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又把一個不差錢的公子哥兒好聲好氣地送出門去,祥雲書坊興元府府城的掌櫃擦著冷汗回來,對躲在屋子裏的自家東家道。
“東家,周少爺已經走了。”
“我按您之前的吩咐,說畫那畫冊的人不在府城,您已經出發去找人,讓他趕緊把第二冊 畫出來了。周公子便說您拿到第二冊之後,馬上派人給他送去,他那個給知府張大人做妾的姐姐生的小兒子特別喜歡這畫冊。”
“東家,眼下這可怎麽辦才好?”
掌櫃的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這畫冊,真的是一個三歲小兒畫的嗎?那他現在在何處啊?還能不能再多畫幾冊?”
“要是後頭沒有,咱們可沒法交代啊!”
祥雲書坊的東家眼底青黑,可見也有幾日沒睡好覺了。
他看著外頭不斷有人來詢問什麽時候賣《許家村二三事》第二冊 ,心中也是著急,聽到掌櫃的話後頓時沒好氣地道。
“什麽三歲小兒,他再過兩個月,就四歲了!”
“而且我前陣子拿著銀票去見他爹,他爹也沒說什麽時候會有第二冊 ,甚至會不會有也沒給個回應。”
祥雲書坊的東家急得甩手,“這些官老爺真是的,滑不留手。”
掌櫃的大驚,“那老爺,您還讓小的說正在畫了。”
“這,這這這……”
掌櫃的急得團團轉,“那可是知府張大人愛妾的娘家,周家的少爺啊!”
“東家您剛才也聽到了,他不是為自己來的,是為小外甥,也就是張大人的小兒子來的啊。他還說小外甥今年不過才兩歲,但看過畫冊之後,已經能識得幾個字了,張大人大為歡喜,連帶著他姐姐也臉上有光。”
“這可是關係到周家前程的大事啊!”
“要是後頭拿不出來……”
掌櫃的眼前一黑。
“急什麽?”
祥雲書坊的東家聽到此處,反倒悠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是讓你回他,已經在畫了嗎?以後他再來問,便都這樣回!”
“就說在畫了!”
“但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有的。”
祥雲書坊的東家飲了一口茶,道:“拖著拖著,等到了年底還沒有,那他們也早就忘記了此事。即使沒有忘,那年底張大人調任之後,難道周家還敢打上門來?”
“若他真的敢,那我祥雲書坊,也不是吃素的!”
掌櫃的略鬆了口氣。
也對,張大人調任之後,那周家少爺也就不足為懼了。畢竟祥雲書坊可是北方最大的一個書坊,多年經營下來,在讀書人的圈子裏廣受好評。
就是與朝中的幾位大人也有點香火情,畢竟自家每次替這些大人們刻詩集,都是盡心盡力,盡善盡美的。
周公子真的做得太過分的話,東家也不是沒有法子治他的。況且也就一本畫冊,真的沒有周公子頂多也就惱怒一番,要說怎麽為難,怕也是沒有。
這樣一想,掌櫃的就不急了。
不過他也提醒東家,“東家,這第二冊 ,還是得去催一催啊。”
“因為這本畫冊比話本還好看,而且裏麵也沒有什麽汙言穢語,書生小姐的,所以有些閨閣女子也派人來買。更別說那些家裏有老人、孩子的人家了,都說即使是不識字的,但隻要看著上麵的圖,也一看就明白了。”
“有些聰明的,還能借此識得幾個字呢。”
“東家,這本畫冊掙錢了啊。”
祥雲書坊的東家犯愁。
他當然知道賺錢了,不但知道賺錢了,他還知道具體賺了多少錢。
因為送到許家的銀票,就是他親自送過去的,為表誠意他當時還特地拿著賬本過去解釋了一番,所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長久以來跟讀書人打交道的經驗告訴他,不能在這種地方使小手段。畢竟誰也不知道今天連飯都吃不起的某個酸秀才,會不會一場科舉之後就一飛衝天,成為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大人物。
難道到時候再被人找麻煩,會比現在坦誠以待簡單?
因此他做生意都很誠實,說好了給多少潤筆,就給多少潤筆,說好了要怎麽分,那就怎麽分,畢竟不是隻做這一回生意的。
當然了,有些人才學平平,隻配給祥雲書坊抄書。但有些人,則需要他這個東家捧著銀子親自上門相求。
還可能求不到!
這次的畫冊便是如此。
在去許家的路上,祥雲書坊的東家可是琢磨了好幾套打算的。
許家人愛財,那他該如何;許家人愛名,那他又該如何。
甚至於見到許淙這個小神童他應該如何說話、如何吹捧、如何讓他答應一個月,或者三個月、半年,哪怕是一年畫一套畫冊出來。
但沒見到人!
