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初吻◎

  沒有想到“下輩子”來得這麽快,幾年過去,他們竟真的能平靜地執著手過一個無比純情的花燭夜了。


  蘇彌身邊朋友多少,哪一個不是嬌生慣養的呢?謝瀟言不例外,他十指不沾陽春水,從小吃穿都有人照料,專車就有好幾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這樣一個人為她受了傷,愧疚感烙在蘇彌的心底,時隔多年卷土重來。


  不過他好像不太記得了。


  人的記憶盒子是有限的,能夠裝載的東西隻有那麽多。他選擇記住的是,她每天都要吃核桃。


  或許在一條路上跋涉得太久,早就忘掉那一兩根絆腳的荊棘。這是她許久之後才領悟的道理。


  蘇彌斂著眸回憶過去。


  有人架著腿,在心無旁騖地欣賞電影。


  經典愛情片《泰坦尼克號》。演到男主角躺在甲板,對著海上的星空吞雲吐霧。


  忽然想起什麽,她問:“這個恐怖嗎?”


  蘇彌是名副其實的嬌滴滴,她看電視劇畏懼許多鏡頭,帶血的,有惡心的動物,或者槍戰。因為禁忌太多,她通常看動畫片更多。


  “不恐怖,”他想了想,又補充,“但很香豔。”


  “……”


  看她臉色變白,謝瀟言瞥一眼,問:“香豔的也不能看?”


  蘇彌搖頭:“可以的。”


  他勾了勾唇,放鬆語氣:“那就好,我可不想在大喜之日找部動畫片來看。”


  “……”


  能看,隻不過會有一些尷尬。


  像小時候和爸爸媽媽看激情戲時想遁地的那種尷尬。


  蘇彌手心沁出細密的汗珠,不知道是不是被捂了太久。


  方才鬼使神差將他握住,陷進那一瞬間脫軌的曖昧。


  現在冷靜回來,怎麽才能不動?????聲色地鬆開是個難題。


  她看到茶幾上的牛奶,於是手掌從他的掌心滑落,捧住牛奶杯,天衣無縫地逃離。


  蘇彌鬆一口氣,自在了許多。


  她將牛奶杯放下。


  堪堪過去幾秒鍾,那隻手很快又追過來,將她牽住。


  “……”蘇彌嚐試著縮了縮,反被攥緊,她其實沒必要同他尷尬來尷尬去,因為有些人天生顏麵不薄。


  她瞄一眼謝瀟言,小聲問,“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


  他反問:“哪兒奇怪?牽手奇怪?”


  “嗯,我們之間——”


  講到一半,她停頓住。


  蘇彌想表達的是她還沒有從一個身份切換到另一個身份,即便他已經很克製在循序漸進,但是舉止的親密仍然讓她無措,交換體溫,似乎不像是朋友之間該做的事。


  他料事如神揣測到她的心事,丟出幾個字:“把我當男人。”


  蘇彌對上他的眼。


  他的眉眼很漂亮,一雙恣意慧黠的桃花眼嵌在聳起的眉骨之下,笑起來時會如彎月一樣皎皎,令她領悟到什麽叫做萬種風情、悉堆眼角。


  但此刻這雙風情萬種的眼隻冷凝注視著她,很深的琥珀色,流淌著影片裏的灰色光影。嚴謹、正色。


  “你提出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規矩,又是不辦婚禮,又是分房睡,說來說去也沒有把摟摟抱抱排除出去,現在再無理取鬧可不行,我不會真的做賠本的買賣。”


  蘇彌被扼住命運的咽喉一般失了聲,她確是沒有跟他再談條件的籌碼。


  他說:“蘇彌,把我當男人試試,不要當朋友。”


  “……嗯,”蘇彌乖乖點頭,又想,“可能有點難度。”


  謝瀟言看向她,眼尾暗藏促狹的光:“給你支個招。”


  “你說。”


  他思考一番,慢吞吞說:“你可以改口叫我老公,習慣成自然。”


  “……”


  “怎麽可能。”這也太羞恥了!怎麽會有人把這種請求說得麵不紅心不跳啊?

  蘇彌不敢置信看著他。


  對上她眼裏的拒絕,謝瀟言嘖了一聲:“不樂意。”


  他扶著眉骨,愁思陣陣的模樣,又揣度一番,而後狡黠地彎了彎唇,“要不然,你親我一下?”


  “……?”


