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四)
第68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四)
陳緣深呆呆地站在那裏, 惶然無措,像是一隻被丟棄的小狗。
曲不詢從街口朝他走過去,遠遠地望著他, 停了一會兒才繼續邁出腳步, “剛才那人怎麽惹到她了?沈如晚為什麽會忽然出手?”
他們才分開沒多久, 她走的時候心情還不錯,沒多久竟就大打出手、心魔纏身, 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緣深嘴唇微微翕動著, 他用一種惶惑的目光望著曲不詢,“師姐她, 她怎麽了?”
曲不詢深深地看他一眼。
“她到底怎麽會這樣,應該是你來告訴我。”他不輕不重地說,眼神一點冷意。
陳緣深緊緊抿了抿唇, “剛剛白飛曇過來, 他認識師姐,說了一些很狂妄的話, 說要殺了師姐揚名,說木行道法都是垃圾, 還說離了碎嬰劍師姐什麽都不是……師姐本來不打算和他計較的, 可是他後麵說的太過分了,師姐就動手了。”
陳緣深一直深深地厭惡白飛曇,他比誰都樂見師姐教訓白飛曇,可是師姐剛才的狀態明顯不對勁。陳緣深就在她身邊,她動手的那一刻,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 恍然回到十年前冷漠無情的那種樣子——不對, 比十年前更冷酷、更冰冷, 那麽陌生,幾乎讓人本能地畏懼顫栗。
他恍惚地想,原來從前他見過師姐最冰冷的樣子,也已是她最後的溫柔偽裝。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見過真正拿起碎嬰劍的沈如晚。
曲不詢目光凝定。
“你剛才說,白飛曇對她說,離了碎嬰劍,她什麽都不是?”他聲音沉冷下來,“你沒有打斷他、沒有反駁他、揍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口氣把你師姐從頭奚落到尾,等著你師姐去教訓他?”
曲不詢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戾氣,幾乎將他每一寸都灼燒。
陳緣深就這麽看著,他是死了嗎?
“我打斷了,但白飛曇一直在說,他根本不聽我的。”陳緣深幾乎是痛楚地反駁,“我不擅長鬥法,白飛曇又是丹成修士,我……我不知道師姐會被他刺激到。”
如果能重來一次,陳緣深就是死也會衝上去和白飛曇拚命的。
曲不詢閉了閉眼。
他完全明白了。
陳緣深根本沒想過沈如晚也會受傷。
一直被牢牢護在身後的人,永遠沒想過身前的人會倒下。
“你被保護得太好了。”曲不詢聲音低沉,他神色沉冷地望著陳緣深,和這人多說一句都是浪費,他轉過身,邁步前微微偏頭,沒看陳緣深,“你是不是覺得,你師姐無所不能?”
沒有等陳緣深回答,他大步向前走去。
他怕再在原地待下去,他會轉身狠狠給陳緣深一拳。
這無名火來得莫名其妙。
曲不詢太熟悉陳緣深這類人了,從前他還是蓬山首徒的時候,在宗門裏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太多人覺得長孫寒這個名字就意味著所向披靡、無所不能,什麽樣的困難到他手裏都易如反掌,所以什麽都不需要操心,隻要跟著他就好了。
這樣的人他見過太多,早就習以為常了,他以為什麽也沒法再讓他動容。
可這樣的事發生在沈如晚身上,他隻覺自心底最深處升騰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暴戾般的怒意,幾乎將他自己也焚燒虛無。
她這樣保護陳緣深,把所有的痛苦和困難都留給她自己,又有誰去保護她?