而且小神童他爹,許縣令還滑不留手,什麽話也沒承諾!
隻要一想到沒有新的畫冊,他將要到手的大筆銀子就要不翼而飛,祥雲書坊的東家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畢竟這些日子他在府城坐鎮,已經看著很多人前來詢問第二冊 了,其中不乏有人願意出一兩銀子、十兩銀子。甚至是剛才來的周公子,已經出到五十兩銀子了,就為了比別人更早地看到後續。
那可都是銀子啊!
要不這次不印三千冊了,印個四千冊?
不但要往京城送,還要往臨近的江陵府、成都府也送去一些,聽說許縣令是廬州人,那不如也分幾百冊,送去廬州?
想著想著,他問一旁的掌櫃,“你說,要怎麽才能讓一個三歲,不,四歲的小兒再畫一本,或者好幾本畫冊?”
掌櫃的想著自家的孫子孫女,猶豫,“要不,給他一塊糖?”
聞言祥雲書坊的東家翻了個白眼,要是一塊糖能解決,那別說一塊糖了,一籮筐的糖他都能馬上送到許家去。
這事啊,還得他來想辦法。
……
許淙並不知道府城有人絞盡腦汁地想著要如何才能讓他一個月,最好是一天畫一本畫冊出來,他在忙著一件大事。
再過一個月,就是他的生日了!
六月初二,非常好記。
這次的生日,是他來到勉縣之後的第一個生日,也是和渣爹許明成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跟以前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必須受到重視。
於是某一天,他就提醒渣爹,“爹,我六月就過生辰了!”
今年過春節的時候他沒反應過來,又讓渣爹拿一本經書把他奶奶的壽辰糊弄過去了,但這一次可不能再這樣,必須要讓他費時費力地準備!
“爹,我的禮物準備好嗎?”
第一次問的時候,許明成還有些詫異,後來許淙問的次數多了,他就老神在在地回答:“準備好了,放心吧,你娘都說好。”
這麽快就準備好了?
許淙一邊不忿,一邊半信半疑。
===第61節===
莫不是隨便準備的吧?
懷疑的許淙趁著沒人的時候就悄悄問金氏,“娘,爹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啊?值不值錢?好不好看?”
金氏沒說是什麽,隻道:“好得很。”
見許淙還是不太相信,金氏保證道:“淙哥兒你就放心吧,你爹給你挑的,是最好的,娘都看過了。”
許淙遲疑,小聲問:“那值多少錢?”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聰明的淙淙覺得,值錢的肯定更好!
沒錯,他就是這麽的世俗,隻要是渣爹送的禮物,不要對的,隻要貴的,而且越貴越好!
最好一件禮物就掏空他的私房錢!
所以許淙睜著亮亮的眼睛看著金氏,迫不及待地問道:“娘,你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保證不讓爹知道!”
“你這孩子。”
金氏輕點了他的額頭,埋怨道:“真是掉錢眼裏去了,我看你爹這次給你準備的東西就很好,錯不了。你爹說先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許淙:更值得懷疑了呢。
於是他跟前跟後,又磨了好久,終於從他娘這裏得到了一句準話。
金氏:“值你爹好幾個月的俸祿呢。“
許淙:……真的?
他雖然還是很疑惑,但選擇了相信他娘的眼光。
渣爹現在的俸祿是二十兩銀子一個月,“好幾個月”這個形容詞,一聽就知道超過了三個月,那就按照最低的三個月算好了。
三個月,那就是六十兩!
六十兩的生日禮物啊,許淙從來沒有收過這麽貴重的禮物,不由得開始期待起來。他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數一數今天距離六月初二還有幾天。
三十天……
十五天……
八天……
三……
二。
一!
“爹,我的禮物呢?”
六月初二的這一天,許淙一大早醒來,就穿上了他娘給做的新衣服、新鞋子,然後跑到上房堵住了準備出門的渣爹,問他要禮物。
許明成看到兒子也不驚訝,道:“中午回來給你。”
中午啊……
那還得好久,許淙有些不樂意。
不過想一想去年的時候,自己也是等到中午才給渣爹送禮物的,於是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許淙:“那爹你要早點回來!”
“知道了。”許明成摸了摸兒子的頭,然後接過金氏遞來的官帽出門了。留下許淙不高興地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今天的腳步很歡快。
等渣爹走得不見了蹤影,許淙沒忍住又跟在金氏的身邊追問:“娘,爹到底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啊?”
“今天就是六月初二了,你悄悄告訴我,我不告訴爹!”
