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長夜哀嚎，千尋探望長憐

  “真是難為皇上一番心意了。”若說千尋一點也不敢動也是假的。“近日就著吏部下旨，恢複燕師的名分，朕的恩師，並不是什麽結黨營私的亂黨。這樣你心裏也會不再那麽恨朕了。”千尋很是詫異，沒有想過有一天，茯陵竟然可以恢複父親的清譽。“皇上又何必，事情已經過去了……”“我知道夏天一到，就是恩師的忌日。就當是做一份回禮。尋兒，你知道朕當初那樣下旨也是身不由己的。”千尋默然，茯陵如此誠懇，卻是她不曾料想到的。“尋兒，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你原諒朕吧。”“茯陵……”千尋再叫他的名字，茯陵覺得開心極了。一把將千尋摟在懷中，撫摸著她的肩頭，說：“朕喜歡你叫朕的名字呢。”紅綃帳暖，一夜無言。茯陵睡得很踏實。千尋起身，通體潔白如玉，連一個疤痕，一個黑點兒都沒有。小草穿著睡鞋，輕輕踏入複泉院的這間兩套間，生怕擾了皇上的睡眠。千尋這樣不著一件絲縷地站起身來，被小草看的呆住。“娘娘，你好美。”而一夜的疲憊，讓千尋卻有些疲憊。大概是長久不曾親近，茯陵顯得特別主動，讓千尋幾乎招架不起。她多希望，這一雙燃燒著的雙手是另外一個人的。但無論曾經多麽動心，在白雲澗生死相許，如今都已經天各一方。再這樣的時候，她如此想念著他。李熾，李熾，李熾。千尋的眼淚簌簌落下，落於白玉磚石鋪就的地板上。背後，小草將一件白色的棉布單衣披在千尋身上。再這樣的時候，春寒料峭，隻有棉布讓人身心覺得溫暖又有一種質樸的安全感。千尋也穿上了繡著蘭草的絲綢拖鞋，從寢室往外麵的小客堂走。小草跟著出來。千尋脫了鞋，在羅漢床上坐下，玻璃窗外的星輝正好，灑在院子裏。小草端上來一些溫柔甜美的糕點，急須壺裏是濃濃的一盞女兒茶。“娘娘，夜裏寒涼，快用點糕餅吧。”千尋看著食盒裏精美的吃食，卻一點也沒有胃口。而三個月逃亡的時間裏，她在李熾的馬背上，卻是什麽都咽得下去。這宮裏的夜太長了。忽然，一聲刺耳的嚎叫劃破了長空，如一把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刺穿了人心。“這是什麽聲音？”千尋驚訝地問，聲音似乎是從不遠的某個宮裏傳來的。小草兒一聲歎息，在羅漢床上，坐在千尋的對麵，為她斟茶。“還不是東宮那位，自從腦子壞了，就常常這樣夜裏大喊。沒成想當年霸王一樣威風的皇後，今日卻成了這副模樣。”千尋喝了一杯熱茶，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又草草用了半塊梅花糕，覺得舌尖上微微有了味道。“這梅花糕卻是不錯的，沒想到現如今宮裏還缺衣少喝的，竟然已經有小廚房能做出這麽好吃的點心。”小草卻道：“這哪裏是小廚房做的，這是皇上昨天來的時候，囑咐胡公公送進來的。如今群臣整飭完畢，爭相在複國時向皇上表白忠心呢。這個糕餅，是原來賀知薇貴妃的叔叔賀明遠大人送來的。皇上賞賜了咱們。”千尋點點頭，說：“也難怪，禦膳房如今還沒有全部恢複呢。原來是臣下有意思巴結。”小草歎歎：“因為武家是越來越要倒的樣子了，就憑武少主的那個窩囊樣子，也不像是能撐起偌大黨羽的。現在群臣都唯皇上馬首是瞻。沒想到複國之後，皇上也是複權了。”千尋拍拍小草的腦袋：“你這小腦子倒是挺好用，什麽時候前朝的事兒你也明白幾分了？”小草不好意思一笑，道：“還不是總跟娘娘一起，粗粗認了幾個大字，也常和胡平小子聊天，知道了些朝裏的事情。”千尋點點頭，“原來如此。也倒是，如果要想活在這個宮裏平安，不知道前朝的事情確實是不行的。你這也是為了我。”小草看看周圍沒有人，皇上的鼾聲還是微微此起彼伏，過去關了臥房的相門，回來對千尋神神秘秘得說：“娘娘知道嗎？賀明遠大人現在是禮部尚書，內務府的事兒也是歸他管轄的。昨兒他呈上了奏折，金春一過，長樂宮整飭得差不多，就要進行秀女大選，充液後宮呢！”千尋道：“這也倒是正事，如今後宮是人氣太稀薄了。算上沒有死的幾個後宮妃子，也隻有我和繽妃還算是大個兒的，剩下的都是官女子，三宮九嬪哪裏還有幾個活著的？”小草諱莫如深地說：“這倒是不打緊，隻是……”千尋看小草兒挺神秘，於是笑道：“你主子我都是鬼門關饒過好幾回的了，還有什麽讓你不敢說的，你但說無妨。”