刀槍不入的沈如晚、冷心冷情的沈如晚、無所不能的沈如晚。
她也會受傷。
曲不詢大步走遠,走過街口才慢慢平靜,神識放出,在整個街市搜尋沈如晚的蹤跡。
街市上人來人往,已經從方才的巨變中平靜下來,仿佛重新炸開了鍋,很是興奮地討論起剛才那鋪天蓋地的枝蔓巨網和陰森靈火。
這毫無疑問是兩個丹成修士的手筆,隻有結丹後的修士才能擁有這樣磅礴的靈力,施展這樣龐大規模的法術,和普通修士簡直像是兩種存在,超乎想象。
對於普通修士來說,丹成修士無疑是稀罕物種,而丹成修士之間的鬥法更是難得一見的大場麵。雖然剛才那場戛然而止的鬥法差點波及到自己,但畢竟平安度過,除了低聲抱怨兩句,便成了讓人興奮不已、能哄哄鬧鬧討論許久的熱鬧。
曲不詢隱約還聽見有人提起沈如晚的名字,夾雜在各種姓沈的名人中,哄哄鬧鬧地猜測這個“沈姐姐”到底是什麽人。
他神色不由更沉了。
神識放遠,直到街市之外不遠處空曠之地,他的神識終於找到了沈如晚。
出乎他意料的,沈如晚不是孤身一人。
“沈姐姐,你當時隻是太生氣了,後來不是及時收手了嗎?”楚瑤光蹲在沈如晚一側,眼睛睜得圓圓的,溫言軟語,“你別自責啦,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隻是一時太激動了,被心魔迷惑了。”
沈如晚抱膝坐在台階上,靜靜地坐著,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陳獻在另一邊,也蹲著,憤憤地說,“沈前輩,都是那個白飛曇太不要臉了,故意刺激你,你要是耿耿於懷、自責不已,就中了他的詭計了!這人就是打不過你,還妄想要踩著你成名,所以專門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陰謀詭計算計你,想壞你道心,你可千萬不能讓他得逞。”
沈如晚還是不作聲。
楚瑤光和陳獻對視一眼,不由一起發愁起來。
他們剛才沒找多久就遇見了沈前輩,她就這麽坐在台階上靜靜地出神,見了他們也沒反應,怎麽也難以開解。
“沈前輩?沈前輩?”陳獻看看沈如晚,不確定地喊了幾聲,聲音老大,震耳欲聾,“沈前輩,你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沈如晚被吵得耳朵疼。
她終於有了點反應,抬起頭看了陳獻一眼。
“聽得見。”她神色淡淡的,“吵死了。”
陳獻嘿嘿地笑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還以為我們說話你聽不見呢。”
沈如晚聽見了。
她垂眸,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說,“上次走火入魔是十幾年前,我全族都死在那一天。”
楚瑤光和陳獻瞪大眼睛。
雖然上次已經聽沈如晚提到過她全族都死在她手裏,但再聽一次細節,還是讓人震撼到說不出話。
沈如晚輕輕笑了一下。
像是把所有無法忍耐的傾訴欲都在這短短一句話裏都吐露完了一樣,她又沉默了下去,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
楚瑤光和陳獻麵麵相覷。
曲不詢站在街口,站在那裏遙遙地看著她。
台階在目力所及的盡頭,三道人影也小小的,或蹲或坐,在空曠中更渺小。
他邁步走過青石板路,腳步不輕不重,像是無言的叩門聲。
===第78節===
台階上的三個人一起抬頭看他。
“原來都在這兒呢,讓我找半天。”曲不詢語氣自然地說,“怎麽?你們三個決定重建團隊,把我一個人扔下?”
楚瑤光和陳獻看見他走過來,不由都用充滿希望的眼神看著他,不住朝沈如晚的方向示意,趕緊想想辦法安慰。
曲不詢全看見了,可神色沒有一點變化。
“剛才那個白飛曇的靈火有點古怪。”他走到他們麵前,朝沈如晚麵前的台階上邁了一步,屈膝蹲下,狀若尋常地說,“那股氣息有點祟氣,不像是走正途的路數。”
沈如晚眼神終於動了動。
她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確實,我總覺得有點熟悉,可又說不出來是在哪見過。”
曲不詢不料她竟然也有這種感覺。
“我也覺得似乎見過。”他說,“可是翻來覆去想,也沒見過這種靈火。”
難怪當初陳緣深說不出白飛曇手中異火的品類,就連他和沈如晚也說不出。
熟悉又說不出,很古怪。
“難道那個白飛曇是邪修?”陳獻聽懂了,“怪不得,我也覺得那種靈火味道特別難聞,就像是從腐爛屍體上發出的那種味道,臭死了。”
平心而論,白飛曇的靈火雖然詭異,但沈如晚他們可沒聞見什麽屍臭味,他們聞起來是沒味道的,絕沒有陳獻說的那麽惡心。
隻能是因為陳獻的絕對嗅感。
“邪修。”
沈如晚淡淡地咀嚼著這兩個字,陳緣深的那個山莊裏可真是臥虎藏龍。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白飛曇是那種很難耐住性子的人,整日狂妄自大地想要成名,根本不可能窩在山莊裏,甘心籍籍無名。”她說,“陳緣深雖然是莊主,可他對白飛曇根本沒有一點約束力,這座山莊背後一定還有主使。”
不管這座山莊和七夜白是否有關,一定藏著見不得光的秘密。
陳獻神色不由黯淡下來。
不管關係怎麽樣,陳緣深都是他的族兄,發覺親友有可能有嫌疑總是讓人心情複雜的。
沈如晚垂眸。
她臉上的神情很平靜,仿佛先前的失態都是另一個人的情緒,“陳緣深我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種在意權勢財寶的人,比起財富,他更需要的是被人需要。而且他不是那種很膽大的人,也做不出為了權錢而戕害他人的事,某種程度來說,他非常善良溫柔。”
曲不詢看她。
陳緣深都已經卷入這些事裏、還是莊主,她居然還說陳緣深溫柔善良?
