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暗中的目光
第87章 暗中的目光
“若是不能麵見公主,怎知裏間的到底是不是公主?”
有人問了這話,秦恬隔著珠簾看了過去,隱隱能看到說話的男人年近半百的模樣,但不見垂老,反而一身英碩的武氣,他身側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年。
秦恬記得大哥說過,南成軍首領蔣山膝下有三子,其中幺子乃是老來得子,還未到束發之年。
所以說話的人和他身邊的少年,是南成軍首領蔣山,和他的幼子蔣沐了。
秦恬思緒停當,就聽見孫文敬笑了一聲。
“蔣首領真真有趣,首領從前可見過公主?”
那蔣山說沒有,孫文敬更笑起來,“若是未曾見過公主,就算此番見了,也識不出真假,不是麽?”
“這,,”那蔣山被堵了一口,一時竟沒想到如何回答。
這時朱思位開口道了一句,“孫先生這話的意思,不會真的請了位假公主過來吧?”
雖隻是句問話,但廳中氣氛瞬時緊繃起來。
三軍首領來此全憑信任,若是誰人弄虛作假,試圖欺騙,聯合之事頓成泡影不說,說不定還要在此劍拔弩張。
張守元為促成此事奔波許久,當下就叫了兩位首領。
“兩位真是說笑了,公主是不是真的,在下也說過,誰的眼睛都認不出來,但公主有一隨身之物,若是肯賜與我等細看,諸位便知真假了。”
他說完,就到了珠簾前行禮,“不知殿下可否賜下寶印,令臣等瞻仰?”
眾人隱隱看到珠簾內,高坐在上的女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允。”
試圖探尋什麽的人,都隻能在這聲“允”中,聽出疏離的威意。
縱使再流落民間,那也是皇室血脈。
廳內安靜下來,唯有珠簾清脆相碰的聲音,接著便有有婢女雙手捧出一金色方匣而出。
是宮內尋而不得、傳聞失蹤多年的先太子私印。
那私印由稀世玉石,自名家之手雕刻而成,不論用料材質、設計雕工還是印上字跡,都不是輕易可以作假的。
那兩位首領此番也特特帶來精於此道的人,眾人看完,沒有一聲異議。
秦恬心下微鬆,聽見張道長聲音也放鬆幾分,“如何?”
這方私印隻要是真,公主是真是假都沒那麽重要了。
蔣山見手下的鑒定師傅跟他點頭,就抿嘴沒有言語了。
而朱思位則歎了一句,“真真是寶印。”
他說著,突然起身,同其獨子朱漢春一道,向珠簾內行禮。
“是臣等魯莽了,公主殿下勿怪。”
他這忽然的行禮賠罪,可不在肅正軍各位的意料之內。
一時間,張守元和孫文敬都緊張起來,隻怕珠簾內的小姑娘一時回應不當,露了怯,張守元甚至給孫文敬迅速使了個眼色,示意孫文敬替公主開口。
可就在孫文敬正欲開口之時,何老先生也遞了眼神過來,止了他。
孫文敬一時無有再動,卻聽到珠簾裏靜了靜,然後有聲音傳了出來。
“心有疑惑,本也尋常。”
這話不卑亦不亢,就這麽淡淡地似太極手一樣,將突如其來的緊張情形,不著痕跡地化開了來。
孫文敬和張守元二人都怔了怔,何老先生則微微露了點笑意。
那廣訴軍首領朱思位也沒再多言了,“多謝公主殿下體諒。”
說完,便由其獨子朱漢春撫著,坐回到了座位上。
眾人不免都看向珠簾內。
簾內風絲不動,上首之人安穩如山。
但秦恬手心裏卻捏了一把汗。
她何曾見過這等場麵,又何曾以這樣的姿態同率領千軍萬馬的陌生將領說話?
