眼就看見這輛車。
車內閃爍著飛速掠過的光影華燈,她靠在後座上,彎著身子,捏了捏鼻骨,煙灰色在她身上美得驚心動魄,宛如一朵開在暗處的寒梅,冷冽且芬香。
司機低聲問孟瓊去哪兒。
孟瓊微微鬆了手指,說了個地址。
是王佑那家酒吧。
她掃了眼手機,又合上,王安喃在那兒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