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科舉考試朝廷異常重視。


  等許淙在客棧沐浴更衣,吃飽喝足又美美地睡了一個覺之後,院試的評卷也就開始了。除了擔任主考官的閔學政之外,參與評卷的還有五百裏外的書院山長、其他州府的官員等六人,是為同考官。


  糊名之後,他們會先把童生們的試卷進行初步篩選,那些蓋過戳、有大片汙漬、有題目沒寫完的卷子直接會被黜落,剩下的才會開始閱卷。


  同考官看中一份,便寫一個‘取’字。


  整套流程嚴謹而細致,已經在貢院被關了好幾天的這些人,連說話都沒有很大聲,直到所有的試卷都已閱完,得四個‘取’字以上的不過十之三四,一百餘份而已,得六個‘取’字的更是隻有區區九份。


  但本次院試隻取其中八十,也就是說差不多一州也就二十個人。


  在閔學政細看試卷的時候,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同考官們雖然和這些童生非親非故,但個人喜好皆有不同,所以到了這一步的時候就會有人跟閔學政推薦自己看中的卷子,說這份卷子怎麽怎麽好。若遇到意見不同的,還會相互爭執,你說你的好,我說我的好。


  “大人,請看這一份!”


  “此詩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大人,此子更好!”


  “此子經義老練,用典嫻熟,讀之讓人回味無窮,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私以為此子當為本屆案首。”


  “大人……”


  六位同考官們有幾位袖手旁觀,有幾位爭論不休,還有人別的都不理會,隻顧著沉默地翻看那些沒被選中的答卷,似乎是想要找出滄海遺珠。不過看他邊找邊搖頭的表情,應該是沒有什麽收獲的。


  同考官們的意見,閔學政或聽或不聽。


  到這一步取誰不取誰,誰的名次高誰的名次地就完全看他了。隻要他不是繞開那些寫了六個‘取’字的答卷,非要選一篇三個‘取’字的做案首,其他人就不會多言,當然如果出了事也是閔學政的責任最大。


  不過當一份答卷被放到閔學政的案桌上,並且那位同考官還一再強調該童生的那篇‘君子慎獨’文章寫得好的時候,閔學政不禁咦了一聲。


  “這手字……”


  同考官莫名,“大人,這字怎麽了?”


  科舉考試,統一寫的都是館閣體,但雖然同是方方正正的館閣體,但有的人寫出來會偏瘦削、有的人會偏圓潤,還有的人會偏方正,還是有各自風格的。院試沒有鄉試、春闈這兩場重要,隻糊名不抄卷,熟悉的便能認出來。


  所以聽到閔學政這麽說,大家還以為他是遇到了熟人,一時間閑著的幾位同考官都好奇地湊了過來。


  “這字不錯,但寫的人年紀應該不大。”


  某位經驗豐富的書院山長最先開口。


  某個三十餘歲的官員道:“是不錯,雖然稚嫩但也有幾分風骨了,再找幾本好的字帖勤練個十年八年,也就有七八分像樣。”


  其他人紛紛點頭,但也有一兩人猶豫。


  閔學政忽地哈哈大笑起來,“此言差矣,此子用的字帖,已是本朝極至了。若本官沒有看錯的話,他臨的應該是雲閣老的字帖。”


  “已有幾分神韻呐。”


  雲閣老!

  對於本朝這位以書法聞名的大儒,哪有讀書人不向往的?於是六位同考官紛紛傳遞起了這份特殊的考卷,或是點評、或是驚歎、或是批判。


  批判什麽?

  當然是批判他暴殄天物!


  臨的是雲閣老的字帖,那你這字也寫得太醜了吧?!


  閔學政亦是如此,他暗暗歎息,然後就將這份寫了六個‘取’字的答卷放在了一邊,再將其他五十多份仔細看完了。最後他挑挑揀揀,隻剩下了四十份。沒有意外的話,這些人就是本次廬州院試取中的秀才了。


  當糊名被揭開,再仔細核對了避諱等信息,發現沒有問題後,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放在了最上麵的那九份寫了六個‘取’字的答卷上。


  院案首當出其中!

  很快,這九份答卷就被擺開在了案桌上。


  “濠州李濤!”


  “果然是他,聽說此子三歲能詩,五歲能文,如今不過才一十四歲。可惜他這次的經義寫得稍遜一籌,稍遜一籌啊。”


  “還有和州周義文,聽聞此子二十歲父母雙亡,妻離子散之後才幡然醒悟,如今不過區區六載,沒想到竟能考成這般,不錯,不錯。”


  “廬州鄭瑞成,此子也不錯,是本次廬州府試第二。”


  “廬州許淙,這廬州許淙,就是本次院試年紀最小的那個孩子了吧?聽說今年才十歲就已連中兩元,是個當之無愧的小神童啊。”


  “這字好生眼熟……”


  說話的人馬上就想起了剛剛那份被眾人查看過,據說臨的是雲閣老字帖的答卷,驚訝起來,“這字居然是一十歲小童所寫?”