  他解釋說:“別想太多,我隻是覺得這麽做有助於感情升溫。”


  蘇彌沉默不語,低垂著腦袋。


  “……”


  見她訥訥不吭聲,大少爺歎了一聲,歎出了一聲人心不古的力道,還伴有自嘲口吻:“想快速適應夫妻關係,又不敢有所行動。也不知道還有誰像我這麽費勁,結個婚怎麽跟拖飛機似的?”


  ===第27節===

  沉默少頃,蘇彌問:“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有啊。”他笑了笑,儼然開始胡言亂語,“你可以試試雙管齊下,一邊親我,一邊叫我——”


  話音未落。


  一個猝不及防的吻落在他的頰上。


  他偏過頭,錯愕的眼斂下來看她,蘇彌還沒有躲開,鼻尖旋即觸在一起。


  她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個吻隨之而來,穩穩地印在他的嘴唇。


  柔軟的,潮濕的,混著牛奶的清香。


  伴隨一聲淺啄,稍縱即逝的親吻結束。


  持續了一兩秒。


  蘇彌隻這麽輕輕一碰便退開。


  因為動作太利落,很快便消失了感知。


  主動親男孩子有點難為情,她看向電影屏幕。氛圍靜到詭異,音響裏的對白聲很嘈雜。


  “……”


  “……”


  再沒有人講話她可能要挖地縫竄逃了。


  過了很久,他聲音低沉下來幾個度,終於開口問她:“有效果嗎?”


  那一刹似乎是有些心動過速。但很快,除了尷尬沒剩下別的。蘇彌沒好意思看他,輕輕搖一搖頭:“好像沒有用。”


  又沉默一陣,他閑閑地說:“吃藥還得等藥勁兒上來呢,一會兒再看。”


  “好。”


  眼見香豔的橋段就要到了。


  蘇彌忽然指了指牛奶杯,問他:“有沒有什麽有味道的東西可以喝,牛奶太淡了。”


  他想了想:“我去給你找找。”


  “嗯,要熱的。”


  蘇彌承認她確實有那麽一點難伺候。


  謝瀟言隨和地應:“知道了。”


  看著他起身往外走,可能是錯覺和光影的變換導致,蘇彌覺得他耳廓有點發紅。


  鬆下一口氣,蘇彌心道,還好是謝瀟言。


  要不是他長得一等一的帥,她對不喜歡的人還真下不去嘴。


  可是很難辦,打心眼裏還覺得他是好朋友。好朋友在她心裏的地位相當穩固,即便親了一口,也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


  一下顯得更糟了。


  蘇彌看了眼時間,才八點多。謝瀟言離開得有些久,她也沒去催。這種情況跟他待在一起,說實在有些受折磨。她一個人還能扭一扭肩,鬆一鬆腿。


  夜晚還很漫長,眼看著電影快結束,蘇彌打開手機,想搜搜看有什麽有趣的事能做一做,剛輸進去一個“和”字,她手指停下。


  “老公”這兩個字非但宣之於口很困難,連打字都覺得幾分勉強。


  於是改成了男朋友——


  和男朋友在家裏能做些什麽?

  一個回答彈了出來:

  當然是在臥室做,陽台做,浴室做,廚房做啦。[狗頭]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界麵還沒來得及關上,一杯熱飲猝然被送到她眼前。


  從肩膀後麵越過來的手臂,讓她驚得瑟縮,不無心虛,蘇彌“啊”了一聲,手機滑落在地。


  杯子被擱在桌沿,謝瀟言俯身替她拾起掉落在地毯的手機,屏幕反扣著朝下,雖然有地毯的保護不具備太大風險,他還是貼心查看了一下。


  但很快被奪走。


  “怎麽去那麽久?”蘇彌慌裏慌張把屏幕的光撳滅。


  他指了指杯子:“Sangria,煮了很久。”


  “嗯……好的。”


  蘇彌執起高腳杯,輕輕抿一口裏麵的熱酒,嚐出蘋果和青檸的香氣,她有時覺得謝瀟言對她熟悉到,在酒裏麵加多少糖分最適宜,他都了如指掌。


  “好不好喝?”


  他已經閑適地坐回來,姿態紈絝,鬆鬆地支著太陽穴看她的側麵。


  蘇彌點一點頭。


  他說:“別跟我客氣,不好喝就說,我還能改進改進。”


  蘇彌說:“好喝的,就像店裏做的一樣。很高級。”


  謝瀟言看著她,會心一笑。


  放下酒水。


  她忽然問:“你這幾年怎麽樣?”


