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肖朗之結局
我點點頭,又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先休息一會兒,一會兒再說。」夜澤的手指按在我的額頭上,帶來一陣舒爽。
我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貪戀地看著,我感覺自己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一般。明明,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在一條漆黑的道路里相遇來著。
我環視周圍,我躺著的是一張上下床鋪,屋子的一邊的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書、照片之類的,這裡的環境竟讓我感到異常熟悉。
我猛然想起,這裡……是肖朗的家。
我想起自己跟著肖朗一起來到了這裡,想起他和我說的關於他妹妹的事情,想起他抱住我說,對不起,他不能丟下他妹妹不管,想起我隨後就暈倒了。
腦中的畫面頃刻紛至沓來。
我想起一個滿臉是傷的女人,想起自己變成了一個幼小的孩子,想起了「小一號」的肖朗,想起了一個讓我思之便恐懼至極的男人,想起了那恍如真實地一次次地被毒打……
我又猛然坐起,抓著夜澤的手臂:「夜澤,我……」
徐耀和張俊都看著我。
「什麼?」夜澤也不急,我看向那張照片:「我想看看那張照片。」
張俊將照片遞給我,我拿過來一看,眼淚頓時控制不住地落下。
在「夢裡」我就曾見過這張照片,是肖朗和他媽媽,還有妹妹肖冰的合照。這張照片一直擺在在那張桌子上,從未被移動過。
我看著少年肖朗旁邊的小小女孩兒,又想起了自己「在夢裡」初次看到「自己」時的樣子。
是的,那時,我變成了肖冰。
想到我最後看到的一幕,他們的母親被養父所殺,肖冰被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強暴,凄厲絕望地喊叫似乎還充斥著耳膜,我的心臟一抖,手中的相框便落到了床上。我一頭扎進了夜澤的懷裡,身體簌簌發抖。
夜澤緊緊摟住我:「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才道:「現在幾點了?今天幾號了?」
「2016年12月25號,凌晨一點。」張俊道。
我默了一會兒,又問:「……肖朗呢?」
「不見了。」
這樣啊,不見了?
我抬眸望著夜澤:「我夢見自己變成了肖冰,就是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兒,她是肖朗的妹妹。」
夜澤微微扣緊我的身體,神色變得更加凝重:「那不是你的夢,你回到了肖冰的過去。」
我心思一震:「你說我回到了過去?」
我看向張俊,張俊推推眼鏡說:「澤說得沒錯,你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肖冰的過去。」
我又猛然看向身邊的照片,腦子裡嗡嗡作響,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啰唆幹什麼?這你還不明白?你不過是肖朗給他妹妹找的替死鬼!就是替他妹妹去死的人!」徐耀搶話道。
想起肖朗對我說的那句話——
「小姿,我妹妹她死得太慘了,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帶她離開這裡……小姿,對不起……」
心中就瀰漫了一層悲傷。肖朗,原來你靠近我,也是別有所圖。
我握緊了手:「就是讓我替肖冰去死,換她活下來是嗎?」
張俊再推推眼鏡道:「這是一種邪術,以命替命之法。但也並非所有人都能替命,需要替命者與被替命者八字相同,命格相融。簡單來說,便是靈魂交換。你變成了肖冰,最終會替她死去,而肖冰則會變成你,以你的身體繼續活下去。」
可我卻在最後一刻想起了夜澤,想起了自己是誰,所以我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後來,我才知道,我(替命者)與肖冰(被替命者)靈魂交換后,只要我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誰,只要讓張俊他們在「過去」找不到我,只要我按著肖冰的死法死去,這個替命之法就能成功。可是,最後關頭我還是想起了自己,才讓張俊找到了我的靈魂,將我勾了回來。
我低著頭,心中壓抑地不能言語,夜澤又握住了我的手,我繼續低聲道:「肖冰的生日是1900年2月29日。」
夜澤身上的寒氣斗升:「我們都知道了,現在警方正在緝拿他。」
一句話,又讓氣氛落到了冰點。
徐耀雙手環胸,咬牙切齒道:「真沒想到會是他……」
是啊,誰又能想到,我們一直在找的心愿旅館幕後之人其實一直在我們其中?
