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蕭安辰第一次從高空中落下, 感覺不若書中所言,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有些許的欣喜, 疾風拂在臉上有些許的暖,像極了蘇暮雪撫摸他時的樣子。
恍惚間他看到下放方站著一道纖細嬌豔的身影, 一襲大紅朝服, 頭上發冠盈盈晃動。
她倏然轉身, 含笑朝上看過來, 杏眸如掛在天間的星辰, 熠熠生輝。
就著風, 她柔聲喚他, “阿辰。”
是蘇暮雪。
蕭安辰眉宇間溢出笑, 展開的雙臂漸漸收攏,似是要把人攬在懷裏。
依稀的,他好像抱住了她, 她身子還是那樣輕盈, 他眼前浮現出大婚那日綻紅的紅燭,燭光映得女子臉頰似盛開的美豔嬌花。
他臉上笑意加重,輕聲說道:“阿雪,朕來了。”
蕭安辰下墜的速度極快,周嵩在城樓上方喚了聲:“陛下——”
蕭安辰把擾人的聲音避開,星眸中隻有一人身影, 那人有著窈窈之姿, 那人淺笑嫣然, 那人是人間絕色。
“阿雪, 等朕。”
他說道。
“王統領, 王統領快來救人。”周嵩仰高下巴呼喊。
驀地, 有馬蹄聲傳來,接著馬背上的人縱身一躍,接住了從城樓上墜落的人。
蕭安辰噗地吐出一口鮮紅,喚了聲:“阿雪。”便昏了過去。
他昏睡了一日一夜,醒來後對自己從城樓上跳下之事完全不記得,看著腕上包紮的紗布,眉梢蹙到一起,抬手去扯時,被周嵩製止,“陛下,且慢。”
蕭安辰抬眸睨過來,眼神犀利,聲音森冷,“朕是何時傷到腕間的,為何要包成這樣,嗯?”
這事不提還好,提了周嵩更心悸,本以為帝王隻是因為癔症從城樓上跳下,沒成想還有更嚴重的,他跳下前用劍劃傷了自己的手腕。
腕間淌著血,也不知道流淌了多久,總之地上有一大片血漬,看著便叫人心顫。
陛下這是真真不想活了。
他這是為了誰?
不用問,肯定是皇後娘娘,周嵩突然埋怨起蘇暮雪來,有道是即為人婦,就要恪守規矩,不回宮已是大錯,怎敢私自離開帝京,這可是錯上加錯,要抄滿門的。
無論周嵩有哪般的抱怨,他也不敢提,那可是帝王心尖上的人。
“嗯,怎麽不回話?”蕭安辰眸光落到腕間,看到上麵紗布上映出紅紅的血漬,他輕輕活動了下,痛感襲來。
這抹痛感讓他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裏感觸過。
“是是是,陛下不小心傷到了。”周嵩沒提蕭安辰跳城樓的事,找了個其他的借口,“處理朝務時,不小心傷到的。”
“是嗎?”蕭安辰完全沒有印象,盯著看了片刻,他放下手,“傳王放進來。”
王放躬身進殿,跪地道:“陛下。”
蕭安辰垂眸睥睨著他,眸光幽暗深邃,“可有查出什麽?”
王放頭又低了些,“未曾查到,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亦或是山路,臣都派人去尋了,依然沒找到皇後娘娘的任何消息。”
“沒有!”蕭安辰站起,衣袖甩動間蕩起一股風,凍得人打顫,“為何會尋不到,難不成她還會憑空消失了不成。”
“這……”王放頓了下道,“依臣之見,娘娘怕是已改名換姓,連通關的文牒都是假的,不然不可能尋不到。”
“朕不管,朕命你——”蕭安辰怒急攻心,一口氣沒提上,撫著胸口重咳起來,“咳咳咳,朕命你一定要把人尋到,不然提頭來見!”
