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


  氣氛更陰冷了。


  天開始下雪了,細細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片片晶瑩如玉。


  慕容雍一瞬不瞬地望著顧燕飛,暗沉的眸中似醞釀起了一場風暴,鼻尖的那股子屍臭味似乎又濃了一分。


  連他身後的慕容家的下人們也下意識地湊近慕容雍,都嗅了嗅,神色複雜。


  他們全都膽戰心驚地想到了同一個方向去:也就是說,顧二姑娘說的是實話,老夫人她真的已經死了!!

  更有膽小的下人嚇得兩腿直打哆嗦,汗毛倒豎,想起家裏人最近還服侍過老夫人呢。


  短短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上清真人的臉色已經因為顧燕飛的這些話變了好幾變,眼神複雜得難以言說。


  他再也維持不住那種仙風道骨的樣子,臉色沉了下去。


  他朝顧燕飛走近了兩步,一字一頓地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此刻,上清真人的聲音再不是平日裏那種無喜無悲、無欲無求的感覺,而是透著一絲銳氣,還有那麽一絲絲被人壞了事的不快。


  明人不說暗話,上清真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意味著,他並沒有打算嘴硬地掩蓋什麽。


  上清真人略一思量,就想明白了更多的事,直言問道:“窗戶上的那道符是你撕的?”


  慕容昊兩口子非說符是被風吹走了,上清真人當時就不信,隻是懶得就這個問題糾纏而已。


  他貼在窗戶上的符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揭得下來的,唯有和慕容老夫人血脈相連之人,或者與他一樣的修道者。


  那會兒,上清真人猜測也許是慕容昊或者其他人動搖了,想放棄了,但最終他們還是不舍前程,所以才隻動了一張符。


  人心多變,上清真人對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所以沒太在意。


  他完全沒想到,定遠侯府還藏了這麽一個人。


  ===第125節===

  上清真人上下打量著顧燕飛,帶著幾分審視,幾分試探,幾分揣測。


  見上清真人沒有直接否定顧燕飛的話,慕容雍的心裏像是缺了個大洞,寒風咆哮著灌了進去。


  在他來說,“衝喜”就是以喜事化解凶煞,更多的是圖個喜慶,失敗沒壞處,成功於慕容家有益。


  難道不是這樣嗎?

  莫非祖母真的已經……


  慕容雍渾身發涼,心似被水浸過般,慢慢地沉了下去。


  這一瞬,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讓人窒息的黑暗,連這段日子親人們守在祖母榻前衣不解帶、藥必先嚐的畫麵都變得無比諷刺。


  他的父親、母親也變得麵目全非起來……


  慕容雍終究不是一個毛頭小子了,多年征戰沙場的經曆讓他遠比同齡人更沉穩,心中如疾風驟雨,卻還是在最快的時間內調整了情緒,勉強維持鎮定。


  他語調陰沉地逼問上清真人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緊緊地盯著上清真人,麵色肅然,字字清晰,眼眸一點點變得深邃暴戾,如刀鋒在他臉上一寸一寸刮過。


  麵對慕容雍咄咄逼人的質問,上清真人反而雲淡風輕地笑了。


  他隨手一甩拂塵,又恢複成了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並不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語調平靜地說道:“貴府子孫孝順,令尊不舍得母親離世,貧道感念於他們的一片孝心,這才出手相助。”


  “世人皆知,衝喜可以化解災厄凶煞,令病重之人康複……”


  上清真人說得正氣凜然,可是慕容雍的眉頭卻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品出了對方的敷衍與推托。


  “嗬嗬……”顧燕飛燦然一笑,笑中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打斷了上清真人後麵的話。


  “衝喜借運,這運是借給慕容老夫人,還是借給道長你?”顧燕飛的聲音也染上了雪的冰涼,絲絲的涼意滲入人的心扉。


  上清真人的麵色又是微微一變,心裏驚疑不定。


  京城何時出現了這樣的人物!

  “沾染上生死因果,還想入道?”顧燕飛字字帶著鋒芒,不客氣地直往對方的心窩處戳,“你真是想多了。”


  最後一個字故意拖了個長音,譏誚而又靈動。


  上回,上清來侯府給太夫人醫治時,顧燕飛便看出來,上清不是那等子坑蒙拐騙的假道士,他有天賦,有靈根,更有幾分真本事,若不是這個小世界靈氣實在是太過微弱,他是可以引氣入體的。


  隻可惜啊,他急於求成,心術不正!