  “怪不得,怪不得剛剛老夫覺得寫這字的人年紀應該不大,這許淙今年也不過十歲啊,那就難怪了。十歲小兒滿打滿算也就練了五六年,能寫出這樣的字算是難得了。”


  這人的話也被其他同考官和閔學政聽入了耳中,他重新取了許淙的答卷細看起來,然後暗暗點頭。他之前以為這份答卷是一位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所寫,因此覺得他練了雲閣老的字帖後,寫出來的字也不過爾爾。


  但如今發現對方不過十歲,那就變成難得了。


  可見平日裏還是有勤學苦練的。


  所以他就將這份答卷放在了一邊,最後被他這麽一分,左邊有三份,右邊有六份。右邊的六份是其他答卷,左邊的三份則是他認為可取為院案首的。


  濠州李濤、和州周義文、以及廬州許淙。


  李濤的那份,詩寫得頗得他心意。周義文那份,則是老練及圓滑,無特別光彩但也無明顯缺陷。而許淙的那一份,就是經義寫得頗為不俗了,完全不像是一個十歲孩童能夠寫得出來的,不過看到其父是二甲進士許明成,也就恍然了。


  三人皆可為院案首。


  閔學政仔細思量了一下,再把三人的履曆、此前縣試及府試的成績回想了一番,最後再想想自己進入廬州之後的所見所聞,心中已有了答案。


  最後,他把其中一份取了出來。


  “此子當為案首。”


  ……


  在考官們辛苦閱卷的時候,辛苦了三天的考生們也沒有閑著,正在相互邀約,並不是很愉快地四處玩耍。


  許淙也在其列。


  考前許明成不讓他到處跑,但考完之後就沒有這個限製了。所以在等待放榜的時間裏他跟幾個在縣試、府試時候認識的人逛遍了廬州城著名的景點。比如求簽很靈的寺廟、比如前任院案首租住過的客棧、還比如好吃的酒樓。


  不過一群人裏,也就許淙玩得開心。


  其他人包括府試考了第二的鄭瑞成,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話說不到兩句就轉到院試的成績上了,還猜測考官們現在有沒有批完考卷。


  鄭瑞成就是開考那天,熱情地想要幫許淙找位置,結果發現許淙的號間是天字一號的時候嚇得扭頭就走的那位仁兄。


  他神秘兮兮地問:“許淙啊,你爹平時是不是會教你怎麽考進士啊?”


  許淙:“……”


  這話怪怪的,於是他回答:“沒有,我爹隻教我怎麽讀書。”


  “這樣也不錯了,”他歎了口氣,“這是我第三次考,如果我這次能考中秀才,就可以去院學讀書,或者去有名的書院,不然就隻能在家裏跟我爹讀。”


  “我爹是個舉人,動不動就要打人!”


  “從小到大,我書背不出來會挨打,上課走神也會挨打,後來我一看到他板下臉手掌心就隱隱作痛,好可憐啊。”


  這個許淙就沒經驗了,想了想建議,“要不他打你,你就跑?”


  鄭瑞成一怔,然後哈哈大笑,“好主意!我以後就這麽幹!來,我們先幹一杯,我爹不讓我喝酒,你爹應該也不讓你喝酒的,那我們就都喝茶!”


  ===第98節===

  “幹!”


  幹完杯,鄭瑞成自覺跟許淙就是好兄弟了,於是積極地跟他講本屆院試的八卦。比如濠州的府案首李濤,聽說他三歲能詩五歲能文,今年才十四歲,但已經考過縣試和府試了,這還是人家第一次下場,厲害得不得了。


  不過一說完,他抬頭看到正認真聽的許淙,突然一拍腦袋,“我真是糊塗了,要論厲害誰比得過你啊,你今年才十歲!”


  “我十歲的時候,進了貢院還哭鼻子呢。而你不但考了縣試和府試第一,還能畫出那麽好看的畫冊來。”


  “來來來,我們再幹一杯!”


  許淙被他這個大塊頭壓著,隻好喝了一肚子的茶回去了。


  好在這些聚會,進行了幾次之後就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廬州讀書人聚會的地方,往往會遇到其他三州的讀書人,發生了幾次小衝突之後,大家就都安安分分的龜縮在屋裏,免得鬧大了傳到考官們的耳朵裏,把自己給黜落了。


  終於,到了放榜的這一天。


  臨出門的時候,許淙再次提醒許明成,“爹,你可要把銀子帶上啊,說好了放榜就給的,考中秀才十兩,如果是案首則是二十兩!”


  許明成無奈,“知道了,放榜就給。”


  許淙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考了秀才有十兩,考了案首有二十兩,再加上官府那邊會給的賞銀,這筆買賣怎麽想怎麽不虧。至於沒考上的事,許淙並不考慮,因為他這幾天跟著其他人出去玩,也不是光帶眼睛的,還跟他們交流了答題思路。


  交流的結果嘛,那就是他覺得自己不會考不上。


  事實也是如此。


  和縣試放榜以及府試放榜一樣,也和許淙在《縣試記》那本畫冊裏麵畫的那樣,在人群的圍觀中,差役大喊著“放榜了,放榜了”,然後將手中的紙往牆上貼。接著人群一哄而上,紛紛在上麵查找著自己熟悉的名字。


  這時候,許淙聽到了許橋的聲音。


  早早就等候在貢院外的許橋,這會兒人群往裏去,他和青木就往外擠,看到站在馬車下的許明成和許淙的時候,許橋哈哈大笑,連自己跑丟的鞋子都不顧了。


  “淙哥兒,淙哥兒,你是案首,你是院試案首!”


  “連中三元,你連中三元!”


  “淙哥兒你是小三元!”


  小三元?

  許淙一喜,然後他轉身就跳到了許明成的身上,高興地喊道:“爹,我考上了,我是小三元了,厲不厲害,哈哈哈我厲不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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