“臣遵旨。”王芳在站起,躬身退出殿內。
周嵩端來茶水,“陛下,快喝點。”
蕭安辰伸手去接,冷白手指顫抖得太厲害,根本握不住,茶盞掉到地上,應聲碎裂,裏麵的茶水染濕了他的青色團龍紋常服。
滿殿的宮女太監齊齊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蕭安辰神色暗沉如深淵,周身透著戾氣,冷白指尖深深陷進掌心裏,腕間那團血漬溢出得更多了。
他無聲呐喊:阿雪,你到底在哪?
此時的蘇暮雪喬裝成男兒,正帶著明玉他們遊山玩水,去荊州的路上會經過通州,每年盛夏節氣,通州都會慶祝,接連七日有燈會。
蘇暮雪本意是不去的,耐不住明玉和蘇銘遊說,說一直坐船人都快晃暈了,求求小姐帶他們去玩玩。
蘇暮雪架不住,點頭應了,出行前幾人都換了裝束,一身紫色錦袍,手裏拿著折扇,走走停停,猜對了好幾處燈謎,得到的獎品都讓明玉拿著。
明玉一手一隻燈籠,拿不過來的給了蘇銘,蘇銘氣色較之前又好了很多,臉頰紅潤,就是不能走太久,會累會喘。
幾人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去了通州最大的酒樓,點了些招牌菜,慢條斯理吃起來。
倚窗而坐就是這點好,可以邊吃邊欣賞外麵的風景,夜晚的通州同帝京不同,這裏的歡笑聲似乎更多些。
蘇暮雪端起杯盞輕抿一口茶水,剛放下旁邊包間傳來談話聲,“聽聞最近帝京有些不太平。”
“聽誰說的?”
“這你別問,反正是熟識的人。”
“發生了何事?”
“好像有什麽人跑了,帝京那邊正四處搜尋呢,禁衛軍都給派出來了。”
“什麽人有這樣大的本事,還能驚動禁衛軍?”
“ 肯定不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
===第76節===
“……”
蘇暮雪慢慢抬眸,同明玉和蘇銘的視線對視上,她輕眨了下眼,“吃好了嗎?”
明玉蘇銘點頭,“好了。”
蘇暮雪:“那走吧。”
一桌子菜其實還沒怎麽動,他們下樓時正好和上樓來的官兵撞上,蘇暮雪微低了下頭。
酒樓掌櫃迎上來,“官爺,有事?”
“別耽誤爺辦差。”為首的官兵從懷裏拿出幾張畫像,對著蘇暮雪他們比劃起來,喬裝後的他們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尤其是蘇銘,鼻下貼著兩撇胡須,穿的也是下人的粗布衣衫,身形有些佝僂。
前後比對了好幾次,最後大手一揮:“走走走。”
等從酒樓裏出來,幾人拐角小巷子裏橫穿巷子,上了馬車,阿五揮著鞭子甩向馬背,馬車朝前駛去。
明玉看著漸行漸遠的酒樓,長籲一口氣,“小姐剛剛嚇死奴婢了。”
蘇暮雪還好,淡定從容道:“不怕,咱們喬裝易了容的,他們認不出。”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碼頭,他們上了船,原本打算明日再走,這夜便命人開船離開了通州。
通州到荊州還需十日,這十日裏,蘇暮雪一行人笑笑樂樂過的倒也歡愉。
隻是第九日,她再次夢魘了,巍峨的皇宮裏傳來哀嚎聲,她透過縹緲的紗幔朝裏看去,隱約見跪在地上,那人穿著白色褻衣,腕間淌著血,血流了一地。
周圍有人在勸說:“陛下,求陛下珍惜龍體。”
跪在地上的男子緩緩抬起眸,漆黑的瞳仁一點光都沒有,像是攏了一層黑紗,瞧一眼,都能讓人呼吸一滯。
陛下?
蘇暮雪頓住,蕭安辰麽?
他不是在皇宮裏嗎?