  “不是問過了?”


  “你可以展開說說。”


  他想了想,隨性說:“寶馬香車,美人如玉,不要太羨慕。”


  蘇彌平靜地看了看他,又垂下睫毛,淡淡說:“有一些時候,我在網上看到梵城的視頻和圖片,會想到你。”


  謝瀟言斂了笑意,視線收緊,簇著一抹黯淡的光:“是嗎?”


  她點點頭:“聽說那裏的人口密度不高,冬天很蕭條,會下很大很大的雪,我會在想你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很孤單。”


  雖然謝瀟言自打出生起就在那個國度成長多年,梵城算是他的故鄉。可是蘇彌很清楚,他在那裏沒有親人,那個冷冰冰的城市或許給不了他任何溫暖。


  他的人生兩次變故。


  一次是七歲的時候母親離開,一次是高考在即,他的祖母過世。


  謝瀟言想回去為老人家送行,但謝崇安卻覺得,倘若是在彌留之際,還能說上幾句。但人死不能複生,既然走都走了,沒有千裏迢迢趕過去的必要。


  謝瀟言跟他爸爸的關係本就有裂痕。


  那一段時間,他的身上顯現出蘇彌從未見過的消沉一麵。


  男孩子叛逆起來真的會跟全世界作對,她見識過,甚至於擔心他下一刻就會誤入歧途。


  再之後,他們就分道揚鑣,失去了聯絡。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你會不會永遠不回來,我們是不是永遠見不到了?或者再見的時候,你已經老了,拖家帶口來跟我碰麵。那我會很難過。”


  難過的音節落下去許久,他沉聲開口問:“難過我拖家帶口?”


  她搖頭:“可能是難過物是人非吧。”


  但是好在,沒有發生那樣的事。


  他還帶著她的記憶裏,囂張跋扈、痞痞的拽拽的少年氣性。


  他的傲慢沒有變少,勇氣也沒有減退。


  可想而知,倘若彼此真誠以待過,即便日後不再有瓜葛、天涯陌路,也會有根隱形紅線牽製兩頭,在暌違多年的重逢雪夜起作用。無論多麽別扭的氛圍,都會令她找回相聚時那一絲一縷騰騰的溫暖。


  像他們共享過的糖炒栗子,像放學路上穿行過胡同時一起聽過的歌,像更小一些的時候,她坐在他的單車後座悠然曬著暖烘烘的太陽。


  她原以為這在將來都成為奢念,不再複返。


  蘇彌想起那一年風靡貼吧的情詩活動,其實有一個狂熱女孩為他寫道:你是藏在張揚火焰裏的明淨山水。


  隔了許多年,她對這一句話印象很深。在她心裏,這是對謝瀟言這個人最精準的描述。


  因為直觀而充沛地感受過他的張揚與明淨。


  最終,謝瀟言淡聲說:“我不孤單,我有很多同學。”


  同學這個詞匯裏藏著多少淒楚呢?他甚至連朋友二字都沒有用上?????。


  蘇彌看著他。


  沒再說什麽。


  各自心懷鬼胎地坐了一會兒。


  大概也沒有人在意電影演到了哪一步。


  謝瀟言仰靠在沙發上,蘇彌坐得端正。就像從前在課堂上,她總是挺直腰背,從沒有表現出懈怠懶倦。有種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定力。


  她的披肩長發,淺淺栗色。他伸出兩根手指勾住挑起她的發,蘇彌隻是坐著沒有動,沒有反抗,表現出一副任由處置的平靜。


  謝瀟言看向她下頜與耳後骨骼的交匯處,那一顆淺淺的小痣。


  如今已經很少見她紮頭發,這顆從前常常在他眼前晃的痣也被掩埋多年。


  “藥力起作用了嗎?”他問了一句。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藥力?”


  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記起剛才蜻蜓點水的那一個吻。


  看她逐漸羞臊起來的麵頰,謝瀟言微微一笑,挺和煦地問:“要不要我幫幫你?”


