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慌
第93章 慌
山莊外響起不明的號聲,朱漢春眼看就要攻進公主院門,但在這號聲裏,突覺不妙起來。
但都到了這個時候,院外便是張守元帶人回來了,隻要還沒進來,他就要先搶了公主再說。
可他正欲下令繼續用火銃衝開木門,不遠處就有人慌張跑了進來。
“少首領!是肅正軍的人來了!不知從哪來了一隊肅正軍,全是精兵強將,咱們扮成的山匪全被他們剿滅了!裏麵的肅正軍給他們開了門,他們就要進來了!”
不是張守元帶領的肅正軍,也不是突然而至的朝廷官兵,而是一夥不知從何而來的肅正軍的精兵強將。
朱漢春眼皮止不住亂跳,他隻看著近乎倒塌的公主院門,心裏仍是不甘。
這時候,或許正是外麵有了不速而至的肅正軍,那院內的肅正軍侍衛也都來了一股勁,趁機衝上圍牆,對著外麵又是一陣箭矢亂飛。
朱漢春本想來一出裏應外合,不想卻被兩麵夾擊,箭矢再次射到了他腳下。
手下還在不住催促。
“少首領,快快決斷啊!”
朱漢春咬了牙切了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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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恬院外猛攻的土匪,像鬼影一般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魏遊著人將那被火銃轟爛的門打開了來,迎麵就看到了快步走來的自家公子。
院內外四處著火,所謂金尊玉貴的公主的居所,滿目都是斷壁殘垣和火星木灰。
秦慎簡直不敢回想,自己來時,尋到這隱蔽的山莊,卻聽到亂殺之聲,看到飛箭漫天,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他眸色陰冷,連著銀色的麵具都泛起數九寒天的冷光。
他剛要問魏遊公主在何處,就見小姑娘站在廊下,長發散在肩頭,麵上戴著麵紗,雖然在深夜裏被擾了清夢,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傷。
秦慎心下一放,朝她道。
“先回屋去。”
匆忙戴上的麵紗向下滑落了些許,秦恬連忙將耳邊滑落處提了起來。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高挺的青年。
火光未熄的黑夜之中,銀色麵具異常耀眼,秦恬隻看了一眼,就沒敢繼續看下去了。
原來,他真的似神兵陡降般得來了,,
秦慎沒有留意到她的目光,隻問了魏遊兩句。
“好端端的,哪裏來的山匪?且院中都是各軍精兵,又如何被山匪攻了進來?”
秦慎觀那山匪的做派便覺不一般,接著便聽見魏遊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根本不是什麽山匪,恐怕是廣訴軍的人馬!”
兩軍並沒有完全撕破臉,但廣訴軍是人是鬼,魏遊可是心如明鏡。
魏遊當下就把公主先後遇到的事情說了,先說起纏在她珠簾外的黏膩目光,便見公子眉頭已經壓了下來,接著說到鵑子所遇之事,公子眉頭壓得更緊,然後便是眼下的情況了。
“,,方才那朱漢春便兩番在院外高喊,讓公主隨他而去,我們不應,不肯打開院門,他便令那山匪以火銃強攻,竟一副勢必要搶到公主的模樣!若非是公子領兵及時趕到,恐怕、恐怕,,”
秦慎的指骨劈啪響了一聲。
他目光掠過廊下還沒離開的小姑娘,轉身向外而去。
“去,翻了這山莊,也把那朱氏的少首領,給我‘請’過來!”
左右侍衛皆領命飛奔而去。
誰想翻了整個山莊,根本沒有朱漢春的人影,而朱漢春親近的手下也都不見了,隻剩下不明所以的廣訴軍的士兵,說他們少首領被山匪劫了去了。
哪有什麽山匪劫人?
分明那朱漢春竟然在看到肅正軍援兵到來時,迅速地逃了!
魏遊聽到朱漢春逃走的消息,恨聲連歎。
“竟讓他就這麽跑了,真是!”
但他們再去找也晚了一步,魏遊雖恨,卻自能從大局考慮。
“此番一鬧,此地不能再多留了,公子,我們還需盡快離去。”
秦慎沉默著沒有言語,英眉下雙眼微眯,遙遙向廣訴軍的方向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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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側山林裏。
朱漢春莫名脊背發涼。
明明已經逃開了那密談的山莊,肅正軍的人也沒有緊追在後,可他在方才那一瞬,莫名不安了一下。
但此地已經安全了,都是他的人手,不會有什麽性命之憂。
那肅正軍再利害,還能追到廣訴軍的大本營,滅了他們整隻廣訴軍不成?