“可他太聽話了。”沈如晚冷靜地說,“從小性格就比別人懦弱一點,非常不自信,非常需要別人的肯定,隻有別人肯定他、需要他、安排他,他才能安心。他是那種不太會反抗、必須有人幫他掌舵的人。”
她說到這裏,微微闔眸。
師尊死了、她退隱了,陳緣深的親生父母又是完全靠不住的存在,陳緣深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他掌舵的人,無論是誰趁虛而入,他都一定會入彀。
她從沒想過這些,她太累了,來不及去細想,也不願回憶。
“你師弟也該學會長大了。”曲不詢不冷不熱地說,打斷她的沉默,“你隻是他的師姐,難道還要負擔他一輩子嗎?你當初離開蓬山的時候他多大?和你走火入魔意外滅族差不了幾歲了吧?那時候有人幫你擔負嗎?憑什麽他就離不得你了?”
他灼灼地望著她,眼裏閃爍的是晦暗又濃烈的怒火,痛得幾乎讓人顫抖,“沈如晚,你是不是以為你無所不能啊?”
沈如晚怔在那裏。
從來沒人這麽說過她。
“你這麽珍惜他,為什麽不珍惜你自己呢?”曲不詢慢慢地說。
沈如晚怔怔看了他一會兒,驟然垂下眼瞼。
“你能不能少說點這麽奇怪的話?”她語氣淡淡的,還有點衝,“什麽叫不珍惜我自己?我天賦出眾、實力強大,有什麽不珍惜的?至於我師弟,有點同病相憐罷了。”
陳緣深初來蓬山的那段時間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裏,沒有誰比她更明白沒有關心自己的親人、寄人籬下的感覺。
她看見那時的陳緣深,就像看見了更年幼時的自己,總是忍不住想伸手讓他遇到的麻煩度過得更順利一點,仿佛就像是幫到了從前的自己。
陳緣深是,章清昱也是。
人怎麽可能對另一個自己不懷有親近呢?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撫平心裏的那一點傷痕,她又怎麽可能不愛惜自己呢?
曲不詢深深地望著她。
他閉了閉眼,看了楚瑤光和陳獻一眼,沒有說下去,轉移了話題,重新說起白飛曇的靈火,“剛才驚鴻一瞥沒能細細研究,若是能取一點靈火再看看就好了。”
孰料陳獻聽到這裏,眼睛一亮,“這個交給我,師父,我這就去給你找!你們等等啊。”
他說著,猛然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下台階,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三人在原地麵麵相覷,俱是摸不著頭腦。
沒等多久,陳獻又噠噠噠地跑回來了,手裏還捧著個破瓦罐。
“師父,沈前輩,瑤光,你們看!”他獻寶一樣把那破瓦罐遞到他們麵前,裏頭黑黢黢的,深不見底,什麽也看不出來。
三人對著那破瓦罐左看右看半天。
“什麽玩意?”曲不詢挑眉嫌棄,嘖了一聲,“賣什麽關子,有話直說。”
陳獻伸手,直接伸進那破瓦罐裏。
說來也奇怪,那破瓦罐明明還不到他半臂高,可陳獻把手伸進去後,整隻胳膊都伸進去了,仿佛還沒到底。
三人不由都微微瞪大眼睛,凝神看著那個破瓦罐,眼神都變了。
“找到了!”陳獻神采奕奕,收回手,攤在幾人麵前,掌心竟然漂浮著一簇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苗,陰森森的,赫然是方才白飛曇催發的靈火。
三人不由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下一瞬,又齊齊把目光落在那破瓦罐上,幾乎能把破瓦罐再盯住六個洞。
“這是……”楚瑤光壓低了聲音,仿佛害怕驚動了誰一般,低低地說,“不會是傳說中能收容萬物的空間至寶吧?”
