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遺孤
第58章 遺孤
“告訴何榮堂,老夫來了。”
朝廷派來清剿叛軍的章老將軍這句話,實在耐人尋味。
何老先生聽了,亦沒有立刻作答。
老先生略作沉吟,見秦慎看過來,微微笑了笑。
“說起來,我與他有二十多年沒見了。”
章老將軍本就出身行伍世家,而何老先生是讀書人,走的是科舉出仕的路子。
兩人既不是親戚,又非是同鄉,也沒有共過事,一文一武本來並沒有什麽關係,隻是何老先生某年科舉落榜之後還家,路上遇到了水匪。
水匪將船洗劫一空,船上的人有死有傷,當然也有一部分逃了出來。
彼時何老先生運道好,率先就逃了出來,他躲在林中一夜,翌日再找去船上的時候,水匪已經人去物空,堪堪剩下些船上人的雜物,而船上的人卻不知去向了何處。
他尋了自己的包袱,竟還有幾件衣衫吃食,也有幾人有書籍家信,還有一匣子不知粗劣的木製擺件,許是擺件粗劣不值錢還占地方,水匪不屑要,扔在水裏。
他記得那是一個連著好些日都穿著黑衣的人的物什。
他念著大家都不容易,就去水中把漂浮的物什盡量撈上了岸,守在了船邊等人回來。
沒想到的是,這些人回來之後,竟然汙蔑他昧了他們的東西,一個個找他索要。
水匪揚長而去,這些人抓不到水匪,就隻盯著他。
他當時也生了氣,與其他幾人對付了兩句,可那些人竟然惱羞成怒伸手打人。
他一個書生哪裏打得過他們,人被打得鼻青臉腫不說,連他自己的東西都被搶了去。
這時候,昨日同穿的粗劣木頭擺件的主人,那位穿著黑衣的男子,也尋了回來。
他那木頭擺件泡了水越發不堪,根本沒人要,隻被何榮堂看護好放在樹下。
眼下他尋過去,看見完好的木頭擺件,問了一句。
“哪位拾了我這物件?”
何榮堂心道,不會又是來尋他晦氣的吧?
他隻想著做好事,卻被人冤枉尋事。
但他還是站了出來,“是我,但我可沒有拿你東西,你別似他們一樣賴我,,”
話沒說完,那人竟然深深鞠了一躬。
“多謝閣下,將章某人亡母的遺物尋了回來。”
竟是亡人遺物。
何榮堂隻是憑借本心拾來罷了,沒想到還真撿到了緊要東西。
他方才口氣極其不善,眼下有些尷尬,正欲解釋,聽見那黑衣男子忽的開口,道了一句。
“這位先生有無貪昧大家的東西,等官兵來了也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官兵從何而來?又如何知道此事?
他並不做解釋,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官兵還真就飛馬前來。
這一隊官兵馬上皆係了不少物品,放下來一看,正是水匪掠走的眾人隨身行李。
行李一放下來,大家就盤點了起來,緊要的東西幾乎是一件沒少,隻有些衣裳帕子之類,或有缺少。
但何榮堂怎麽可能偷拿人家衣裳帕子,隻會是被江水衝走了。
這一下完全真相大白。
而那黑衣男子,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問了一句。
“汙蔑旁人的人,是否該跪地道歉?搶了旁人東西的人,是否該加倍奉還?”
說著,還看了一眼官兵,“還有出手打人的人,是否該押往衙門?”
三句問話,將此事斷的清清楚楚。
何榮堂簡直揚眉吐氣!
他這才知道那黑衣男子,竟然是朝廷的將領,家中亡母過世守孝,又被奪情不滿孝期就返回守地。
他姓章,單名一個嶺字。
正是鎮壓叛亂、威名赫赫的朝廷大將。
昨日也多虧他即時上岸,才有官兵迅速出動抓住了那夥水匪,奪還了眾人東西。
何老先生念起往事,目光向遠處望去。
“之後那一路,我與章將軍同行,坐臥皆在一處,約有一月之久,如今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何老先生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苦笑了一聲。
“沒想到我與他再見,竟成了朝廷大將和即將被清繳的叛軍。”
實在令人唏噓。
秦慎沉默了一下。
若是章老將軍與何老先生有這樣的舊誼,那老將軍同他說的那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麽?
秦慎剛向何老先生看了過去,後者恰也抬眼看了過來。
“我亦不能十分確定他是如何意思,畢竟隻是二十多年沒見的舊人了,還能不能稱為故友,尚且不知。”
他這樣謹慎,秦慎心道應該,但何老先生又道了一句。
“隻不過,以老朽自己的感覺,興許,就算非是朋友,也未必是敵人。”
這話說得秦慎眼中一亮。
他便是如此作想。
若真是敵人,怎麽會沒有真的開戰,隻與他點到為止,且留下一話。
自然不排除這是對方的計謀,但也不妨礙他們做更多有希望的猜測。
何老先生道,“此事先不急,待我再觀他一陣,試上一試。”
這般更好。
秦慎心下微定,又與何老先生低聲談論了幾句肅正軍之事,何老先生看著他眼中含笑,連連點頭。
“肅正軍日後有望矣。”
,,
不時,議事堂有人過來請兩人一道去議事。
議事堂眾人也提及肅正軍。
秦慎到的時候,正聽見他們道,“,,隻盤踞兗州一地,早晚要被絞死此處,肅正軍既然已經揭竿造反,就不可能偏安一隅,最後,要麽被朝廷清剿殆盡,要麽,,一路向北打下皇城!”
