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這——”陳璟抽出彎刀,涉水往前幾步,運起內力對岸猛地一劈!
層疊交錯的蟲潮被內力震開一條人寬的道,暗綠色的汁液飛濺,瞬間在刀麵上腐蝕出一道道痕跡。
接著,更多毒蟲湧來,順著刀身爬向他的手背。
陳璟臉都綠了。
他震落刀麵上掛著的蛇蟲,往後連退幾步,激起的水花聲中焦急喊道:“怎麽辦?這些東西太多了!”
石窟、洞穴、角落裏源源不斷鑽出越來越多的毒蟲,穴頂上爬出的毒物像下餃子似的往暗河裏掉,陳璟從後脖頸裏夾出一條帶紅環的毒蛇捏爆,整個人在暗河裏上躥下跳,躲無可躲。
寧長風抓著他的後衣領順著水流的方向快速跋涉,遇到零星掉下的毒蟲當即用匕首斬作兩段。還在會水的毒蟲到底是少數,若是上岸怕是要被啃得肉渣都不剩。
兩人跋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一座山壁前。
“沒路了?”陳璟捂著手臂含糊道。
寧長風皺眉轉頭,見他麵色發紫,手臂腫起老高,上麵赫然一個被叮咬的痕跡。
這邊的毒蟲已經很少了,寧長風用內力封住他傷臂的血脈,道:“你在這裏等著,我潛下去探探。”
說著他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過了半會兒他浮上來,指著水下道:“底下有暗河,可以潛遊出去,我帶你。”
陳璟點頭。
寧長風便將外袍一條一條撕下,擰成一股繩係在兩人腰間,叮囑道:“一會兒我會推著你遊,但是暗河裏有激流,若是不小心衝散了你就拽繩子。”
他給因中毒而行動遲緩的陳璟係緊腰繩,推著他入了水。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嘩啦”一聲水聲,寧長風從暗河裏冒出頭,拖著幾近昏迷的陳璟往岸上爬。
數九寒天,暗河裏的水冰冷刺骨,陳璟渾身抖得厲害,嘴唇烏青發黑,他用力攥著寧長風要給他輸入內力的手:“寧兄,我隻怕要死在這裏了。”
寧長風甩開他的手,又去查看他的傷勢:“大男人矯情什麽勁,死不了。”
陳璟搖了搖頭,語氣裏竟然有些如釋重負。
“我找了母妃二十幾年,終於可以去見她了。”
寧長風輸入異能,一點一點拔除他體內的毒素。
陳璟隻覺得昏昏欲睡,他盯著高高的洞頂,嘴裏開始交代遺言:“很抱歉騙了你,其實我是南昭國的親王——不過寧兄你乃臥龍鳳雛,應當早就有所察覺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一卷羊皮紙:“這是我上次出海繪製的更詳細的地圖,那裏珍寶遍地、物產豐饒,若能經濟往來,是我們百姓之福。”
“你收好,這是我畢生心血,別讓我那皇兄看見了,他野心大——”
陳璟越說越精神,硬要將羊皮紙往寧長風懷裏塞,後者往後一讓,站起身抱胸看著他。
“要不你先站起來試試?”
陳璟:“……”
他試著抬了抬胳膊,有勁兒了!
===第61節===
他連忙盤腿坐起,內力在全身經脈遊走一遍,發現自己身上的毒不知什麽時候被全部清除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寧長風揚了揚唇角,彎腰從他手裏抽走羊皮紙:“好東西,謝了啊,南昭國親王!”
陳璟一時反應不及,手裏的羊皮紙就落進了他人口袋。
他愣愣地看著空蕩蕩地手心,半晌舔了舔唇:“罷了,落你身上我倒放心。”
寧長風拍拍他肩膀:“走吧。”
穿過一條條或狹窄或寬敞的孔道,順著“嗚嗚”風聲的方向,兩人終於來到一處更空曠的穴洞。
“在自己寢宮下麵刨這麽大一處地兒,又是機關又是毒蟲,景弘元這老東西是要泡了自己作酒喝麽?”