金氏看著許淙著急的模樣一陣好笑,“你別急,待會兒就知道了。快過來用膳吧,今天有你喜歡的餃子。”
許淙失望地哦了一聲。
哎,也不知道是什麽驚天動地的禮物,居然護得這麽嚴實。難道渣爹的這個禮物真的非常非常貴重,說出來就要被小偷偷走?
吃早飯的時候,許淙沒忍住發散思維,想東想西。
一會兒想到渣爹會不會送他一個六十兩的大元寶,一會兒又想到會不會不是銀元寶,而是一個金光閃閃的金元寶呢?
如果不是金元寶也不是銀元寶,那會是什麽?
總不能是一箱子銅錢吧?
那多沒意思啊!
左思右想的許淙一個早上都心不在焉,還沒到中午呢,他就跑到院子裏等著了,準備渣爹一回來就衝他要禮物。
王老夫人喊了兩句乖孫沒見回應,沒忍住問兒媳婦,“慧娘啊,淙哥兒今天是怎麽了,一個早上都不太高興。”
金氏笑道:“娘,淙哥兒這是想要禮物呢。”
“老爺給淙哥兒準備了一份禮物,但非要等到中午的時候才給,所以淙哥兒早上就不太高興。這不,在外頭等老爺呢。”
王老夫人愣住了。
然後她老人家奇道:“什麽禮物啊,神神秘秘的。難道這年頭送禮,還要講究什麽生辰八字,啊,還講究什麽時辰?”
“淙哥兒他爹,莫不是沒有準備吧?”
想到這裏,王老夫人頓時急了,忙對金氏道:“慧娘啊,你趕緊的多備一份,到時候淙哥兒他爹拿不出來,你就替他送。”
“真是的,早在一個月前,淙哥兒就提過這事了。”
“那麽大個人了,還這麽不靠譜!”
金氏忙解釋,“娘,老爺早幾個月前就準備了的,兒媳也看過了,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呢,很適合淙哥兒。”
王老夫人好奇起來,“那是什麽東西啊?”
要知道她老人家,可是早就給乖孫準備禮物了的。當然了因為淙哥兒是小輩,所以不叫禮物,得叫‘賞賜’,但都一個意思。
現在聽說兒子準備了一份很適合淙哥兒的禮物,不由得好奇起來。
金氏往外麵看了一眼,見淙哥兒還在認真地等老爺回來,沒注意到這裏,於是湊近了王老夫人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是一本……雲尚書……很好……”
王老夫人邊聽邊點頭,聽完後同樣壓低了聲音跟兒媳婦交流,“真的這麽好啊?哎呦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是很適合我們淙哥兒。”
“淙哥兒他爹,費了不少功夫吧?”
金氏道:“老爺托了雲大人求的,就是江陵府的雲大人。”
“這事也是趕巧了,本來隻打算找雲尚書年輕時候的,但竟有這樣的緣法。”
她是真的高興。
本來老爺都沒打算能得到這東西的,畢竟自家與雲家非親非故。但沒想到雲大人說雲尚書也很喜歡許淙的那本畫冊,看完之後還高興了一下午,所以聽到許家的請求後,沒拿以前的而是親自寫了一本。
以雲尚書現在的身份,這樣一份東西說是‘價值千金’還為時尚早,但一百兩銀子,那是絕對值的,甚至有錢也沒處買。
不過想到這裏,金氏又暗暗好笑。
心想自己真是被淙哥兒帶到溝裏去了,這樣的一份東西,又哪裏是區區一些銀子可以衡量的,它對淙哥兒以後的好處多著呢。
許淙並不知道現在全家就隻剩下他被蒙在鼓裏,還在門口耐心地等著渣爹下班。但等著等著,他又有些不耐煩了。
怎麽還沒回來啊?
好久了!
終於看到許明成人影的時候,許淙馬上就衝了過去,“爹你回來了!”
許明成原本還有些驚訝許淙突然這麽熱情,然後就聽到他一直在耳邊念叨:“爹,已經到吃午膳的時辰了,禮物呢?”
“我的禮物呢?”
許明成好笑,“別急,爹這就去給你拿。”
許淙這才放心,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往屋裏走,等許明成拿出一個不大的木盒子的時候,又緊緊地盯著看。
不厚,還不太寬。
一看就知道裏麵沒有裝金元寶!
許淙頓時就有些泄氣,不過他又很快振作起來。價值六十兩的禮物呢,哪怕不是金銀元寶那也很不錯,值錢就行。
許明成把木盒子放在桌上,然後對許淙道:“淙哥兒,你打開看看。”
王老夫人的臉上,自從知道真相後就掛著抑製不住的笑意,“對對對,乖孫呐,你打開看看。你爹給你送的這個東西啊,好著呢!”
