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阿阮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地回了家,家裡依舊空空蕩蕩。
他依然沒回來。
我腳下被行李一拌,險些摔倒,雲毀冒了出來扶住我:「小姿,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剛才是誰你給打電話?」
我感覺自己都有些無法看清雲毀,但還是鎮定道:「是那個幕後之人給我打了電話。他說,遊戲結束了。」
「真的是這個人?」雲毀皺眉,「他真的和你這麼說?」
我點頭,但對雲毀隱瞞了那個人說的阿阮的事情:「雲先生,麻煩你去告訴張俊一聲,就說,那個人說,遊戲結束了。但我手機上並沒有他的來電顯示,對方可能是用網路電話打的。我現在不想見他。」
雲毀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我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睜著眼睛望著屋頂發獃。
我閉上眼,如潮水一般的疼痛襲來。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一天會到來,可是,依然讓我如此措手不及。
燈驟然亮了。
我抬頭,夜澤就站在門口。
錦緞黑袍,墨黑長發,昳麗的眉眼,舉世無雙。
明明,我們才一天沒見,我卻感覺我們之間陌生了很多。
我站起身來,甚至緊張得有些手足無措:「夜澤,你回來了?」
夜澤來到我面前,看了一眼我的行李:「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我說。
我很想去抱他,質問他為什麼要丟下我不管,甚至想將積累的害怕和恐懼一股腦兒地撒向他。可是,此刻,我們之間流動的那種陌生、尷尬的氣氛,卻讓我生生克制住了自己。
「你去旅館找我們了?」我問。
「我去的時候,你們都不在了。」
「葉小倩才是真兇,但她已經死了。曹遠不是她的幫凶,庖一刀才是。庖一刀把朱瑞博殺了,他也被人槍殺了。總之,只有我、肖朗、徐耀、曹遠四個人沒事。這場遊戲已經結束了。」我簡單地和他說。
他盯著我,手慢慢地伸向我的臉龐……這時,我看見了出現在他身後的一個白衣女人。
那個……無面女鬼。
夜澤伸出的手便又收了回去,他淡淡道:「你平安回來就好。」
他的疏離,讓我心頭酸澀不已。
我轉頭望著他身後的女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對她笑道:「你好,我們見過兩次。曹遠他現在好嗎?」
她先跟我行了個福身禮,隨即點點頭。
「庖一刀已經認罪,曹遠不是葉小倩的幫凶,他應該很快就會被釋放的。」我自顧說著,她又朝我一行禮,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麼回她禮了。
「曹遠現在還在警局,她暫時沒有地方去,所以我私自帶了她回來,讓她在這裡暫居幾日。」夜澤躲著我的目光說。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無面女鬼,狀做輕鬆地回答:「沒問題啊,反正……你們也不佔地方。」我又跟她打招呼,「嗨,一直沒有正式自我介紹過。我叫婁姿,這裡除了住了他,還有雲毀,他也是個鬼。所以,你完全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就輕鬆地住下來吧……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無面女鬼轉向夜澤,我也看向他,他凝視著我,吐出兩個字:「沈阮。」
我心頭劇烈一顫,排山倒海的疼便襲擊過來,簡直讓我有些站立不穩。
他一直默默地望著我。
沈阮一直望著他。
她真的是阿阮,他找到了她,她也找到了他。
在他離開的這一夜間,我就隱隱有了不安和恐慌。他從來沒有這樣棄我於不顧,除非,是比我更重要的人和事牽絆住了他。
那時,我還心存幻想。想著,這個無面女鬼或許只是與夜澤的過去有關,不一定就是阿阮。可是,這世間,除了阿阮,還有誰,能讓他如此待我的?
任我如何努力,都比不得的女人——阿阮。
我曾經幻想過很多與她見面的情景,但,眼下這種情景,真的讓我始料不及。
阿阮,她怎麼會是這個無面女鬼?
「你……就是阿阮?」
她再次福身,算是承認了。
短暫的心臟窒息后,我卻忽然坦然了。
我還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一些,居然沒在這個時候歇斯底里或者讓夜澤和她都滾出去。
不是早已預料到的事情了嗎?
於夜澤和阿阮,我才是那個鳩佔鵲巢者。他們經歷了千年,在時間的洪荒中一直尋找彼此,從未忘卻。我們的關係放到一部電視劇里,夜澤和她的愛情才是感天動地,「正牌」的情侶,而我則是那個因為男主失憶想要從可憐的女主手上搶走愛人的惡毒女配。如今,過了這麼長時間,他終於找到了她,她也終於找到了他,他們在一起,不才是完美的結局?
