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章 這都是你欠我的
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於季遠灃而言,卻是永遠無法忘記的過去。
他是從一個小縣城走出來的大學生,那時候大學生金貴,縣裡能考上的就少,能供得起的就更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省吃儉用的農民,家裡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能把他供到高中就不易了,他從小的玩伴,早就到外地打工了,有的還把媳婦都領回來了。
那時,他雖然窮小子一個,但在外人眼裡,他也是有「媳婦」的人,
鄰居家姓顧,有個女兒跟他年紀相仿,爹媽怕家裡窮將來娶不上兒媳婦,老早就上顧家提親,給他訂下了婚事。
顧父是個老師,家裡條件比他們好的多,瞧不上他們家怕女兒嫁過去吃苦遭罪,但對季家送上門來的東西卻從不拒絕。季遠灃從小人窮志不短,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闖出去的,也沒想真的跟顧曉霞好,偏顧曉霞挺喜歡他,背著家裡人偷偷跟他交往。
季遠灃除了下地幹活,一門心思都在學習上,顧曉霞愛纏著他,總是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像個麻雀。他打小就不太喜歡黏黏糊糊的女人,那些說話溫柔,行為扭捏的女孩兒在別人眼裡是塊寶,在他眼裡就是根草,他喜歡說話辦事爽快,乾脆利落的那種。
雖如此,他也沒拒絕顧曉霞的靠近。
男人都有自尊心,更何況青春期的男孩,誰身邊不帶個「妞兒」,顧曉霞還是學校公認的「一枝花」。
再說,他和顧曉霞之間也有相互「合作」的關係。他學習成績好,經常幫倒數的顧曉霞補習功課,顧曉霞也會給他帶點零食,「以示感謝」,季遠灃知道吃人嘴短的道理,因此在幫她補習功課時就格外上心,兩個人就這麼互相扶持著,一路都考上了大學。
只是成績畢竟懸殊,他以全縣第一全市第二的成績考上了省重點大學,顧曉霞則擦著邊線勉勉強強考上了中專。
高考發榜那天,兩個人卻都大哭一場。
顧曉霞哭的是她不能跟季遠灃一起遠走高飛了,季遠灃哭的是家裡勸他放棄這個機會,因為實在沒錢供他上大學。
「貧窮」二字,幾乎伴隨了季遠灃整個童年加青春的時光。
肉體上的痛苦,尚可忍受;但精神層面的痛苦,實在消磨人的心智。
那一晚,顧曉霞從家裡偷偷搬了箱啤酒,兩個人喝得酩酊大醉,醉到後來顧曉霞不知怎的脫了衣服,醉到,他們發生了關係。
季遠灃喝得太多,完全斷片,一覺醒來還以為做了一場春夢。
也是這一夜,他做了人生中頭一個重要的決定。
他跪在父母面前,請求他們給他這個機會,學費他可以自己掙,累不到家裡,只是至少兩年的時間,他無法給家裡掙錢。
父母含淚答應,與他抱頭痛哭,誰家不望子成龍,家裡就這麼一個兒子,當爹當媽的當然希望他能有出息,便咬了咬牙,砸鍋賣鐵東拼西湊借了些錢,先給他把路費墊巴上。季遠灃翌日一早就打包行李離開了家,去往省城,想著趁著假期還能掙出個學費。
走的時候,他特意去了一趟顧家,顧曉霞卻不肯見他,季南霆便讓顧母把一封信交給她,正式提出分手。
大學生活於他而言也並不太好過,因為要勤工儉學,所以總是疲憊不堪,但他享受這樣的生活,那是另外一番天地。他像是終於出了籠子的小鳥,也像是從井裡跳出來的青蛙,混的如魚得水,也吸引了一些女孩子的目光。後來不知怎的被校長女兒看上了,千金小姐倒追窮小子的戲碼,引得學校議論紛紛,男同學紛紛羨慕他,可於他卻是一場禍事,因為他被請到了校長室「喝茶」。
校長大人盛氣凌人,說他敗壞女兒家清譽,有作風問題,連問都不問直接給了他一張「勸退書」。
一場無妄之災,幾乎摧垮了他的全部心志,連帶他的尊嚴。
他開始明白,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你窮、你弱,就是得被人踩在腳底下,就是得讓人咬著脖子喝血,你還不敢吭出一聲。
後來他捲鋪蓋從大學離開,打算去南方下海,起碼賺點錢把家裡這些年積攢的債還了。在火車上,因為路見不平揪出了一個欲偷人錢包的小偷,結果結識了一個大哥,那大哥出於感激,要給他錢,被他拒絕了。大哥覺得他挺有意思,一路上便聊了起來,兩個人言語投機,越聊興緻越高,隨後那大哥吐露身份,說是一個民營廠的小老闆,此次是去南方進貨的,問他願不願意跟著他干。