陳璟邊走邊咕噥,極力緩解著方才的尷尬。
他話音剛落,身邊一直默不作聲探路的人突然停下腳步,直直望著前方。
陳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孔道在腳下已經到頭,前方是一處開闊的穴洞,正中央一處圓台,有人趺坐在圓台之上,與一副被鎖鏈捆住手腳的白骨相對。
那人分明是活的,呼出的白汽一下一下繚繞在他臉頰邊,隨後散去,可又奇異地與那副枯骨組成了一副畫,透出一種堪稱靜寂的毛骨悚然感。
他張了張嘴,一時喉嚨有些發緊。
身邊的人卻在此刻動了,寧長風足尖點地,飛也似的直朝圓台的方向掠去。
“啊——”陳璟隻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寧長風已經落在了圓台下首。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寧長風彎腰撿起一粒石子,揚手一扔,精準砸在了那紅衣人身上。
“咚”響亮的一聲,陳璟閉上嘴,默默按住腰間被腐蝕得鏽跡斑斑的圓月彎刀。
“發什麽呆,我來接你了。”寧長風拍拍手,臉上揚起點笑意。
容衍僵硬地轉頭,在看到底下的寧長風時整個畫麵都像是活了過來,他以手撐地試圖站起來,卻又趔趄著跪了回去,低頭無奈地搖了搖,解釋道:“腿麻了。”
寧長風故意“嘖”了一聲,嘟囔著“這個家沒我不行”,三兩步躍上圓台,陪著容衍一起跪了下去。
容衍驚了驚,伸手去扶他:“你不必——”
寧長風卻握住他手,手指插進他的指縫中,與之十指相扣,認真向麵前的枯骨磕了個頭。
“您就是阿衍的娘親吧,他其實很想你,每次生病時都會喚阿娘。”
容衍麵露赧然:“我沒有。”
寧長風不容拒絕地握住他手,又磕了一個頭,繼續道:“我與阿衍成親時隻拜了天地,今日見了高堂這頭定是要補上的,希望您不要介意來得太晚。”
容衍僵硬地脊背鬆了鬆,側頭看向寧長風。
就見他神情認真地對著枯骨說道:“阿衍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才活到今天,以前的我不懂,隻會怪他恨他責難他,以致他多受了許多折磨,您想怨我就怨吧。”
容衍:“誰敢怨你——”
寧長風攥了攥他的掌心,低聲道:“聽我說完。”
“外頭把阿衍傳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其實不是的。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會在初春刺骨的小河裏給我摸田螺吃,會在經營的鋪子上寫我的名字,會幫我洗腳擦腳……他身上沒有一點封建時代由地位、身份、性別所帶來的優越感,隻要給他一點點尊重與關心,他就會十倍百倍地回報給對方。”
“阿衍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得到最好的禮物。”
“無論您生前如何看待他,謝謝您將他帶到這個世界,讓我有機會能牽上他的手。”
寧長風說著磕上最後一個頭,再抬頭時直勾勾地盯著容衍,理直氣壯問道:“拜高堂啊,你不磕?”
跪坐了四個時辰都沒磕下去的容衍:“……”
他輕輕抽了口氣,眼底波光閃動,裏頭滿滿地倒映著一個寧長風。
他沒有看那枯骨一眼,而是側身坐著,大半個身體都轉向寧長風,嗓音晦澀凝滯:“也許她並不想看到我,你自作多情了。”
寧長風笑了笑:“那就當我自作多情吧,麵子功夫還是要的。”
他攤開手掌,衝著容衍道:“外袍脫下來給我。”
容衍雖不明所以,還是將紅色及地的外袍脫下遞給他。
寧長風摸了摸黏膩厚重的衣料,猜到這人又不知哪裏受傷流血了,麵上卻不顯,隻道:“這紅衣料子摸著不舒服,不如咱倆成親時那件紅色的好看。”
容衍順著他話接道:“嗯,改日穿給你看。”
寧長風展開袍子,走到白骨麵前低聲而快速地說了一句“得罪了”,接著將那枯骨兜頭一蓋一摟,隻聽幾聲骨頭撞擊的悶響,這副不知在這坐了多久的枯骨就這麽被收進了衣袍裏。
為防有零碎的白骨掉落,寧長風還特地打了個死結。
“走吧,回家。”
他一手拎著裝滿屍骨的包袱,另一隻手伸到容衍麵前。
容衍難得被他這一番操作震住了,他眨眨眼,好半晌才握上寧長風的手,借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低垂著的臉上極輕地揚起一個弧度。
寧長風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稍稍放下了心。
總算心情好一些了。
兩人攜手自圓台上走下,這時一道刀影襲來,寧長風側身一讓,容衍神色一厲,出掌拍了過去。
“等等。”
到底晚了。
掌風攜著內勁直衝偷襲者,將他拍在石壁上,陳璟重重吐出一口血。
他踉蹌著爬起,刀尖直指容衍,目光卻鎖定在裝著屍骨的包袱上,嘶聲吼道:“把我母妃的遺骨留下!”
容衍冷了臉色,他上前一步,擋在寧長風麵前,像一把冰譚出鞘的劍。
“陳璟,我是千推萬推,還是擋不住你來送死啊。”
陳璟臉上露出被愚弄的表情,他吐出一口血沫,咬牙道:“我早該猜到的,你和母妃長得那麽像……你是景弘元那老東西生的賤種,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陳璟——”寧長風急聲阻止,可為時已晚。
與他始終十指相扣的容衍在聽到“賤種”兩個字時麵色陡變,他驟然甩開他的手,身形鬼魅似的飄了過去,掐住了陳璟的喉嚨。
陳璟的雙腳漸漸離地,幽深空曠的穴洞內,容衍的聲音比鬼魅還飄忽。
“罵誰賤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