如同我以為自己會死在葉小倩的槍下一樣,眼前的事實讓我無法躲避,也有可能是早已預料到眼前的情景,所以,我一瞬間,便從恐慌變成了接受。
我不接受又能如何?
當看到阿阮這張沒有五官的臉時,我根本做不到鐵石心腸。我不知道她是經歷了怎樣的事情,才變成了這個樣子。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時,又會是多麼地痛苦。我尚且會為了臉上長一個痘痘而覺影響自己的美感,很是在意,如果我也沒有臉,就算我變成鬼,也會痛苦無比。阿阮,她真的為夜澤失去了太多,而這些,都是我無法想象,也根本做不到的。
在夜澤叫她「沈阮」時,我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悲傷,掩藏在那如白紙的臉下,濃濃的悲傷。
我和夜澤,在阿阮出現的這一刻,我就知道,已經結束了。
他的態度讓我傷心難過,但,還要讓他傷害另一個,比我更愛他的女人么?
我故作關心地走上前,拉住她同樣冰冷的手:「啊,原來你就是阿阮姑娘?夜澤他一直喜歡的姑娘?他終於找到你啦,還是你找到了他?」
阿阮「望著」我,又「望向」夜澤,她纖細的手指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微顫抖。她的手指修長,很是好看。
夜澤猛盯向我,我回視他深沉的黑眸:「嗯?你們是誰先找到了誰?」
夜澤只是望著我,沒有說話。
我拉著阿阮的手:「他害羞了。這個人就是個悶葫蘆,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說出來,沒意思透了。走,我帶你去看……去轉轉我家。」
我拉著阿阮從我卧室一直轉到洗手間又到陽台,跟她細細介紹著這裡的一切,阿阮因為不能說話,只是頻頻點頭。也許被我說煩了,她也不會表示「我很煩」。而夜澤卻在房間里不見了,阿阮微微轉頭,轉向我的背包——夜澤棲身的黑玫瑰,我還一直沒拿出來。
「他回他的房間了。」我說。
阿阮點頭,卻一直看著我的背包。
「你們分開這麼久,才剛剛相認,他不好意思了吧。別管他,憋久了他就會出來了。」我說。
正想不出要說什麼的時候,雲毀一團煙霧地回來了。看到他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不等他說話,立即介紹道:「雲先生,你看誰來了?」
雲毀望著阿阮,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又看向我,顯然他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雲先生,她就是阿阮啊,過去你們都認識的。」我連忙說,心底又補充一句,雲先生你還喜歡過人家呢,真的一點兒記憶都沒有了嗎?
雲毀目光一震,重複道:「阿阮?」
阿阮沖他福身行禮。雲毀道:「……阿阮姑娘,請起。」
但他依然用陌生的目光望著阿阮,隨後又看向我,道:「夜澤呢?」
「回他的房間去了。你快把他叫出來,自己心上人在這兒,他不陪誰陪啊?」我又「故意」道。阿阮的「目光」再次轉向了我背包處,她也是希望夜澤出來陪著她的吧。
「我去看看他。阿阮姑娘,你稍坐。」雲毀也不見了。
也許是我不該當「電燈泡」,於是我道:「阿阮,你先坐這兒休息休息,夜澤應該一會兒就出來了,還是讓他來陪你說話吧。我剛回來,還要收拾一下屋子,不好意思哦。」
阿阮又朝我行李,我把她扶到沙發邊,將黑玫瑰和櫻花盆景都從背包里拿出來。又將黑玫瑰擺在阿阮面前的桌子上。隨後,我把櫻花盆景放回窗檯后就拖著自己的行禮回了卧室。我轉身看見阿阮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守著黑玫瑰一動不動。
開門,進來,關門。
我捂住心口,那裡痛得鮮血淋漓。眼睛又有些酸澀,我閉上眼,用力將它們憋了回去。
我將行李箱中的東西重新放回原位,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夜澤出來了沒有,有沒有在陪她說話?