但她沒有露怯,那一句說完,她就察覺到了離珠簾最近的何老先生的讚許目光。
秦恬不免暗鬆了一口氣,心下亦有兩分隻屬於自己的小小愉悅。
可下一瞬,卻隱隱察覺外間有兩道目光悄悄落了過來。
然而落了座的朱思位,已經揭過了方才的話題,同眾人說起三軍聯合的正事。
但那兩道目光卻沒有因此而收回。
秦恬抿了抿唇,想要去弄清是誰,可卻被珠簾隔斷分辨不清。
但那目光之中好似暗含著一股黏膩之感,濕濕黏黏地一直在珠簾上流連。
半晌,才緩緩滑落開來。
外間眾人都在說三軍聯合之事,好像那黏膩目光隻是幻覺。
秦恬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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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尊東宮公主在上,再談聯軍也就順了許多。
如此一口氣談到了午間,秦恬由孫文敬親自送回下榻的院落歇息,三軍的首領繼續談聯合之事。
至此,公主要做之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三軍的首領還是第一次在此會麵,此前張守元不知來回奔波了多少次,眾人如今都被朝廷大軍緊盯,若是再不聯手,恐被逐個擊破,因而此番聯手之意算得迫切。
隻是三方中每一方的利益都要被顧及,誰都不欲吃虧,就算肅正軍肯讓兩步,那廣訴軍南成軍也未必好說話。
密談一直進行到了傍晚。
外麵夕陽下落,秦恬便曉得今日不可能離開了,但何老先生也讓人來稟了她,道是密談已經有了眉目,今晚先宿在此處,明日再敲定一番,應該就能回去了。
當今天下三大起事軍的首領都在此,一旦有消息走漏,朝廷將三方首領連帶秦恬這個公主一網打盡,起事軍自然就要散了。所以三方亦不敢過多停留,不管私下裏有怎樣的思量,都希望能盡快定下離開。
這些行兵打仗的事情,秦恬並不必參與,但晚間以公主的名義宴請眾人,她必得在場。
晚間沒有再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狀況,一切安然進行,可莫名地,秦恬仿佛又察覺到了上晌的那兩束黏膩目光。
那就像黑暗中口吐長信的蛇,但沒有人知道這蛇到底存在何處,一旦挑亮了燈籠,就在光亮之下消失不見了。
秦恬不由地就想起了剛到書院的時候,那個在暗中偷偷跟蹤她的朱建應。
此時這黑暗中的目光,就和彼時朱建應給他的感覺極為相似,但不同的是,這目光的主人,比朱建應顯然更加狡猾如蛇、不著痕跡,,
秦恬在宴後跟孫文敬提了一句。
後者立刻著人問了當晚在場守護的侍衛,但沒有人看到有誰一直打量珠簾內的公主。
秦恬並不意外,不過孫文敬也從自己身邊另調了些人手,守在公主身側,聽從公主調遣。
晚間,宿在陌生的山莊,秦恬睜著眼睛看著雕花繁複的床頂。
繼諸城小院裏的生活結束之後,青州的日子也一去不複返了,,
*
青州。
秦夫人怔怔地坐在圈椅上,目光落在地上,抿著嘴一言不發。
秦貫忠前些日一直不知道怎麽跟妻子說,想等她那天身子好一些,但妻子派去獵風山房送四季衣裳的人到了,秦貫忠知道他不可能再等下去了,與其再被妻子自己發現,還不如由他親自說出口。
“淨娘,我也不是故意,,”
話沒說完,妻子忽然抬起了頭來。
“你是覺得,我什麽真相都不配知道,是嗎?”
一句話就讓秦貫忠無言以對。
可他還想試著解釋一下,卻聽見妻子冷哼一聲。
“你是不是要說,因為是太子殿下的遺女,你不敢有一絲的差池,所以誰都不能說,隻有你自己知道,就連諸城的事情鬧出來,你也咬死了那就是你的外宅。”
秦夫人捂著胸口,“就連我發現了晚櫻的字跡,懷疑她的身份,對著我,對著司謹,你也一句真相都不肯透漏,說她是執臣和晚櫻的遺孤,說得那麽言之鑿鑿,我真信了。”
回想丈夫口中小姑娘身份的連番變化,秦夫人竟然有些想笑。
“你說什麽我都信,這是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肯告訴我真相的理由?”
她怎麽也不能理解,“我羅淨娘跟你秦貫忠這麽多年,何曾從我之口泄露密事?如此你還完全不能相信我,是嗎?”
她叫了自己的丈夫,“秦貫忠,你回答我。”
秦貫忠額頭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細汗很快凝在了一起,變成了豆大的汗珠。
“淨娘,我從來都沒有不相信你,,”
“那你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瞞我騙我?”