季遠灃那時正苦於沒有門路,既然有貴人幫忙便沒有拒絕的道理,便一路跟著他,南下,又北上,最後在北城落下了腳。
也在北城,遇見了此生摯愛,他後來的妻子——鄧文薔。
比起顧曉霞,鄧文薔是真正大戶人家的千金,鄧家反對二人在一起,文薔便毅然決然跟著他私奔了。後來他們努力奮鬥,結婚生子,眼看著日子越過越好,他也真正完成了蛻變,從一個鄉下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為北城赫赫有名的房產大亨,腰纏萬貫。
許是爬的太高,也爬的太快,老天爺看不過去了,賜下一道晴天霹靂,在猝不及防之下,顧曉霞橫空出現,還帶著個娃娃。
離家日久,他都快忘記顧曉霞長什麼樣子,他帶著文薔回過老家,可顧家不知因何緣故搬走了,就在他離開家去往省城的幾個月後。後來他才知道,他走後不久,顧曉霞就查出懷了孕,顧父顧母大怒,逼問她孩子是誰的,她死活不說,後來他們逼她打掉,顧曉霞害怕,從醫院逃了,顧父顧母天南海北地尋找女兒,好不容易在外地一個表親家裡找到了女兒,那時她已大腹便便。
「我爸媽沒臉回去,只能在我表叔那裡安頓下來,陪我待產。我當時一心想要生下你的孩子,可是寄人籬下的滋味,別提多不好受。我爸教師的工作幹不了了,就去跟人干礦工,結果出了坍塌事故,他被活活砸死。我爸一死,我媽瘋了,要拿刀捅我,說都是我肚子里的野種剋死了我爸的命。那刀沒砍在我身上,我媽掄脖子自殺了。借她吉言,孩子到底是沒活成,去償我爸的命了。」
顧曉霞凄愴地說著,兩行清淚自眼瞼滑落,幽怨而憤恨地瞪向季遠灃,「你說,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
季遠灃喉嚨一梗,重重咳嗽一聲,「那你當時,為什麼不來找我?」
「找你?」
顧曉霞冷冷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沒去找過你。我去你們學校找你,看見你跟一個漂亮女孩在說笑,她還親了你。」
季南霆看向父親,眼神里滿是驚奇,原來父親大學時期也談過戀愛啊,這倒是沒聽他說起過,也沒聽母親說起過。
季遠灃擰眉回想了一下,半響才想起是被校長女兒強親過一回,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你誤會了,那不是我女朋友……」
「你用不著跟我解釋,我知道你季老闆,打小就是個美男子,喜歡你的女孩多得很,我又算什麼呢。」
顧曉霞自嘲地笑了下,「可當時看到那一幕,我只覺自己不值,為了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我把自己搞的家破人亡。」
「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彌補。」
「你拿什麼彌補?拿錢,還是拿季夫人這個虛無的名號?」
顧曉霞此時此刻整個人沉浸在憂傷與憤懣之中,露出歇斯底里的模樣,「我父母的命、孩子的命,你季遠灃總共欠我三條命。你活該因為我家破人亡,活該替我養別人的孩子,活該失去你最愛的女人,因為這是你欠我的。是你季遠灃,欠我顧曉霞的!」
臨走之時,顧曉霞指著季遠灃的鼻子道:「識相的,你就心甘情願地養我和兒子一輩子,不然,我就把你的真面目公之於眾,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季遠灃表面衣冠楚楚,骨子裡到底是個什麼貨色!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戴了多年綠帽,讓你晚節不保!」
季遠灃良久一笑,「我現在已經是個半隱退的人了,你覺得我還在乎這些虛名嗎?」
旋即,他冷酷地說,「我養了你和你兒子半輩子,也算償了當年的債。這些年你幫著你那個情夫在我這兒搜颳了多少錢,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個假賬,我若認真追究,隨時都能讓他在牢里蹲個十年八年。我可以養你,也可以養你的兒子,但你那個情夫,憑什麼要我養?」
他最後從抽屜里掏出一張卡,丟過去。
「這裡面有兩千萬,要麼拿著它走人,從此再無瓜葛。要麼,我就把姓胡的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