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061章


  “夏蓮,你去把鑰匙拿來。”顧雲嫆低聲吩咐了大丫鬟一句。


  夏蓮怔了怔,福身領命,就轉身進了內室。


  不一會兒,她就拿著一把銅鑰匙緩步出來了,視線掃過顧燕飛時,眼神中流露出一點憤憤不平的情緒。


  “姑娘。”夏蓮先將那把銅鑰匙呈給了顧雲嫆,欲言又止,終究把快要出口的話語咽了回去。


  顧雲嫆再轉而把鑰匙遞向顧燕飛:“二姐姐,這就是鑰匙。”


  顧燕飛二話不說地收下了,打算這就過去看看。


  她心裏揣著事,正想告辭,卻聽顧雲嫆先她一步道:“二姐姐,我知道你過去在淮北過得不易,你不喜我,也是應當。”


  “可當年的那件事……我也是無辜的,那會兒我也隻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什麽也不知道,更無能為力。”


  “二姐姐,我能還的,都已經還給你了。”


  無論是身份、兄長、婚約……還是這把鑰匙。


  顧雲嫆定定地注視著顧燕飛,神情鄭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欠你了。”


  回想起在慈和堂的一幕幕,顧雲嫆神色愈發堅定,心中塵埃落定:顧燕飛攜恨歸來,連祖母也容不下,又怎麽可能容得下自己呢?


  忽有一陣寒風自半敞的窗戶呼嘯而入,吹熄了臨近顧雲嫆的一盞八角宮燈。


  屋內暗了一半,唯有另一側的另一盞燈還在靜靜地散發光輝。


  顧雲嫆半邊臉暗,半邊臉明,平日裏總是笑意滿滿的麵龐此刻一臉肅然。


  夏蓮趕緊把熄滅的燈籠重新點亮,屋子裏又亮如白晝。


  在燈亮的同時,顧雲嫆又恢複成了平常的樣子,語氣溫和地又道:“若是你還是過不去心裏那個坎,那從今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她不會再退讓,也不會去演什麽姊妹情深的戲碼。


  一切到此為止。


  顧燕飛似笑非笑地偏首,抿出一對淺淺的笑渦,淡淡反問道:“你說你是無辜的,那麽那個將你我調換的人呢?”


  顧燕飛指的自然是素娘。


  “……”顧雲嫆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似的,啞然無聲。


  從小,素娘就作為乳娘待在她身邊的,照顧她的衣食住行,關注她的喜怒哀樂,在意她的一顰一笑,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素娘也許對不起顧燕飛,但對自己是極好的。


  顧燕飛再道:“她死了嗎?”


  “送官了嗎?”


  “人呢?”


  顧燕飛連續又拋出了三個問題,簡明扼要,卻字字刺中要害。


  顧雲嫆抿緊了櫻唇,臉色不太自然,眼神遊移了一下。


  半年前,真假千金的事爆發後,顧太夫人本來是要給素娘灌藥的,被她攔了下來,這才留了素娘一條命……


  顧燕飛往前邁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顧雲嫆,聲音清冷而又篤定地接著道:“她是不是還在府裏,過著有小丫鬟伺候的日子。”


  顧雲嫆抿了下唇,直視著顧燕飛的眼睛,義正言辭地說道:“二姐姐,你想要她死嗎?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人命如草芥,最是卑賤。


  主家可以隨意棒殺奴仆,草席一裹屍身丟去亂葬崗,不必負任何責任,就是死者的家人告到官府去,也是徒勞,甚至還可能挨一頓板子。


  這一點,自小在淮北長大的顧燕飛應該再明白不過,她本該最了解底層百姓的無奈與卑微。


  顧雲嫆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著顧燕飛,心裏幽幽歎氣:果然,人是最善忘的動物,顧燕飛才剛回到京城,就徹底把曾經的自己拋之腦後,把自己重新擺到了人上人的位置,俯瞰起眾生來。


  “錯已鑄成,就是殺了她,時光也不能回轉。”顧雲嫆先是動之以理,之後又動之以情地勸道,“二姐姐,當年她把你我帶出揚州那個戰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素娘有錯,她所做皆是為我……雖然這一切非我所願,但我也已經想法設法在彌補你了。”這還不夠嗎?!


  這些話與上輩子顧燕飛從顧太夫人口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她笑了,腦海中浮現前世素娘麵對她時那副高高在上的恩人模樣。


  顧雲嫆微微咬唇,手指蜷曲地捏著帕子。


  顧燕飛的眼眸又清又冷,道:“你說,你已經都還給我了……”


  “那麽父親呢?我本該在他膝下承歡六年。”


  “還有十四年的錯位人生,這十四年你在天堂,我在地獄。”


  “顧家塑造了現在的你,你至今還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顧家給予的一切,不肯放手……你是還不清的!”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說得顧雲嫆無言以對。


  顧燕飛也不想再聽顧雲嫆狡辯,不輕不重地丟下了最後一句:“顧雲嫆,你給我聽清楚了,我才是侯府嫡女,而你……”


  “隻是一個家生子。”


  話落之後,她也不管顧雲嫆是何反應,拿著那把鑰匙揚長而去。


  門簾挑起又落下,來回搖擺,似在嘲諷地輕笑著。


  ===第40節===

  顧雲嫆呆若木雞地僵在原處,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山壓在她的肩上、背上,壓得她一動也動彈不得。


  顧燕飛說得“家生子”三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她,顧雲嫆的臉上漸漸褪去了血色。


  夏蓮沒去送顧燕飛,看著前方那麵搖曳的門簾,義憤填膺地說道:“姑娘,二姑娘真是不知好歹,虧您待她那麽好,在方世子跟前為她說了這麽多好話,連大夫人的嫁妝也拱手讓給了她……”


  夏蓮真是為自家姑娘感到委屈。


  顧雲嫆再次推開了窗戶,蕭瑟的寒風迎麵而來,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顧燕飛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她一退再退,一讓再讓,隻是因為她覺得在這件事中她是得利者,才屢屢相讓,但是這不代表她是包子。


  更不代表,顧燕飛能仗著她的退讓,在她的頭上作威作福。


  夜風又涼了幾分,夜色也暗了幾分,銀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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