而且兩軍並沒有完全撕破臉,肅正軍又以什麽名義來進攻廣訴軍?況他爹也不是吃素的。
不然他們父子如何取代最開始的頭領,坐到如今的位置?
方才那一瞬的脊背發涼,朱漢春認為這一定是自己太過緊張了。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慢慢鬆了口氣。
性命是無虞了,但這次父親交代的要事卻辦砸了。
先是籠絡公主完全沒有門路,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卻沒想到就要得手之時,肅正軍中的人又殺了回來。
不少廣訴軍的士兵看見,當頭一人麵戴銀光麵具。
那不就是肅正軍中的領頭大將,銀麵將軍嗎?
那銀麵將軍是收了徐州又趕過來的?
朱漢春不太能想象得出,這銀麵將軍的行動路線。
但不論如何,這次之事辦砸了,接下來廣訴軍和肅正軍要如何相處還不得而知。
林中飄起了山雨,濕冷地打在朱漢春臉上。
他不敢停留下去,下了令。
“火速離去!”
*
突如其來的山匪進攻密談山莊,然後便對公主落腳的院落展開猛攻,最後公主沒有怎樣,山匪卻把廣訴軍的少首領朱漢春劫走了。
南成軍看著這場怪誕的一仗,自有自己的思量。
魏遊領了秦慎的命令,告訴他們徐州一戰已經結束,三方也不必在此相互監視了,而且此地鬧出了動靜,朝廷的官兵隨時可能聞聲而來,不宜久留。
南成軍也不是癡傻之人,約莫看出是廣訴軍和肅正軍之間的事,他們南成軍不過是碰巧夾在了此處而已。
當下也沒有再多留,護送蔣沐趁夜離開了。
四下裏的火星都滅了下去,山間下起了山雨,雨嘩嘩落下,將最後的炮火之氣也盡數蓋了下去。
山莊靜悄悄的,隻是靜得連鳥叫聲都沒有。
隻有雨珠穿成串兒從房簷上漱漱落下。
秦恬攏了衣裳看著青年將事情一一吩咐完畢,堂中其他人都離了去,唯獨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將麵具摘下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
秦恬這才看見他高挺鼻梁兩側,有被麵具壓出的紅痕。
她記得若麵具隻戴一日是不會有紅痕的,可此刻的紅痕如此的重,所以,他是戴了多久的麵具沒有摘下?
小姑娘抬頭看著他。
她其實不是想問這個問題,她是想知道,他怎麽就這般來了?
小姑娘有些發怔,就這麽仰著頭呆呆地看了過去。
秦慎亦上下打量著她,見她約莫是被外麵的喧鬧半夜吵醒的,厚重的披風裏隻穿了單薄的中衣。
可不知怎麽,還用麵紗遮了半麵。
許是嚇呆了,她甚至沒有近前跟他說話,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立在那處不動。
秦慎不欲再驚到她,勉力讓臉色和緩下來。
“此處沒有旁人了,怎麽還戴麵紗?”
秦恬被他這一問回了神。
房中燭光晃了一下,燈芯長長拖了下來,房中暗下三分。
秦恬左側臉輕微地疼了一下,她沒有回答他那個問題,亦戴著麵紗半分未動。
隻是道,“我們是不是也能走了?”
秦慎點頭道是,看到他麵紗上的一雙眼睛輕輕地眨著,濃密的羽睫在他看去時輕輕一落,遮住了半邊眼眸。
白色的細紗阻擋,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但被嚇到的小姑娘能是怎樣的表情?
今日隻是她有驚無險,若他沒有來,魏遊沒有護住她,被那朱漢春劫走了,她又是如何?
燭光被燈芯拖得越發昏暗,秦慎在這昏暗的房中,隻看到那雙半遮的眼睛。
“你先去歇一會吧,小憩一下亦可,等天亮了再走不遲。”
她乖巧點頭,還道了一句。
“大哥也快去歇了吧。真的快去歇歇吧。”
她是看出了他來回的奔波嗎?