  蘇彌沒拒絕。


  而後,纖長的指骨鬆鬆地繞過她的腰,將人攬住。


  像是學著她聲東擊西的手段,他的唇落在她耳後的那顆痣上麵,還不輕不重地吮了一下。


  他的嘴唇太火熱,一瞬間,觸發了她的某個機關。


  “謝……”


  ===第28節===

  蘇彌渾身氣血上湧到臉上,身體癱軟一瞬,被他接進懷中。


  她顫抖的手指雜亂地扯住他手臂處的襯衣。


  謝瀟言抱著她,順勢吻下來。


  蘇彌沒有恢複元氣的機會,像是溺進輕柔的水流上下浮沉。他吻得不重,唇在竭力溫柔,來回的輾轉卻又顯得無序。她流淌在溫暖的清溪中,又被小小漩渦卷得頭暈目眩。


  濃濃果香在唇畔溢開,影片的光影變作陪襯。


  蘇彌慢慢地調整好呼吸,手臂輕輕地環住他的腰身,隔著一道薄薄的布料在她手心底下,是他緊實的肌肉。


  耳畔在回想他那一句:把我當男人,不要當朋友。


  她抱著這樣的念頭,盡量投入地回饋,幫他完成這個漸入佳境的親吻。


  隱隱感覺到他的身體有在變熱。


  一分鍾左右,蘇彌先把人鬆開,她垂下頭,默認喊了停。


  她低著頭輕輕抿掉唇角的水漬。


  心跳沒有停下,但她總覺得,怎麽比剛開始更尷尬了……


  這一招到底行不行得通?

  她神色裏不無倉惶,找借口說道:“我去收拾一下東西,回房休息了。”


  謝瀟言聲音啞下來幾分,語調稀奇:“這麽早。”


  蘇彌說:“嗯,我作息比較規律,你也早點休息。”


  半晌,聽他淺淺一笑:“行。”


  “嗯。”說著就要起身。


  剛站起來,手腕又被人擒住。蘇彌沒有預兆就跌坐在他懷裏。


  謝瀟言笑得有點不懷好意,他看著她快要滴血的臉頰:“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吧?”


  “……”


  也不等蘇彌辯駁,他的唇又意猶未盡落下來,不深不淺地一壓。


  怎麽還親……


  很快,他將人放開,溫聲回答她眼中的疑惑:“這是晚安吻,意義不同。”


  “……好吧。”蘇彌遮著臉,訕訕撤退。


  ,


  謝瀟言給她一間安靜的客房,跟他的臥室說近不近,門對門,但中間是挑空的客廳,需要繞路抵達。


  她簡單整理了一下行頭,到疲倦時去洗了一個熱水澡,出來後發覺謝瀟言給她打來電話。


  好奇怪,明明在一起幹嘛還要打電話?


  蘇彌回撥過去問:“你有什麽事嗎?”


  對方的聲音很理直氣壯:“沒事不能打電話?”


  “……”


  好吧,小情侶之間通常都會有煲電話粥的流程,當做例行公事,蘇彌縱容了他。


  第一次結婚總有激動,可以理解他的熱情。


  不過想到某件事,她忍不住悄聲揶揄道:“你的吻技不太好的樣子,你是真的有美人如雲嗎?”


  那頭人被噎了一下,聲音旋即揚起來,要麵子地充慣犯:“我隻是親得比較收斂,怕你沒做好準備。”


  “嗯,這樣。”蘇彌點一點頭,沒什麽語氣地誇讚說,“那你還挺紳士的。”


  半晌沒聲音。


  半分鍾後,聽他不爽地嗤了一聲。


  她不解:“怎麽,我有講錯話?”


  他懶懶說:“走著瞧。”


  ……什麽啊,莫名其妙就被挑釁了。


  蘇彌懶得跟他嗆下去:“我要和爸爸媽媽視頻,沒有事就拜拜了好不好。”


  “等一下。”


  “嗯?”


  “你貌似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


  “什麽?”


  “是老公,不是男朋友。”他振振有詞。


  “……”她想起剛剛搜索界麵的內容,難堪又疑惑,不明白為什麽計較這個,“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斬釘截鐵:“有。”


  “……?”


  “男朋友可以談很多,老公隻有一個。”


  蘇彌無言,可謂是一輩子在爭強好勝的男人。


  她翻了個白眼,掐著嗓子甜津津地說:“好啦,老公隻有你一個。好不好?”