「啪啦」一聲,手中的化妝品掉在了地上,我彎身撿起,卻又一頭靠在了桌角上。
我緊緊攥著化妝品,好一會兒才又將那襲上來的痛苦壓了回去。
我起身,看見了雲毀,看他擔憂的模樣,我先開口說話了:「先生,你見到張俊了嗎?他說了什麼沒有?」
雲毀靠在桌邊:「張兄說,這個幕後之人既然宣布了遊戲結束,那麼心愿旅館這件事就是真的結束了。張兄還說,警方已經查過了心愿旅館的業主。業主說那原本就是他經營的一家旅館,後來經營不下去了,就租給了別人,也就是心愿旅館現在的老闆。但這個旅館並沒有營業執照。他們通過銀行調查了給唐元發工資的來源渠道,也是這個人發給他的工資無疑。但他們去找這個人時,他已經退租離開,大概是在你們接到邀約的一周前。現在警方正在尋找他的線索,他或許就是那個幕後之人。」
我搖了搖頭:「未必。庖一刀說這個人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就不可能讓警察這麼容易找到他。心愿旅館的老闆或許只是一個挂名老闆,替這個人跑腿兒的而已。」
我們都略沉默,雖然這場遊戲已經結束,那個人還告訴了我,我是最終的贏家,並告知我想要知道的事。但我仍心有餘悸。陳怡通過心愿旅館完成心愿后,依舊逃脫不了死亡的結局。我、肖朗、徐耀、唐元,我們四個平安走出來的人,會不會也是這種結局?
我看向門口,我去那裡的時候,不就已經知道了後果?那時我無所畏懼,如今「如願以償」,那麼,我還要畏懼什麼呢?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後果,我是根本躲不掉的……
「小姿,你老實告訴我,那個人只對你說了遊戲結束了嗎?」雲毀盯著我問,「這也是張兄讓我問你的話。」
「嗯,他只說了遊戲結束。他可能也跟徐耀、肖朗他們說了同樣的話。」我說,「雲先生,你在擔心什麼?」
雲毀道:「沒什麼。」頭微微撇向門口那邊,「她真的就是阿阮。」
「是的,她就是阿阮。」我應道,「雲先生,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雲毀不以為意道:「沒有,我什麼也沒想起來。我跟她也不過是一般舊識吧?也許連舊識都不算,不過是見過幾面而已。連夜澤都想不起她來,我又能想起她什麼來?小姿,你莫不是以為她是萬人迷,我也像夜澤一樣對她念念不忘,聽到她的名字都像被雷劈了一樣?見到她更像看到佛祖一樣,想起一切?」
「……」雲毀,你真的喜歡過人家好不好,你這樣貶低前心上人,等你想起來的時候,你會後悔吧?
「她就是你所說的,將曹遠推下台階的女鬼?」
「嗯。」
「她和曹遠又是什麼關係?」雲毀犀利地問。
我覺得雲毀因為我對阿阮並沒什麼好感,因為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嘲諷過一個女子。那口氣,簡直和損夜澤時一模一樣。
「雲先生……」我剛想勸他兩句,他就打斷我的話,語氣中帶著怒氣:「小姿,我跟你說過你不必委曲求全。現在他都把別的女人帶回了家,帶到了你面前,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忍受?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傷害你,帶著另一個女人堂而皇之地回來!你不忍心罵他,就讓我來把他們趕出去!他還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娶三妻四妾嗎?我平生最是恨這種負心薄倖之人。小姿,這裡是你家,不是他家,也不是他和這個女人的家!你才是這裡的主人!」
雲毀的聲音有些大,鬼的耳朵又很靈,我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先生,你別說了行不行?」
我移開手,雲毀便氣得轉身不理我。
我低聲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可是先生,你不覺得阿阮比我更可憐嗎?她和雲毀本來就是一對情侶,過了這麼久,夜澤即使失了憶也對她念念不忘,甚至提起她的名字,都讓他痛苦異常。這不足以說明,夜澤與她當初是多麼相愛。他們失去彼此,千年之中一直在尋找對方,這樣的感情,先生,你又讓我拿什麼去爭?又憑什麼去爭?夜澤一直就是她的,我只不過一個感情的盜竊者。還有,先生和夜澤雖都是鬼,可你們畢竟是男子,比女子的承受力要強。這千年的漂泊與寂寞,你們都是知道的,連你們都覺得那是一種無法承受的寂寞與荒涼,何況阿阮呢?她現在連張完整的臉都沒有了,先生,你是要我去跟一個深愛夜澤、為了夜澤變成這般模樣的可憐女人去爭么?」
