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殺身成仁
那怪物飽饜了寬闊小妖的血肉,又急速步到牛頭人的屍身前津津有味地啜吸起來。
靜夜聽來,那啜吸血肉的聲音異常的恐怖。
山羊鬍子這時卻忽地強力哈哈兩聲大笑,但一笑之下嗎,氣接不上來,又吭吭地咳了起來。
短鬍鬚見師兄這般異常,心內又是焦急,又是無助,無奈之下,伸出手臂來,一點一點地往外摳埋住大半個身子的土。
這時山羊鬍子忽地向他說道:「師弟,你……你怕死么?」
短鬍鬚一愣,顫聲道:「師兄,我……我……我不怕。」
他說完,手指不再動彈,不知師兄為何有此一問,當此窮途末路之時,不怕死又如何?怕死又能怎樣?
只聽山羊鬍子又續道:「此怪名為魅,以妖為食,見血則噬,乃妖中之妖,妖之剋星。然此怪平生唯有兩孔竅最懼純陽之人血,若以之灌注,必將全身化為肉糜,今日咱師兄弟處此情境,死固必然,但死而有益於他人,也是死有所值了。」
短鬍鬚聽不懂師兄所言之意。
木瞪瞪地望著師兄。
山羊鬍子花白鬍須顫動,道:「魅殘食妖怪屍首之後,下一步必先向這位先前受到劍傷的小兄弟發難……」
他哪裡知道趙正出乎其神的自愈能力已將自己的傷口癒合好了。
短鬍鬚道:「那……師兄,魅不是最懼怕人血嗎?」
山羊鬍子咳兩聲道:「此怪先天肝腎不足,是以肝腎之外竅耳目分外頹廢,生來便是耳聾目瞎,但先天水木之不足,正偏盛於金火,是以此怪嗅覺心思極為靈敏,這位小兄弟身處此險地,要救他只有此一法了。」
頓了頓又道:「成與不成,聽天由命了。」
短鬍鬚道:「什麼?」
山羊鬍子道:「那便是咱兩設法將魅引入這坑中,再以鮮血灌它雙耳,使他先天之不足,無力受後天之峻補,殞命於此。」
短鬍鬚恍然大悟,但腦子裡反反覆復折轉過一萬個不願意。
成敗難定,但不管自己樣,自己和師兄這樣做只會死的很慘。
但即使成功了,這位小兄弟能逃脫那些小妖的手掌嗎?而且自己和師兄這樣做,無形中也是救助了這些小妖。
山羊鬍子好像看出了師弟猶豫,嘆氣道:「這些小妖們已無頭領,他們雖身而為妖,但靈心慧智,只願經此一難,能改心向善,這樣於人於己皆是有益的。」
山羊鬍子頓了一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日之時,便是咱斃命之日,只不過殺身成仁,也不愧此行了。」
殺身成仁!
短鬍子聽得師兄絮絮叨叨顛三倒四的言語,心裡既怕且懼,莫不是師兄臨死之際神明不做主,糊塗了不成?本來就難逃厄運,再來個這麼一折騰,那不是死得更快更難受嗎?但處此情境之下,多說無益,他只好唯唯諾諾地應承著師兄的話語。
趙正雖然身體無力,但聽得山羊鬍子一番話,心裡聳然而驚,熱血沖頭,霍地一下便坐起了身子。
山羊鬍子臨危而思他人之安危,這種情懷當真是可歌可泣,捨己為人,只為了心中的一個道字。
那些小妖們聽得這些話語,似乎也良心萌發,都不自主地抬頭望向坑中兩道人,但見山羊鬍子神色平靜,大義凜然之氣蓬勃身上。
只為了心目中一個「道」字。
不管經過多少時候,不管有過什麼經歷,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夠完成一件實實在在的事情,便能夠達致心中的大道。
即使這件事情遙不可及,即使這件事徒勞無益,甚而,要以生命作為代價。
然而,這一切都是無怨無悔,心甘情願的。
短鬍鬚想師兄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呢?當此性命攸關之際,反而想出這樣的奇思妙想來,自己與師兄身形被滯,如何能引得過魅來,即便能將他吸引過來,又哪裡來的鮮血?又怎樣能夠將鮮血灌注他雙耳?
師兄真是老糊塗了。
短鬍鬚頭腦里亂七八糟地想著,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摳起土來。
這麼長的時間,土有些瓷住了,而且短鬍鬚又是全身虛脫無力的。
他一下一下地摳著,身子下面有了一點點的指痕。
山羊鬍子直視著他,若有所思,忽然,道:「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把劍拾回來。」
劍離短鬍鬚大概有三尺之遠,他此刻身子被困,如何能夠得著劍?
山羊鬍子默看他兩眼,閉目吸氣,胸中開始一起一伏。
看到此情景,短鬍鬚心中大叫不要。
他知道,師兄正在調用他自己的真元。
真元乃人之先天積蓄,經後天的培補,一點一點地增加,凡人之真元經人之七情六慾之揮霍,往往半百而衰,未至耄耋便老態龍鍾,奄奄一息;惟有有道之士及善補先天者,才分外吝惜,一點一點地積蓄,一點一點地使用,這才身體安康,老而健壯,更有得道之人,乃有力量支使自身之真元。
山羊鬍子此刻正用功調用數十年積蓄之真元,意圖以己身最後之心血,達致這一個孜孜以求的道。
人之真元喪失,便成油盡燈枯之勢,再也回天無力。
短鬍鬚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不顧一切地叫著不要,雙臂奮力而掙,但身子竟紋絲不動,依然無法從土中拔出。
短鬍鬚就要發狂了一般,他大呼著,他的師兄無動於衷,這個世界也一樣無動於衷。
即使滅亡的命運已無法改變,即使回天無力,他也不願看到這悲慘的一幕,師兄用自己速亡的生命來換取這未知的命運。
他不願意,這樣的代價實在是有些太過於殘酷了。
人自己製造之殘酷尤勝於自然給予之殘酷。
短鬍子已進入忘我之境界,胸脯一起一伏地翕動著,他的真元在小腹內蠢蠢欲動著,就要奔出身體,創造生命的奇迹。
不……要……
短鬍鬚的嗓子有些啞了,他的雙眼朦朧了,淚水打濕了他的眼睛,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師兄斃命。
他心裡忽然有許多悔,他心裡忽然有許多恨,他很悔自己當初為何不多吃些苦,學好武藝,以免今日之災,他也很恨自己不該高傲自大,懇求師兄與他半夜出來除妖,以邀其功,以致於現在連累師兄,萬劫不復。
他好想生命再來一次的願望,他要從頭開始,重新抒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