她說完,狠狠地盯著那破瓦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難以置信——
就這?就這麽個破爛?
稀世之寶?
沈如晚沒去搭理陳獻伸出來的手,反倒是一把拿過那個破瓦罐,舉起來細細地看了半天,在最底下找到一行被汙垢遮蓋了一半的銘文,那是早已被棄用的符文,如今的文字已和它大不相同,但還有一些修士學過這種銘文。
當初在蓬山的時候,沈如晚也跟著學過一點,很快辨認出來。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她慢慢讀了出來,沉默許久,長舒一口氣,用一種很奇異的目光打量著手裏的破瓦罐,似乎很平靜,又像是震驚到極點,已表現不出來了,“腹圓口方,上有貫穿裂痕,口上缺了一角,這是方壺。”
楚瑤光猛然吸了一口氣,什麽也不說,隻是睜大眼睛望著那破瓦罐。
陳獻摸不著頭腦,“原來這種壺叫方壺啊?除了特別能裝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三人一齊無語,用一種譴責的目光狠狠瞪他。
“特別能裝?”曲不詢真想掀開陳獻的天靈蓋,看看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什麽樣的壺能裝下靈火而不被破壞,且還深不見底、收納萬物?”
這叫沒什麽特別的?
沈如晚垂眸。
“原先神州以外有海上三神山,蓬萊、瀛洲、方丈,後來天地翻覆,神州陸沉,瀛洲和方丈都覆滅了,沉入海中,不知所蹤,隻剩蓬萊,也就是蓬山。”她托著那破瓦罐,靜靜地打量著,“方丈山又名方壺仙山,本體是一尊海納萬物的方壺,當時被天雷擊中,碎了。”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說的就是方壺仙山。
這世上每一尊空間至寶都是有名有姓的,少之又少,不會有錯了。
“你從哪得到的?”她問陳獻。
陳獻聽說這破瓦罐來頭居然這麽大,不由也驚到了,他撓著頭呆呆地和他們對視,“就是,就是逛街的時候,看到有人扔垃圾進去,倒了一堆垃圾也沒滿,我就很好奇,一問才知道這個壺隻進不出、什麽都吃,所以大家都把它當作垃圾桶。”
三人愣在那。
絕世至寶、海上神山,居然被放在街口當垃圾桶,人人都能倒垃圾進去,這誰聽了不為方壺掬一捧辛酸淚?若是寶物有靈,一定會哭得停不下來的吧?
“那你是怎麽把東西拿出來的?”楚瑤光不由問他。
陳獻不好意思地說,“我很好奇為什麽隻進不出、拿不出來,所以我也試了試,我心裏想著剛才那人倒進去的東西,一下子就拿出來了。可是別人試就是不行,所以他們問我要不要幹脆把這東西買走,我當時拒絕了,我說我要個垃圾桶有什麽用啊?”
“不過後來沈前輩和白飛曇鬥法,我親眼看見一絲靈火落下來,正好掉進垃圾桶——呃,方壺裏,師父又說想細細研究,我就跑去問能不能買。他們可能怕我再跑,問我要了一千靈石,正好上次在秋梧葉賭坊賺了不少,我就把錢給他們了。”
大家一起沉默了。
真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沈如晚用一種極度奇異的目光看著陳獻。
這世上真有這種人,運氣好到隨手就能撿漏稀世之寶,關鍵是他還根本沒覺得這寶貝有什麽大不了的地方。
一千靈石貴嗎?
貴的,很多修士這輩子都拿不出這麽一大筆錢。
可是一千靈石用來買方壺,貴嗎?
那簡直是約等於不要錢。
陳獻的運氣,大家早在秋梧葉賭坊就見識過了,可是現在還是被震驚到了。
饒是曲不詢的心性,也忍不住長歎一聲。
“人的命,天注定啊。”他唏噓,轉眼又淡淡地轉頭去看陳獻托著的那一縷微弱火苗,極度微弱,幾乎沒什麽破壞力可言,但未熄滅,顯然是從那火幕裏無意墜落的一縷,被方壺保存得極好。
他一彈指,朝火苗注入靈氣,那火苗便一下子竄高,灼灼燃燒著,森然陰冷。
陳獻捂住鼻子。
“真是臭死了。”他甕聲甕氣。
沈如晚三人一點都沒聞到味道,俱是用複雜的眼神望著他。
你說這人又是氣運滔天,又是絕對嗅感天賦驚人,怎麽有時候偏偏就像個二傻子呢?