肖朗,這個我原本以為最不可能的人,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人,他謙遜有禮、待人溫和、風度翩翩的男子,誰又能想到,他就是心愿旅館後面的最終推手呢?
他說,他來心愿旅館是為找人,及至最後,當心愿旅館的殺人遊戲結束時,所有人的目的都那麼坦然地暴露在我們面前。唯有肖朗的,我們一直不知。
不是的,我曾問他是否找到了想找的人,他那時說,找到了。他一直很坦然地說著自己的目的,我卻未曾加以深究。雖然有種感覺,卻總是否認——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能給肖冰做替死鬼的人。
徐耀曾說,遊戲從始至終都在那個神秘幕後之人的掌控之中,從開始到結果。如今看來,他說的是對的。肖朗因為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我,所以最終才結束了這場遊戲。或者說,是提早或「仁慈」地結束了這場荒唐的遊戲,讓除了「贏家」之外的人也「破例」地活了下來。
我們一直在尋找他,卻忘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葉小倩尚且知道這個道理,肖朗又如何不知道?變成和我們一樣的受邀者、「玩家」,對他來說就是最安全的身份掩飾。畢竟,關於心愿旅館的資料太少太少。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我們都盯著我的手機,我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有種直覺,這會肖朗打來的。
我接通電話,電話那邊傳來肖朗低沉的聲音:「小姿,我在等你,你過來找我吧。」
說著,那邊已掛了電話。
我握緊手機。
我看向夜澤:「肖朗想見一見我,我想去單獨見見他。」
「你瘋了嗎?肖朗的目標就是你,你現在沒替他妹妹死成,你還要去送死?」徐耀冷嗤道。
夜澤眸色如海,他緩緩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點頭,沒有拒絕。
張俊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也沒阻止我。
我從肖朗的家出來,看到那一牆獎狀時,深思恍惚了下,我似又看到肖冰將那一張一張獎狀都貼上去,就像自己獲得了一樣開心。肖朗只是靜靜地看著。
上了計程車,我報了一個地方。那裡是肖冰和肖朗曾提到的一個地方。他說「在等我時」,附身在肖冰身上的那些記憶便如春天的櫻花一般復甦了,枝枝蔓蔓,讓我清清楚楚看到了肖冰的過去、肖朗的過去,以及,關於他們家的一切。
計程車停在了郊區的一座別墅前。此時,凌晨三點。
我望著那棟遺世而獨立的別墅,裡面燈光明亮,豪華而璀璨。
夜澤出現在了我身旁,也望著這裡。
我對他道:「我想單獨去見見他,你在這裡等等我好嗎?」
「有事叫我。」
我應了一聲,便朝別墅里走去。
別墅的門是開著的,我踏了上去,每走一步,便覺心沉一步。
「哥,這個房子好漂亮!」
「漂亮什麼?以後我會帶著你和媽媽住進更漂亮的房子里。」
「不,我就喜歡這種。媽媽,你喜歡嗎?」
「看著還不錯,這得多少錢啊。」女人嘆道,「我們家也是不錯的,走啦,回家了。」
我推開門,屋內就流瀉出極為歡快的語調: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
一顆超大的聖誕樹立於正廳,翠綠得耀眼,上面掛滿了彩色的鈴鐺和彩燈,閃閃發光。
鼻頭髮酸,眼角發澀。
「哥哥,聖誕樹啊!把它搬回家好不好?」
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兒和哥哥去過平安夜時,她指著一棵精緻漂亮的聖誕樹說。
軲轆一聲,我轉身望去,便是身體一震。
一道門打開,兩個身影立於陰暗中。隨著車輪轉動的軲轆聲,肖朗出現了。
他穿著一身無比正式的西裝,推著一輛輪椅,緩緩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痴傻的女人,她側著頭,目光獃滯,任由肖朗推著她過來。
她頭髮花白,一看就知上了年紀,額頭的皺紋如溝壑一樣深。
當我看到她時,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她,肖朗和肖冰的母親,那個總是溫柔對待自己孩子的女人,那個把一切苦痛都默默忍受的女人,那個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被強暴的無助女人。
她,還活著。
再與肖朗相見,恍若隔世。我看著他時,只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他。