秦慎心下一軟,不由得答應了她。
“好。我去歇息。”
說著,轉身去拿了自己的麵具,隻是在回頭之間,眼角的目光掠過她時,發現她仍舊站在那,卻似乎小小鬆了口氣。
秦慎將麵具拿在手中,要離開的腳步突然一頓。
“我突然想起一樁事。”
小姑娘一愣,正要聽他說是何事,他忽然向前走了過來。
秦恬下意識就想向後退開半步,不想他一下看住了她,忽的叫了她一聲。
“你把麵紗取下來說話。”
秦恬頓住了,他卻一步到了她臉前。
秦慎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見她沉默著沒有動手,幹脆探手到了她臉龐,她看過來,他沒有理會她的目光,將她那一直遮住半邊臉的麵紗,自她耳邊取了下來。
細密的麵紗落下,左臉頰劃出的長長一道血痕,倏然露了出來。
那血痕似一隻利劍一樣,自顴骨向下一路劃下,連帶著整個半邊臉頰都紅了起來。
青年眸光顫了顫,眸中升騰起不明的火光。
秦恬隻覺不好,聽見了他緊抿的薄唇微動,問了兩句。
“為什麽方才不告訴我?你不想殺了那朱漢春,永絕後患嗎?”
他嗓音很低,話語一字一頓地跳動在明滅不定的燭光間。
秦恬的心也跟著問話與火光跳了起來。
她也知道那朱漢春為人卑劣,狼子野心,今次更是對她動了不軌之心。
但此時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這不是時候,大哥。”秦恬連連搖頭。
“那朱漢春手下也有人馬,還有火銃,他是有備而來,就算大哥去追,與他也少不了一場纏鬥廝殺。大哥來行已經足夠疲憊,怎好再冒險與他拚殺?就算取了他性命,廣訴軍也還有他父親朱思位在。大哥何必為了這點事與他們撕破臉?先養精蓄銳要緊!”
可她臉上的血痕刺得秦慎眼睛生疼。
從最開始有公主的呼聲出現時,他就莫名地害怕,害怕所謂的公主就是他們家的“小庶妹”。
若這公主當真是高貴的安居皇城裏的公主,秦慎有什麽不願意?可這個公主是流落在外的先太子的女兒!
不僅沒有萬人敬仰保護,反而站在風口浪尖之上與朝廷對峙。
這樣的公主豈是好當的?
秦慎心裏不願,但事情卻並不因為他的不願而改變。
她還是一夕之間成了公主,眼下不過短短不到一月,就在肅正軍眼皮子地下,險些遇險。
“不過就是個小人庶子,我還能敗給他們不成?”秦慎嗓音越發低沉嘶啞,指骨劈啪響個不停,眼睛發紅地緊緊看著那個小姑娘,“讓我去了結了他,你好歹能睡個安穩的覺,是不是?”
“可是我不想大哥冒險!也不想大哥樹敵!斬草不除根,必有大後患,不要衝動!”
她心下一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秦慎低頭,看見她緊握著他的手,纖細的手指尖都有些泛白了,用力之間還有輕微的顫動。
那顫動顫在了他心頭。
房中靜到落針可聞。
半晌,秦慎才又開了口。
“好,,”他說好,嗓音低低壓著,像是壓著什麽就快要無法抑製的情緒,“我不去就是了,且讓他多活幾日就是了,,”
隻是他看向小姑娘的臉,白皙的小臉上,血痕異常紮眼。
秦恬這才鬆了口氣,收回了手。
秦慎起了身,讓人把所有的傷藥都拿了過來,他挑來挑去,挑出了其中的白愈霜。
秦恬記得那藥,在書院晚宴那日,她因對抗朱建應傷了手,他便拿了此藥給她。
此藥名貴,是宮中流傳下來的秘藥,她彼時隻淺淺挖了一勺,就還給了他,,
但他此時拿了白愈霜在手上,情緒難辨,“先湊合用一些,等回去再換好的來。”
這還不算是好藥嗎?
秦恬有心想要再勸大哥一句,雖然傷的是臉,但她年歲不大,皮肉傷很快就會好的。
可她還未及說出口,他用水擦了指尖,將白愈霜粘在指腹上,輕輕擦到了她臉龐。
一瞬間,秦恬忽覺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指尖從上至下地輕輕摩挲在她臉上,指腹的溫熱和藥霜的清涼,清晰分明地傳了過來。
很快,藥霜的清涼散了去,反複抹勻的指尖仍在她臉龐留戀。
房中沒有任何第三個人,隻有燭火隱隱發出劈啪的輕響。
他離她近極了,一直低頭細細看著她的傷。
那樣近的距離,她幾乎能看清他臉頰上的一切。
他緊皺成川的眉頭,深邃如夜的瞳孔,高挺似山的鼻梁,還有那雙薄而緊抿的唇,此刻極近的距離,仿佛稍稍不留意,就會貼上什麽似得,,
小姑娘心頭倏然一慌,在昏黃的光影下,忽然有種不自在地心虛之感。
她下意識慌亂別過了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