  “這輩子,你與修道再無緣。”顧燕飛搖了搖頭,眼眸如水般清而淡,神色間自有一股不染凡塵煙火的超然。


  她比上清真人矮了一寸,但此時此刻,上清莫名地感覺對方仿佛置身雲端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自己。


  兩人明明很近,卻又好像很遠,似乎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名為“道”的門,她入了道,而自己還在那道門外。


  上清真人有一瞬間的失神,就仿佛自己被那雙明澈的眼眸裏裏外外地看透了,自己的經曆,自己的境界,自己的秘密……


  對方是海,他就不過是清澈見底的溪流,被人一覽無遺。


  這些年來,從來都是他俯瞰別人,從來都是別人膜拜他;


  而現在,這麽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竟讓他覺得倍感壓力,覺得無所遁形。


  他潛心修道幾十年,才終有小成,通曉五經六甲,精通占符煉丹,可在她麵前似乎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

  上清真人的心口發緊,體內的那一絲絲寒意急速蔓延,如同一張巨大的冰網將他緊緊地束縛其上。


  他的神情從震驚、疑惑到茫然,惶恐,不安……最後還是強撐住了,維持著一層岌岌可危的外殼。


  “胡說八道。”上清真人強撐著迎上了顧燕飛的眼眸,語氣冷硬地說道。


  即便心裏略有一絲不安,但他還是不信,不願信,也不敢信。


  點點雪花飄在他的烏黑沒有一根銀發的頭發上,像是為他添了幾根銀絲,平添幾分蒼老的感覺。


  至於顧燕飛的頭上,早有顧淵殷勤地為她撐起了一把桐油傘,遮擋著這外麵的風風雪雪。


  顧燕飛摸了摸下巴,歪著小臉看著上清真人,慢慢地、篤定地說道:“你是不是最近幾年已經毫無寸進?”


  上清真人那張名為“仙風道骨”的麵具再次出現了裂痕,震驚之色赤裸裸地寫在了臉上,震驚隨即就轉為了驚懼。


  對方說中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


  一時間,上清真人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時,從無量觀外仰望著師父時的那段歲月。


  她與他根本就不在一個境界上。


  顧燕飛“噗嗤”一聲笑了,笑聲如銀鈴,似春風,笑容狡黠靈動而又慵懶。


  她語聲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你,活,該!”


  一陣寒風刮過,空中的細雪被吹散,迎頭潑灑在了上清真人的臉上,仿佛當頭往他身上倒了一桶冰水似的。


  “放肆!”上清真人的臉漲得通紅,額角暴起根根青筋,襯得他的麵龐大有幾分猙獰,與平常那副超然的樣子判若兩人。


  體內節節攀升的怒意在這一刻爆發。


  他惱羞成怒地抬起手中的拂塵就朝顧燕飛的臉甩了過去,長長的銀絲如流星般劃出一道弧線。


  “刷!”


  銀色的短劍從鞘中拔出,一道寒氣四溢的銀光閃過,迅如閃電。


  下一瞬,那拂塵上的無數銀絲就被削鐵如泥的劍刃一劍割斷。


  但見那一根根銀絲刹那間被寒風吹散,與那半空中潔白晶瑩的細雪一起漫天飛舞,有的被風吹到了柏樹的樹枝上,有的飄到了牆頭,有的飄落在地,也有的被愈吹愈遠……


  這一幕美得如夢似幻。


  而上清真人手裏的那支拂塵隻剩下了玄鐵製的細長手柄,光禿禿的。


  他呆呆地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幾乎快凸了出來,臉色一時青,一時白,一時紫。


  四周靜謐了片刻,風聲更大。


  “來不及了!”


  顧燕飛輕輕彈了下手裏的那把短劍,劍身嗡鳴作響,一根掛在劍身上的銀絲也隨之飄落。


  她閑適地拖了個語意深長的尾音,聽得上清真人心髒一顫。


  怦怦!

  上清真人的心跳驟然加快,心中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來不及了,到底是什麽來不及了?

  “你……你是什麽意思?”上清真人瞪著顧燕飛的雙眼幾乎瞠到了極致,語調尖銳而急促。


  顧燕飛語聲淡淡地說道:“強留死人在人間,有違天道。”


  雖然啊,這個小世界的天道不太討喜!

  她瀟灑地一拂手,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將短劍又利落地收回鞘中。


  鬥篷落下,將劍鞘擋得嚴嚴實實,又變成了平日裏那副漫不經意的樣子,方才使劍時的銳利鋒光消失殆盡。


  迎上上清真人陰晴不定的眼眸,顧燕飛又補了一句:“死人該去死人的地方。”


  塵歸塵,土歸土。


  她的聲音不輕不重,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慕容雍的心髒猛烈地跳動了兩下,眸色更深更暗,掩飾不住其中的陰戾之氣。


  祖母不能死。


  他深黑如夜的目光看向了站在顧燕飛身邊的顧雲真,下意識地向她走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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