那個冷寂、孤獨、排斥他人的十六歲肖朗漸漸明晰,與眼前的他漸漸重合,而那個熱心、開朗、健談的肖朗漸漸消失、湮滅,不見了蹤影。
只是我對他是恨么?怒么?可我發現自己再看到他的時候,什麼情感都沒了,先前的好感已經死亡,卻也沒有恨與怨,我只是像看陌生人一樣望著他。
是的,陌生人。
「這是我母親李白萍。」肖朗平靜地道,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望著李白萍,我記得她被那個男人捅過兩刀……
「你妹妹冰冰……」
「死了。」肖朗輕柔地給母親擦著流下的口水,「是被那個畜生強暴后掐死的。」
肖朗語氣依舊很平靜,可是卻聽得我心中一擰。
那凄厲的湖面再次浮現在腦海里,女孩兒無助地慘叫,還有嘴裡一直喊著的字:哥……
「兇手呢?」
「被判了死刑,當年就被執行了槍決。」他低下身子給母親拉了拉毯子,女人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麼。肖朗溫和地說:「冰冰去參加同學聚會了,一會兒就會回來跟我們一起過聖誕。她喜歡的聖誕樹,我都買了來,還有禮物。」
他說著將兩個耳塞塞到了母親的耳朵里,動作輕柔,如同照顧著自己的孩子。
我攥緊手指,沉聲道:「為什麼?!冰冰她是死得很慘,可是她已經死了!殺她的人也已經伏法!為什麼你還要如此偏激?對你來說,冰冰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肖朗握著他母親的手,語氣依舊溫和:「在這個世界上,我母親和我妹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你說的那些別人,他們是生是死,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饒是冷血的張俊,他做出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時,出發點都是要拯救更多的人。饒是我經歷了、看過了那麼多人,也從未真的見過像肖朗這般冷酷至極的人。而這個人,我之前還一直認為,他是正直的、熱心的。
我忽然想起那些個新聞上報道的「我一人不得好,就要拉著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極端之人,肖朗,他與那些人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肖朗繼續說:「為什麼只有我、我母親和我妹妹這樣慘,我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家人永遠在一起。為什麼別人的家稀鬆平常的事情,輪到我這裡就變得這麼艱難,這麼不可能?冰冰離開的時候,她的人生都還沒開始,就被那個畜生折磨死了!那個人渣就算死一百次,他也是死有餘辜!你那的時候在做什麼?暗戀一個人還是像那些女孩兒一樣做著那些美麗的幻想?可我妹妹呢?她的青春還沒開始,就那麼屈辱地死去!為什麼我妹妹就要死得這麼慘,別人的妹妹卻可以像個公主一樣長大?為什麼,我一定要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為什麼不是別人?為什麼,我妹妹就不能復活呢?」
我呼了一口氣:「所以,你就要用我的命去換你妹妹的命?是嗎?你妹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我就該死嗎?!」
「從一開始,你就是有計劃地再接近我。可我竟然那麼傻,以為你是個好人,是個可以相交的朋友。我不過就是你給你妹妹找的替死鬼而已!」心痛蔓延上來,我皺著眉頭說,「肖朗,你太自私了,你不覺得你現在有多可怕、心裡有多扭曲嗎?你說,你想讓冰冰復活,你根本就是為了你自己!為的是讓你自己心安!你導演了這麼多場殺人遊戲,看著那麼多人自相殘殺,你心裡是不是感覺很快慰,是不是感覺除了你和你母親、你妹妹,所有人都該死?!你詛咒所有人,你厭惡所有人,其實,你是在厭惡你自己!因為你妹妹根本就是被你害死的!當年是你告發那個禽獸,讓他被判刑,可是你卻心安理得地生活了下去,如果當時你想到那個禽獸會回來,帶著你母親和冰冰離開,冰冰也許就不會那麼屈辱地死去!這一切的錯,不是別人錯,也不是這個世道的錯,是你自己的錯!肖朗,你犯的錯已經太多了,你還不回頭嗎?」
肖朗依舊不為所動,他輕笑一聲,聲音冷寂:「回頭?從我開始布置那個遊戲后,我就沒想過回頭。你說得沒錯,是我害死了冰冰,所以,我要彌補,我要把我妹妹找回來。」他輕哼一聲,「你們這些來心愿旅館的人,又都是好人嗎?你們的心裡只有自己的那點兒慾望,如果你們真的是好人,我不過是用了一個小小的釣餌,怎麼就能讓你們自相殘殺起來呢?我不過是替老天提早收拾了那些該死的人。」