  把他哄得心花怒放,她就有更充分的時間和媽媽講電話。


  謝瀟言滯了滯,簡單地說了聲“可以”,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壓抑的音節,而後沉吟數秒,把電話掛了。


  ……


  第二天蘇彌起床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她從前去陌生的環境是會認床的,很難得,在這裏沒有。得益於謝瀟言的備至關懷。


  蘇彌洗漱完出來,看到擺在沙發上的一圈玩偶,正圍著小圓桌在坐,像小朋友在開會。


  她看一次笑一次,不知道他怎麽總能變出這麽多別出心裁的法寶。


  在米奇、米妮、唐老鴨的中間,混進去某人夾帶的私貨。


  昨晚夜色太昏暗,她都沒發現這裏麵還藏了隻豬。


  居然是麥兜。


  她頓時想起小時候和他搶著遙控器看動畫片的光景。


  最後還是蘇彌用眼淚掰回一成。


  那時謝瀟言的脾氣還是硬邦邦的,沒有謙遜讓人的意識。


  但招架不住小公主淚眼汪汪求著他說“給我看好不好啊”,他沒出息地繳了械。


  蘇彌看著那隻豬,心道算了,現在“寄人籬下”,總不好將他的私貨丟出去。


  她往外走。


  有人醒得比較早,還沒出行。


  蘇彌腳步止住在樓梯,往下眺望。


  謝瀟言坐在沙發上,抱著手臂,長腿交疊,慵懶姿態。穿一身正裝十足矜貴,但又沒那麽筆挺板、正死氣沉沉,他是嬉皮的,鬆弛的,不乏青年人的張揚與凝練。他總能用自己的風格遊刃有餘駕馭一些服飾。電腦擱在前麵,他戴了一邊藍牙耳機。垂著腦袋,沒聲。


  蘇彌有一點好奇走過去,果然發覺他在睡覺。


  電腦上顯示會議結束,也不知道已經結束多久。


  聽見腳步聲,謝瀟言才抬起頭,迷迷糊糊看一眼蘇彌。


  她問:“你又失眠了嗎?”


  “……”他摘下耳機,按了按太陽穴。


  蘇彌皺眉說:“好奇怪,怎麽回事啊。要不我找個醫生給你把把脈吧?”


  謝瀟言聲音挺含糊:“我沒事,別管我。”


  “……”


  他把電腦收起來,問她:“你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


  謝瀟言起身軀廚房,蘇彌跟在後麵:“你怎麽沒去公司?”


  “不知道你睡到幾點,總不能讓你起來後見不到我人,吃不到熱氣騰騰的早餐。那我這個老公當得也太失敗了。”


  他步子邁得大,等蘇彌跟到身後,兩碗早餐被端出來。於是她又跟他去餐廳,看到碟中的貝果煎蛋和吐司藍莓,還有一份可頌三明治。


  她圍著餐桌坐下。


  謝瀟言又進去,送來兩杯咖啡。粉紅與淺藍,花紋複古風。是情侶款。


  蘇彌咬了一口三明治,舔掉嘴角的甜醬:“沒事的,你可以不用這麽周到。我經常在家裏起來也一個人。”


  他托著腮,沒急著進食,笑著看著她說話,煞有其事道:“那當然不一樣,我在幫你適應婚姻生活的溫暖。如果沒變化,結婚是為了什麽呢?”


  “……”


  這話講得很有理,她沉默不再辯駁。


  不過,蘇彌問:“這樣不會影響工作嗎?”


  謝瀟言說:“不會,我是我們公司最勤快的。”


  略有耳聞,嶺文的企業文化在謝瀟言的帶領下已經變得十分鬆弛及溫和。他取消了打卡製度,比起坐在那裏一天渾渾噩噩磨洋工、數著幾點下班,他更支持大家集中精力把工作做好,其餘時間用來養精蓄銳,享受生命。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生活的寬廣度是無限的。自由與熱忱不會成反比。


  蘇彌不動聲色地在心底感慨一秒,她誇讚說:“你的手藝很好,我記得你以前不會下廚。”


  他說:“這麽多年一個人住,這點自理能力還是能鍛煉出來的。”


  飯後,謝瀟言給她遞過來一紙糖盒:“給你的同事發一發。”


  ===第29節===

  “……”


  蘇彌神色驚訝。


  “你不想說?”他問話的眼神和語氣都有幾分小心。


  糖被她接過去,蘇彌掏開紙盒蓋看一看,抖落幾下就見了底,問他:“同事很多的,還有沒有?”