即使我去爭,夜澤也只會選擇阿阮,因為阿阮不僅是他愛的人,照顧她更是他的責任。阿阮為他付出了太多,他不會丟下阿阮不管。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雲毀忽而說道。
「我希望雲先生可以在阿阮面前不要戳破我和夜澤的關係。我也會盡量用朋友的身份跟他相處。但有些事情還需要雲先生幫忙才行。」我說。
雲毀握緊了拳頭:「既然你已經下定主意不去爭,那就也答應我一件事,長痛不如短痛,和夜澤說明白,讓他儘快帶著阿阮離開這裡。他們現在既然找到了對方,就該有他們自己的去處。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好。」
雲毀說得不錯,長痛不如短痛,對他,對我,對阿阮,都好。
我和雲毀出來,卻正好看到阿阮依偎在夜澤的懷中,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黑與白相映,如此融合,如此自然。
心頭又兀自像是被人扎了一把刀,如此的疼,如此的痛。
看到他摟著別的人,原來是這般的嫉妒與難受。
夜澤轉頭猛然看向我,阿阮也如受驚的兔子從他懷中離開,「望向」我們,似乎帶著些不安。
雲毀道:「雖然二位是久別重逢,有許多繾綣情話要說,但也請稍微克制一下,體諒一下別人。」
阿阮連忙行禮,似是在表達歉意,一頭烏髮垂下,倒是和夜澤的長發相得益彰。
「你不必道歉,他也不是這裡的主人。」夜澤似是看不過去,拉起阿阮,嗆聲道。
「你也不是這裡的主人,怎知就不用道歉?」雲毀再次冷嗤。
空氣微凝,阿阮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我拉拉雲毀:「先生,夜澤,你們就不要吵了。這裡是我家,我說了算總行了吧?阿阮,雲先生之語剛才不過是玩笑話,你不必當真。他經常和夜澤這樣吵架的。」
阿阮再次向我行禮。
我推說下去買東西,便下了樓。
我感覺自己一分鐘都在那裡待不下去了,想到他倆抱在一起,想到夜澤剛才維護她的樣子,我就抓心撓肺,那一刻我甚至想把夜澤搶過來,告訴阿阮,他現在是我男朋友。
雖然我口口聲聲對雲毀說,自己不去爭,成全他們。可是放手對我來說,真的太難。只看到他倆站在一起,我都窒息得難受。我真的可以做到自己說的那些、想的那些嗎?
我買了瓶礦泉水,卻不想回去,因為我現在心裡真的很亂很亂,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們。
分手還能做知己,婁姿,你又真的能做到嗎?
我沿著那條長滿竹子的小徑慢慢地走著,又路過那次被夜澤拖進了竹叢。我望著它發獃,被他拖進去的那一幕彷彿就在昨天放聲,而今天,我們卻形同陌路。
轉頭,他就站在我不遠處,靜靜地望著我。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忽然將我摟入懷中,他緊緊地摟著我,在我耳邊道:「對不起……」
我推開了他,盯著他問:「你是為這一夜沒有在我身邊說對不起,還是,你找到了她,對我說對不起?」
天空如此明朗,陽光也那麼溫暖,我與他卻如此冰冷相對。
我轉頭望向一側:「不管哪件事,你都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不在我身邊,我還有雲毀保護著,所以我不會有事。你找到她,不是理所應當的事,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好不容易重逢,你應該待在她身邊。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走累了,我就會回去。」
我朝前走去,夜澤這次沒有拉住我。
我與他,終是錯過。
我拿出手機給張俊打了電話,我明明說了,等心愿旅館的事一結束,有多遠就讓他離我多遠。可是如此,我還是如此厚顏無恥地要尋求他幫助,難怪他會看不起我。
很快,對方就接通了。
「張俊,夜澤找到阿阮了,你能過來一下嗎?我想請你幫幫阿阮。」我說。
我在小區門口等著張俊,張俊接到電話后很快就來了。
「澤真的找到了阿阮?」張俊推推眼鏡問。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反問。
張俊眸光閃了閃,終於實話實說:「我的確在醫院看到夜澤和她在一起,也是因為他們,我才立刻判斷出曹遠不是葉小倩的幫凶。但她是不是阿阮,澤並沒有跟我說。」
你倆現在冷戰,他跟你說才怪。
我聳聳肩:「別那麼多廢話了。我找你來,是想讓你幫幫阿阮,這也算是我去心愿旅館幫你查案的報酬。」
我轉身往家走去。
我推開門,夜澤、雲毀、阿阮三個人正乾巴巴地坐著,誰也沒說話。見我回來,都抬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