肖朗將母親推到那棵聖誕樹下,他母親就一直望著那棵聖誕樹,嘴裡念叨著:「冰冰……冰冰……」他轉身,平靜地望著我,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自從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就已經知道他到底有多冷血,可是還是覺得無比震驚。眼前的男人依舊像個紳士一樣,可他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極端。
「那麼,當時槍殺葉小倩,根本不是你和徐耀的誤殺,而是你故意要殺了她?你害怕她會泄露有關你的線索。還有庖一刀,也是你讓人殺了他的?」我問。
肖朗走過來,走到了我面前,眼中平靜無波:「是。」
庖一刀臨死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我後來如何也不想起的一句話,現在卻無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他就在……」
他就在我們中間。
庖一刀,當時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看著我說,「原本你該替冰冰去死的,原本只要你死了,冰冰就會借著你的身體活過來,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你,低估了你身邊的那些朋友,我明明已經把他們從你身邊驅離,把那兩個鬼也好不容易從你身邊弄走了。明明我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卻還是功虧一簣。現在,一切都已經暴露了。真是可惜呀。」
我想起了張俊說的話,他說,紅夫人之所以知道雲毀在我這裡,似是有人告訴了她這件事。而這個人,有待研究。而現在,這個人我已經知道是誰了——肖朗。
夜澤已經去了阿阮那裡,他不必太過忌憚;可是雲毀卻一直在我家住著,所以,他便想方設法將雲毀從我家請走,讓我變得孤立無援,任他宰割。
憤恨積聚心中,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肖朗,做這些真的是肖冰願意看的嗎?你在她心裡一直是個無所不能的哥哥,如今你卻為她犯罪、殺人,就算她活了,她知道了這些事,你以為她會為自己的復活開心嗎?她一定寧願自己死去!也不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
肖朗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彎唇一笑:「冰冰,是不能活過來了……」
轉瞬之間,他就將我拉入懷中,摟著我,貼在我耳邊說:「所以,我和媽媽要去陪她了。冰冰從小就害怕一個人待著,她說她想當王子,其實她很膽小、害怕寂寞的。我也太累了,折騰不下去了。小姿,再見了。臨別時,我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肖朗在我耳邊輕語,隨後,他猛力就推開了我。
我疾步後退,看著他走到聖誕樹旁,站在母親的輪椅身後;看著他對我露出那熟悉的柔和的笑容;看著他身後滿樹璀璨的聖誕樹頃刻爆炸,發出亮光;看著他和他母親的身影瞬間被亮光吞噬……
夜澤抱著我,我們滾進草地里,耳邊「轟隆」一聲巨響,震得耳膜都要裂掉一般。就在我們眼前,那棟別墅坍塌了,冒出滾滾的濃煙。
我獃獃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
——「我叫肖朗。」
——「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就算到了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也不會選擇變成你的敵人。」
——「你每次找我,似乎都是讓我跟你去喝酒。」
——「小姿,我喜歡你,和我交往吧?」
肖朗,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給你妹妹替命呢?
可是一切,都隨著這衝天的火光消失了。
肖朗存在這世間的一切痕迹,也消失了。
那火光如同聖誕夜最絢爛的煙火,火舌直卷天空,濃煙瞟向蔚藍的天色中,像是要將這裡的一切悲傷送到天上的某處。
肖冰,你見到他們了嗎?你們一家現在是不是團聚了?在天國,你們不會再分開了吧?
當張俊他們趕來時,都望著這滿地的廢墟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