秦夫人今日必得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秦貫忠給不出來答案,他隻反複說著。
“我沒有不相信你,從來都沒有,隻是、隻是,,有些事情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
他低著頭,反複說著這句話。
秦夫人看向丈夫,從前意氣風發的丈夫,不知從何時起,背有些彎了,濃密的黑發裏也摻了深淺不一的白絲,他垂頭坐在那裏,像個垂垂老矣的人。
燭火劈啪響了一聲。
妻子不再說話了,秦貫忠知道自己給不出來一個她可以相信的答案,她早就失望透頂了。
他隻能起身離開,但她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你怎樣我不管,以後也不想管,我隻問你,那小姑娘怎樣了?我是真的把她當自己的女兒了,,”
秦貫忠忽的有些眼睛發燙。
“恬恬她很好,孫文敬他們都畢恭畢敬,何老先生在慢慢教她,司謹也在,她一向和司謹親近,司謹會顧著她幾分的。”
“幾分怎麽成?”秦夫人道,“她先前是他的妹妹,如今是他效忠的公主,司謹得一心一意護著她才行。”
秦夫人說著,竟要去肅正軍營。
“反正你這指揮使也當不了幾天了,不若我們早早地投了肅正軍來的痛快。”
秦貫忠如何不想去,可時機還沒到。
他連忙拉住秦夫人,“再等等,再等等我們就去,我是先太子的人,不會真的給如今的皇帝為臣。”
窗外一片漆黑,秦夫人知道他們不可能立刻就去。
她坐了下來。
她想到那個自己真心當作女兒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害怕?”
她長長歎了口氣。
秦貫忠看著燈下的妻子,又看了看窗外的黑夜。
今晚,她第一次同一群不熟悉的人一起遠離家鄉,所以,她有沒有一點害怕?
秦貫忠閉起了眼睛。
秦府上房,寂靜無聲。
*
密談的山莊。
秦恬有些睡不著,她沒有勉強自己,起身坐在窗下看書。
蘇葉過來給他披了衣裳,天冬從外麵進來,歎了一句,“孫先生真的派了好多侍衛給公主,魏將軍把他們編成三班,還餘下不少人手,說可以隨時聽公主調遣。”
隻要不出什麽狀況,秦恬便沒什麽可調遣的。
她翻了翻書,燭光一直在晃,睡不著,連書都有些看不進去,反而令人有些暈。
秦恬幹脆將書合了起來,“既然外麵有這麽多侍衛守著,那我們出去走一走。”
山莊很大,駐滿了兵丁,秦恬住在三軍中間靠近肅正軍的一邊,她隻要不往另外兩軍首領的地方走,就沒什麽關係。
魏遊親自領了一小隊侍衛,隨護公主身側。
秦恬並不亂來,隻在後院走了幾步,吹吹風,找些睡意。
但忽然間,就在靜謐的黑夜裏,忽然有什麽聲音自耳邊一晃而過。
秦恬一怔,轉身叫了魏遊,“你聽見什麽了嗎?”
魏遊是練家子,自然比她聽得清楚。
緊接著那像是被什麽捂住的尖細聲音,又一次傳了過來,這次被上一次更響了一下,連一旁的天冬蘇葉都聽見了。
“公主,是什麽聲音啊?”
秦恬不知道是什麽聲音,但循聲隱約是灶上的方向。
灶房雖然大多都是肅正軍帶來的廚娘,但為了確保各自的安危,灶房的地界不屬於任何一方的範圍,三軍的人皆隨時可以過去查看。
若是隨便什麽聲音,秦恬不會在意,可那動靜就像是什麽人在反抗,卻被強行捂住了嘴一樣。
魏遊隻負責公主的安危,沒有公主的命令不會隨意派遣人手。
他看向公主。
秦恬本不必管什麽奇怪的聲音,但她想到了今日暗暗投在她身上的黏膩目光。
她有那麽多護衛在身側,尚且會因不明的偷窺而不安,那麽旁人,尤其是旁的女子呢?
魏遊見公主默了默,然後開了口。
“灶上都是些女子在做事,大多都是我們從肅正軍裏帶來的廚娘,該確保她們的安危。你著人去看看。”
魏遊立刻派了三人自後門過去灶房查看。
秦恬就站在花園的後門處,不時就見三人去而複返,而與那三人同時來的,是個年輕的廚娘。
但那廚娘頭發散亂,衣襟皺皺巴巴,滿臉都是淚痕。
她看見秦恬,跪下就是砰砰磕頭。
“多謝公主大恩大德!草民來世銜環結草,也要報答公主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