楚瑤光的神色忽而凝重了。
“你第一次試著從裏麵拿出垃圾之後,洗手了嗎?”她認真地盯著陳獻不放,“別騙我。”
陳獻趕緊點頭,“洗了,真的洗了!”
楚瑤光這才鬆了口氣。
沈如晚看他們你來我往,盡是少年人的跳脫,不由勾起唇角,輕輕笑了一笑。
===第79節===
“果然是祟氣。”曲不詢對著那靈火打量了許久,神色微冷,“這人還真是個邪修。”
所謂邪修,就是利用人的軀體、性命來成就自己的修為或神通手段的修士。
這是神州明令禁止的行為,一旦被發現,人人得以誅之。
準確來說,七夜白就踩在這條線上,一個人一生能種兩次花,第二次種出花後會死,很邪門,但又不能直接打為邪修手段,因為這世上除了利欲熏心的人以外,也有為了所愛之人而甘願成為藥人、種出靈藥的人。
無論是什麽樣的手段,還要看人怎麽運用。
曲不詢伸手,靈氣催動,輕易就將那一縷靈火熄滅,可是其中淡淡的祟氣卻揮之不去。
他嘖了一聲,“這是用了多少人命煉出來的,才能有這麽厲害的祟氣?”
祟氣汙穢之極,能銷腐萬物。
白飛曇的靈火能腐蝕,多半也是因為其中強烈的祟氣。
想要抹去這祟氣,需要花費的功夫可就多了去了。
這也是邪修人人喊打的原因之一。
“讓我來試試吧?”楚瑤光忽然伸出手。
曲不詢看她一眼,有點意外。
自從認識後,基本沒怎麽見過楚瑤光出手,需要鬥法的時候,要麽她的兩個客卿鬆伯和梅姨動手,等到後來跟著他們,鬆伯和梅姨主要守著寶車、給他們留一條退路,又有陳獻衝鋒陷陣、沈如晚和曲不詢保駕護航,楚瑤光機敏靈光,會動腦子,不動手也沒事。
這還是楚瑤光第一次主動出手。
他依言把一縷祟氣遞了過去。
楚瑤光接過那一縷祟氣,催動靈力,掌心忽而綻放出瑩瑩碧色光芒,青蔥剔透,氣息純淨之極,掌心那一點祟氣還沒掙紮一下,剛觸及到那碧色光芒,便驟然消融,半點也不剩下了。
這回輪到其餘三人一起怔怔地看著她。
“不好意思,之前還不夠熟,我隱瞞了一點。”楚瑤光歉然地笑了一下,眉眼彎彎,“我在蜀嶺楚家排行第四,人稱楚家大小姐,因為我是未來繼承人,從小就將族中至寶碧台蓮煉化,能淨化一下汙穢祟氣。”
這一點零星祟氣,對楚瑤光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我之前不怎麽動手,也是因為碧台蓮不能見血氣,手上不能沾人命,更不能爭狠逞凶、心生戾氣。”她解釋完,朝幾人粲然一笑,“這可是我們家族從不外傳的絕密,還請大家給我保密。”
連沈如晚也沒聽說過楚家有什麽碧台蓮。
楚瑤光就是一路同行,看準了三人品行有保障,就連最大大咧咧的陳獻在保守他人的秘密上也口風很嚴,這才透露。
這左一個方壺,右一個碧台蓮,樣樣都是至寶,一起放在眼前,好似至寶就像大白菜人人都有。
沈如晚和曲不詢對視一眼,心情複雜。
你說怎麽他倆就沒這好命呢?
“人比人,氣死人啊。”沈如晚也幽幽地說。
曲不詢沉默半晌。
“好事多磨。”他輕喟一聲,忽而灑然一笑,懶洋洋地站起身,垂眸,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沈如晚身上,不知怎麽的,聳聳肩說,“其實我覺得,我的命也挺好的。”
沈如晚挑眉。
可曲不詢隻說了這麽一句,又止住了。
他悠悠轉身,朝前走去,隻把寬闊背影留給他們,看上去悠遊自在,渾無拘束。
“走了。”他不回頭地招呼,“回去找你的乖寶寶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