  “等著。”謝瀟言嘴角揚出輕快愉悅的弧度,而後起身,去別處取。


  ,


  蘇彌最終提了兩大箱糖果去了樂團,也沒想到他會準備這麽多。?????這糖被她發得如履薄冰。


  小心翼翼地送到每個人手上,生怕事情被聲張出去。


  Cloud樂團最近在做新一輪國內巡演的企劃,今天開會,在探討主題,蘇彌在會議桌上偷偷給旁邊的同事小呂遞過去一盒,小呂驚呼一聲:“小蘇你結婚了?!”


  一下會議桌上就炸開了鍋。


  紙包不住火,同事之間氛圍不錯,開起她的玩笑。新婚第二天,蘇彌就被人起著哄,讓晚上請客慶祝。


  蘇彌訕訕地笑:“不啦,晚上他可能會來接我。改天有空吧。”


  沒人問新郎是誰,也沒人問婚禮幾時。


  是有點觀察力的江雲湊過來問:“哎,你老公是不是謝瀟言啊。”


  “……”蘇彌一窘。


  她頓時拆穿:“哈哈,被我猜中咯!”


  “你怎麽會知道?”她很奇怪。


  “道聽途說。”江雲舉著糖盒,“我男朋友的弟弟在嶺文工作,昨天就領到了,一模一樣的糖。”


  蘇彌更窘迫了。


  怎麽會有人這麽著急的?


  下午,她心無旁騖地練琴。中途接到一通電話,來電的人是丁起,她起初都快忘了這號人物,等他講出丁楚楚這個名字,蘇彌才恍然,客氣地叫他丁老板。


  “上回楚楚跟你的爭執我聽說了,她個性張狂,不懂事理。又交了個道上混的男友,成天混吃等死、不學無術。如果有怠慢,我給您道個歉,望蘇小姐海涵。”


  混吃等死這個詞讓蘇彌驚愕。這樣貶損她的侄女,丁起對她的態度,委實有種巴結的企圖了。


  蘇彌大概率猜到是誰幫她暗裏折人麵子,又是誰代她用淫威壓人一頭。


  沒有意外,是謝瀟言膽大肆意的作風。


  她舉著手機,撥弄手指,說不出話來。


  丁起又說:“如果你還有跟我們合作的意願,隨時可以找我。”


  蘇彌想了想,說好。


  電話掛掉,一位樂團有資曆的男老師過來,和蘇彌說有一個音總是出錯。


  蘇彌又試了兩遍,不知道心不在焉還是什麽原因,對了這個又錯了那個,錯在最離譜最簡單的地方,一個完整的音節都拉不正確。


  她按了按眉心。


  老師見她有點急切,寬慰一句別著急,而後站在蘇彌的身後,微微折身,上手扶著大提琴的弓,耐心替她擺正位置。


  老師的手掌覆在蘇彌的手背之上,很有禮貌地握成空心,盡量沒有碰到她的手。


  流暢的旋律流出來,比她自己拉的順耳多了。


  “這樣有沒有好一些?”


  “謝謝老師。”蘇彌說。


  老師說:“你不用著急,時間還很多。我們慢慢練,和大家好好配合。”


  “好。”她認真點頭。


  話音剛落,一個東西飛進來,穩穩落在蘇彌的腿上。


  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架紙飛機。


  是用樂團的廣告紙折的,一看就是在門口撿來的廢物利用。


  蘇彌展開。


  紙張中間用馬克筆寫了一個偌大的:手!


  字跡的後麵跟了一隻憤怒的小鳥。


  蘇彌差點笑出聲。


  他有一點繪畫功底,把憤怒展現得出神入化。小鳥都已經目眥盡裂,下一秒要泣血。


  而蘇彌抬眼將視線投向排練廳的側門,倚靠在門邊的人眉目裏隻有一道淡淡的打量。挺正經的神色,眼中鍍了一層罕見的霜。


  襯衣西褲被他穿成了休閑裝束,他手閑適地抄在口袋裏,挺不拘的站姿,微微抬頭看著舞台上的人。


  對上眼,謝瀟言挑了一下眉,當做跟她打招呼。


  她驀然想起高中時有一回下課,她跑到樓下教室去找韓舟,回來後一架紙飛機飛到她桌上,上麵寫著他囂張的大字:哪題不會?不能問我?


  蘇彌回過頭看到謝瀟言懶洋洋挑起眉看過來。


  眼下,異曲同工的慍氣在發散。


  蘇彌想回他,問你還有什麽意思?