此話說得眾人振奮。
但也有人問了一句。
“如今肅正軍多是兗州百姓,受夠了朝廷的壓迫才起事,若隻是憑這些人,如何北上?若要吸納更多人造反入軍,總還缺些什麽。”
眼下的肅正軍,更像一個地方的藩軍,距離北上攻下皇城,還太遠。
這問題拋出來,也有人試著回答。
有人說被朝廷折磨的不隻是兗州一地而已,各地已經在蠢蠢欲動,效仿肅正軍揭竿而起,不過是時間問題,屆時若能組成聯軍北上,勢頭就無比壯大了。
但又有人思及若成聯軍,因為各為其主難免內訌,說不定更容易被朝廷攻破。
這時,有人突然道了一句。
“若能找到那位流落民間的東宮遺孤,肅正軍壯大也好,與其他反軍聯手抵抗朝廷也罷,不都有了堂堂正正的名聲?”
秦慎挑眉。
這不是坊間毫無實據的傳聞嗎?
“確有此事?”他禁不住問。
他目光看向眾人,最後落在說了這話的一人身上。
那人聲音沉了幾分,“此事並不確切,但也十之八九。”
他道,“那正是先太子殿下的遺女。”
遺女?
“這是哪裏來的消息?”秦慎不可思議。
有人道是坊間流傳,也有人道是宮中流出來的話,還有當年的老宮人可以佐證。
眾人寧可信其有。
“這事從前未有流傳,正是因為肅正軍起義,才有人敢說了出來,不能排除確有此事。”
秦慎將信將疑,卻聽有人道。
“據說,這位公主因欽天監批命三歲之前不可在外露麵,不然易於夭折,因而公主出世之後,宮中從未對外言說此事,公主也養在東宮一處別院,所以才能逃得一劫。如此看來,欽天監批命真是準啊,,”
當今世人最信批命一說,秦慎亦因此在山上修行多年,不僅是他,據說魏氏的魏雲策也曾因為批命,三歲之前不曾食肉,陸賢昭則在滿周歲之前,穿的都是女嬰的衣裳,,
而宮中禁忌更多,顯然會更信此事。
秦慎仍舊半信半疑。
隻不過,若是如此算來,這位所謂的東宮公主,豈不是恰恰十八九歲的年紀?
秦慎一下想到了什麽。
所以,皇上讓太監黃顯來找的人,就是公主?
這樣的話,一下就通了。
隻不過這位公主的身世掩藏十分隱秘,宮裏好像也才剛剛知道。
而據他所知,黃顯目前還沒有找到什麽人,近來約莫就是在尋沈家軍的白將軍和那位歌女了,,
這事還沒有譜,秦慎暫時沒有將歌女隻是說出來。
眾人先論了論此事,又說起了與章老將軍為首的朝廷軍的對陣,這次何老先生沒有細講過往,但也表示,要再觀望對方態度。
,,
如此論了約莫一個時辰左右,天色漸暗了。
秦慎素來話不多,今日也參與了這場議事,倒是秦貫忠沒怎麽說話,一直似在思量事情一般。
隻不過,秦貫忠還任著朝廷的三品指揮使,必須要返回衛所,議事一散,他就離開了。
秦慎倒不再去衛所,但因為秦氏私兵的調動,這兩日亦不得清閑。
等他忙完了手頭上的事,返回青州府城的時候,秦恬都已經回了獵風山房了。
今夜月色稀薄,自夜空落下似清晨的薄霧,略略裹挾著幾分冷清。
上房極其安靜,秦夫人不耐暑熱,早早地就準備睡了,而朝雲軒的方向,昏昏暗暗的。
傅溫見公子往朝雲軒的方向看了好幾眼,才轉身回了熙風閣。
比起前兩日忙碌的時候,傅溫好似從公子的步履中看出了什麽,公子似有些微不易察覺的失落。
難道,就是因為姑娘沒在?
傅溫總是對此產生懷疑。
公子真的會把一個半路妹妹看得如此重嗎?
然而剛到了熙風閣,連舟就走上了前來。
“公子回來了。”
“嗯。”
連舟上前行禮,低聲道了一句。
“姑娘傍晚讓人傳了信過來,道是有事同公子說,若是公子回來了,還請往獵風山房去一趟。”
連舟這話剛說完,傅溫就見公子那些微失落的腳步陡轉,大步邁出了熙風閣。
一絲猶豫都沒有,甚至都不知道姑娘到底是什麽事。
傅溫隻聽到公子吩咐。
“去獵風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