蘇暮雪仰頭朝四周看了看,熟悉的紅色桌椅,案幾,軟榻,龍床,這是蕭安辰的寢殿,朝春宮。
她為何會來到朝春宮??!!
蘇暮雪還未想明白,隻見紗幔被風吹拂而起,露出了蕭安辰那張慘白的臉,他額頭上沁著汗,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傾瀉下來,腕間的血漬突突冒著,若是再不止血,怕是會有危險。
周嵩在一旁勸說著,可是蕭安辰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全然沒有反應,他征愣看著一處,任血流淌。
杜春急匆匆走了進來,周嵩拉過他,“杜太醫快看看陛下。”
杜春抬手在蕭安辰眼前晃了下,蕭安辰黑眸都沒眨一下,杜春擰眉道:“陛下這是又犯癔症了。”
周嵩點頭:“是啊,不知為何,醒來便成了這副樣子,手腕處的傷也是方才用劍劃傷的,還有胸口。”
杜春跪在蕭安辰麵前,扒開他身上的褻衣,當真看到他胸口有個豁口,皺眉說道:“為何不看好陛下?”
周嵩露出哭臉,“雜家也得看得住啊。”
蘇暮雪不知被什麽衝撞了一下,身體朝前探了探,正欲站好時,蕭安辰轉頭朝她看過來。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蘇暮雪心咯噔一下,須臾,她睜開了眼,明玉說道:“小姐,你醒了。”
蘇暮雪轉頭朝四周看了看,認出這是船艙上,她疑惑道:“我一直都在這?”
“小姐當然在這了。”明玉噙笑回道,“小姐一直在睡覺。”
蘇暮雪疑慮叢生,難不成方才又隻是做夢?
另一處,帝京,朝春宮
蕭安辰還沒從癔症中徹底蘇醒過來,口中念念有詞,“阿雪,回來,快回來。”
“阿雪,朕要痛死了,你當真不管朕了麽?”
“阿雪,你好狠的心。”
說話間,蕭安辰抬手抓上胸口,剛剛包紮好的地方再次淌出血,他指尖越陷越深,直到陷進傷口裏,隱約把肉給掀翻。
宮女太監嚇得魂都沒了,周嵩見狀上手去攔,還被狠狠抓了一下。
直到杜春端著湯藥走進來,再次給蕭安辰施了針,他才安靜下來,忙活完,幾個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蕭安辰更甚,衣衫像是被水洗了似的。
次日,清醒後的帝王再次恢複如常,斂眉怒斥眾臣無用,金鑾殿上誰都不敢多言,低頭躬身聽著,咆哮聲回蕩在殿內,嚇得眾位大臣濕了後背。
下朝後,蕭安辰詢問王放可有蘇暮雪消息,王放回:“尚無。”
之後,又有一隊人馬,大約幾十個人,駕馬從城門奔出,隨後在岔路口分散開,去往不同的方向。
蕭安辰從未想到,尋人之路會這麽久,久到他胸口的傷口好了又壞,壞了又好,可依然沒有任何關於蘇暮雪的消息。
她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樣,不管他派出多少人去尋,總是無功而返。
這夜,他在涼亭下飲酒,前方池塘裏碧波蕩漾,映出天間那輪彎月,他挑眉看去,隱約看到有人坐在彎月上戲水,衣衫飛舞,玉足在水中蕩漾,勾出一道道漣漪,輕笑聲悠然傳來。
蕭安辰放下酒樽,站起身,彎月上的那道人影在向他招手。
“來,快來,快來,阿雪在這等你。”
阿雪,是阿雪。
蕭安辰緩緩步下台階,又慢慢走入水中,水漫過他的龍紋黑靴,又浸濕他的衣擺,他走得不太穩,腳步踉蹌了一下,又站起,水越發的深了,淹沒了他的膝蓋。
初秋的水已經有了涼意,他唇微微打著顫,但腳步未停,邊走邊道:“阿雪,一年了,你終於來尋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