金氏也帶著笑容道:“淙哥兒,打開看看吧,你爹費了好大心思呢。”
見她們都這麽高興,許淙反而遲疑起來。
難道真的是什麽好東西?
他慢吞吞地打開木盒上的搭扣,露出了裏麵的一本,一本書?
看起來像是一本書!
但許淙沒有掉以輕心,畢竟他去年送的那本開頭就掉豬圈的畫冊,也是做成了一本書的模樣啊。所以看到木盒子裏裝著的這本書冊一樣的東西後,他下意識就看向了許明成,然後猶豫著問道。
“爹,你也送了我一本畫冊嗎?”
如果是,那他馬上就藏起來!
必須要等回去之後才打開,絕不給渣爹當眾嘲笑他的機會!
許明成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衝著那本書冊點點頭,“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這樣啊……
許淙動作遲緩地拿起,然後小心翻開,準備見勢不妙就馬上合上。但翻開之後他頓時咦了一聲,然後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書!
不對,也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本字帖!
這字寫得好好看!
而且上麵的字還不是渣爹之前寫的那種看不懂的鬼畫符,而是比館閣體更好看、更舒服的一種字體,充滿了文字的美感。
雖然具體怎麽個好看法,因為許淙對毛筆字沒有一個很深入的認識,所以說不出來,但他就是覺得這些字寫得很好很棒,很厲害。
王老夫人看著乖孫入神的模樣,樂嗬嗬地笑道:“慧娘啊,還真是被你猜中了,淙哥兒果然很喜歡,你看他,看得頭都不抬。”
===第62節===
金氏也很高興,“這是雲尚書寫的字帖。”
“雲尚書的書法,哪怕是我在閨中時也是聽說過的,不但陛下讚過,朝中的幾位閣老也是讚不絕口,說前朝的那些大家也不過如此。”
“雲尚書近些年已經不再接收門生,隻指點自家後輩。淙哥兒手裏的這一份,傳了出去不知多少人羨慕呢。”
許明成看著兒子,“也是他老人家那一日高興。”
他原本還真沒想到能夠收到這樣的一份大禮,之前隻是覺得淙哥兒年紀這麽小,便展露出了讀書的天賦,那自己這個做爹的,便應該推上一把。經義那些淙哥兒現在用不上,那不如給他尋一份字帖。
畢竟自己的字也隻是尋常,而淙哥兒若想在科舉上有所成就,一手好字是不能少的。於是淙哥兒開始練字的時候,他便試著去信給雲兄,因為雲兄的祖父雲尚書乃當世大儒,一手好字天下聞名。
原本想著隻要能得到雲尚書年輕時候的字跡,那就很好了。沒想到去年送出去的畫冊竟然輾轉到了雲尚書的手裏,他老人家看著高興,竟親自寫了一本。
許明成收到的時候,都愣了很久。
於是等許淙放下字帖,許明成便道:“淙哥兒,雲尚書的這本字帖,你要好好保管。等你過兩年字寫得好些了之後,便可以開始臨摹了。”
許淙捧著字帖點頭,“好!”
這一本字帖,雖然不如金元寶、銀元寶擺在麵前震撼人心,但許淙知道它也是非常珍貴的。他現在看到毛筆字雖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卻也能分辨好壞,比如這本字帖上的字,很明顯就要比渣爹寫的要好。
那麽許明成能把它找來,肯定花費了很多心思。
所以許淙抬頭看向許明成,認真道:“謝謝爹!”
許明成滿意點頭,然後道:“爹看你的字最近長進許多了,過了今日你已經四歲,若是按虛歲算則要更大一些,已經五歲了。”
“那從今日起,你每日的大字就寫個十張吧。”
“早一日把字練工整,也可以早一日開始臨摹雲尚書的字帖。等過幾年你的字有了幾分風骨,爹也放心你下場了。”
許淙:???
他沒忍住道:“爹,今天是我的生辰!”
許明成淡定回答:“一年之計在於春,一生之計在於生辰,你長了一歲,功課再加一截豈不是名正言順?”
“若不如此,你將來如何能考第八十八名?”
許淙:!!!
不是,怎麽好端端的說著生日禮物,竟然變成了加功課的修羅場?
他今天過生日啊,一年一次過了就再也沒有了的生日!
過生日給他加功課??而且還是每年都加,那他以後過生日還有什麽樂趣啊,收到禮物的快樂心情都被加功課攪和沒了!
果然是個渣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