  可是他懂什麽叫用情至深的苦心?

  懶得說。


  蘇彌到點下班。


  她把琴裝好,走下舞台,謝瀟言接過去幫她提著。


  很好奇他是真的有那麽多閑情逸致來接她上下班,還是維持著新婚的熱度,要跟她保持形影不離。


  他拎著琴盒走在前麵,蘇彌看著他板正的身姿,寬肩窄腰,腿長到了她的腰。在襯衣底下緊繃的肩胛骨若隱若現。


  很頂的身材。


  能夠被他這樣“丟”在後麵,好好欣賞這絕美背影的機會並不多。


  蘇彌抿了抿唇,又抬起眼,看他找尋樂器室時閃來閃去的側顏。


  怎麽不講話呢?


  生氣了?

  “送到哪裏?”終於忍不住,謝瀟言開口問了句。


  蘇彌指一指他身側的房間,“就在這。”


  他看一眼門牌,推門進去。


  蘇彌沒再往裏麵走,靠在門上說:“那是小時候就在帶我的老師。”


  “我知道。”他淡淡應答,找到蘇彌專屬的琴架。


  真知道假知道?她微笑著看他別扭的後腦勺:“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東西被擱到架上,擺擺好。謝瀟言灑脫地說了句:“宰相肚裏能撐船,吃什麽醋?”


  他轉過身往回:“走吧。”


  蘇彌說:“沒有就好,省得我還要哄你。”


  謝瀟言:?

  fine……宰相肚裏能撐船。


  他揉了揉眉心,走進一月的獵獵的冷風中。


  “好吧,哄你一下。”


  嬌俏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蘇彌憋著笑。


  謝瀟言定住腳步,回眸看去。


  蘇彌手裏捏著一個戒指盒,她把那枚鑽戒取出來,勾勾手指。


  他疾步走過來。


  謝瀟言看一眼盒子,挑起唇角:“給我買的?”


  “比我這一枚便宜十倍,你應該不會嫌貧愛富吧?”


  蘇彌握住他的手,把戒指順著無名指往裏麵推。


  意外發生了。


  果然照片還是不夠準確,指圍算大了一號。


  他的指關節絲毫不笨重,壓根沒有卡在那裏的餘地。


  這一個狼狽的圈,似乎輕而易舉就會墜下來。一下就顯得那麽不值錢。


  “……”


  “……”


  蘇彌尷尬地忘記接下來的台詞。


  謝瀟言不以為意把戒指推到底:“就這樣,挺好的。”


  “可是會掉下來,要不我還是去退了吧?”


  她心虛地說著,但那位設計師提前講清,戒指是不退不換的。


  他很大度:“買大不買小,這種情況有對策,我想想辦法。”


  謝瀟言應該沒有受到這個小波折的影響,他很愉悅地彎著眼睛。


  憤怒小鳥的形象在她腦海裏一掃而空。


  實在是好哄。


  蘇彌懸著的心落下,“那要是你沒找到好辦法再和我說。”


  ===第30節===

  “OK,”


  謝瀟言手巧,當晚就在戒指上麵加了個墊圈。


  卡得很穩很牢固。


  即便看起來有那麽一絲小瑕疵,但他視若無睹地嘚瑟,隔一堵牆給蘇彌發來照片,問:好不好看?


  她點開大圖看一看,笑起來:你技能還蠻多的。


  同時,這張照片被傳送到公司五百人的大群。


  發送出去,過半分鍾,謝瀟言:sorry,發錯了。


  撤回已經“為時已晚”。


  群裏的馬屁雖遲但到——


  哇哇哇恭喜謝總喜結良緣。


  這個戒指款式好溫柔,是太太挑的吧。


  謝瀟言回複了這一條:當然,她的眼光一向不錯。


  不管真心假話,馬屁總是最悅耳的——


  太好看了!!恭喜老板!!

  恭喜恭喜!長長久久!

  百年好合!三年抱倆!

  真的不錯,看起來像是私人訂製,很特別的款哎。


  他又繞著戒指拍了一段視頻,拍清楚別致的紋理,飽滿而晶瑩的色澤,對著燈光翻轉幾周,確定沒落下一絲邊邊角角。


  視頻很快被發送出去。


  謝瀟言拽得很謙虛:還行啊,也沒什麽特別的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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