小草有些傷感，道：“娘娘，您是為了那個遠在天邊的人，這樣忍辱偷生地活著。但是在這後宮裏，卻沒有這樣一種活法，如果退縮，就隻有死路一條。”千尋一怔，還沒有醒悟過來，隻聽到遙遠處又穿來一聲刺骨的嚎叫，比剛才更加刺耳，更加駭人。“這……到底是怎麽了？”千尋做起來，穿了鞋，正要去門口，茯陵卻穿了睡袍，從內間屋裏出來了。“皇上金安！”“起來吧！”小草得令，默默朝著千尋使了一個眼色。千尋才恭敬地說：“皇上，外麵的聲音驚著您了，臣妾有罪。”茯陵聽到一聲“臣妾”卻覺得心悅安然，千尋多久都不肯認自己是他的臣妾了。李熾，就讓他漸漸從千尋心裏忘了吧。“不妨事。倒不是你們主子奴才在外麵吵吵朕，而是這大半夜的，那個宮裏這樣嚎叫，雖然長樂宮還沒有整飭完畢，但這樣沒規矩也太不像樣了。”千尋忙說：“應當是東宮主子此時夜裏又發了病，皇上天可憐見她畢竟是九死一生的國母，還是遍尋名醫，快些醫治才好。”茯陵心下有些動容：“你倒是心善，不怪她當日那樣對你和小草兒。”小草福了一福道：“皇上惦念奴才，受寵若驚！”茯陵道：“跟著你家主子倒是享福，臉色都比前幾日好了。你主子不吃的，恐怕都便宜了你，別總是自己自顧自生長，多看顧你家主子吃用些好的才是。顛沛流離，人都瘦成紙片了，抱在懷裏，竟然那麽輕。”小草低頭羞紅了臉，茯陵的眼神幾多邪魅的看著千尋，千尋在奴才麵前哪裏還敢做人，羞答答地說：“皇上當著小孩子，渾說些什麽啊！”茯陵幹脆走到近前


  ，用氣聲對千尋耳朵眼兒送著：“那等奴才們下去，朕再細細和你說？”小草低著頭，也不告退就端著食盒要往外走，卻被千尋叫住。“小草兒，你哪裏去？我還有事兒要你一道。”千尋對茯陵福了一福，道：“我這裏既然有皇上賜的糕餅，就想著也給東宮送去些許。請皇上恩準。”茯陵卻是詫異：“你去那裏做什麽？一路上長憐已經瘋成那樣，她乖戾，傷了你怎麽辦？何況如今朕和武家正是債算不清楚的時候，不許去！”千尋從小就知道如何哄著茯陵接受他的意見，當然並不像一般嬪妃那樣忌憚君威，更何況她此時想去看看武長憐的心，卻是非常焦急，隻說到：“自從陪都回來，皇後卻是一日比一日更讓人擔憂。雖然有繽妃一直住在東宮照應著，但鳳鸞殿現在卻還沒有複建，相比很多東西，吃穿用度都抓不著勺子，皇上還是讓我去一趟，盡點心意。更何況……”茯陵好奇看著千尋，一邊為她心地善良而動容：“還因為什麽……”“臣妾與皇後之間，發生過那麽多不快之事，相比後宮都已經清楚。如果此時我不能去探望，奴才們肯定以為我是恃寵而驕了。宮裏的口水也會把自己淹死的。”茯陵聽到這個理由，倒是覺得千尋應當去。但是仍是掛念，於是交代小草：“你陪著你們家主子，不許有一點點閃失。還有，胡平！”之間胡平從外麵急急忙忙地進來，頭上的帽子還歪帶著。這一夜也沒睡踏實，想必剛剛在複泉院的地台上打盹兒呢。小草看著胡平那樣子，帽子歪歪，眼神迷離，還要張致聽皇上差遣，忍不住就笑了。“你這狗才！朕都醒了，你還睡！”胡平忙說：“奴才罪該萬死！”嚇得覺也醒了，精神也清楚了。“行了，皇上也不要怪他，若不是宮裏這叫聲，我們都還睡著呢！”千尋替胡平說話，讓胡平心裏感恩戴德的，道：“多謝娘娘寬宥！”“別忙著道謝！尋主子要去東宮看看皇後，你把今日賀明遠大人進貢的糕餅，再撿拾一些，給一並送去，再差遣兩個侍衛，跟著同去。如今聽說皇後大不好了，怕傷人。”胡平當然聽命。千尋於是匆匆換了一件厚實的春衫，任小草幫她把頭發挽在腦後，隨便釵了一根翡翠萬福扣兒的簪子，套上修鞋，就舉著玻璃繡球燈從複泉院匆匆往東宮去了。一路上，東方顯出了魚肚白，竟然一路走，天就一路亮起來了。穿過兩邊都是梨樹的香徑，已經結滿了花骨朵了。“這梨花，真是讓人想起燕府……”千尋想起那一夜父親壽辰，自己家後院的梨花開的聘聘婷婷的，而那時候自己是那樣愛戀著茯陵。告白不成，卻在梨花散漫的石床上，驚擾了謫仙一樣的他。不知道當時當日，他的清夢到底如何，自己那要死要活的哭訴，是怎麽擾亂了他那瀟灑俊逸的詩心？如今，一年流光，什麽都似乎沒有變，花仍是春天開，太陽仍是早間白。但，一切又都變了。那個人，李熾，如今是否還好，此生此世，又是否還有機會再見？想著想著，東宮的宮門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