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隻求安穩
第102章 隻求安穩
秦恬回了自己的寢殿,剛坐下就想起一樁事。
她去找那位大哥,其實還有件重要的事情,但她彼時被他那番態度一打岔,竟然忘了。
但她不可能再去一次了,天曉得她到時候會不會說出來什麽不該說的話。
小姑娘搓了搓自己的臉,塌了腰長歎了口氣,叫了常子去告訴那位大哥,沈瀟和白琛明日會來公主府。
很快,常子就跑了一趟,轉回來回了話。
“公子說明日會陪公主一同見沈姑娘和白將軍。”
秦恬鬆了口氣。
*
翌日沈瀟和白琛,是隨著李維珍而來的。
再次見到李維珍,秦恬下意識就看向那位大哥,而她看過去,那人恰看了過來,心照不宣一般。
兩人皆沒料到與對方的目光撞在一處,俱是一愣,但旋即思緒轉至昨日小孩子似的置氣,竟都覺有些好笑。
但兩人誰都沒有露出情緒,秦恬用力抿著嘴,連忙去問李維珍沈瀟他們在何處。而秦慎亦問起了同行的都還有誰。
李維珍隱約察覺眼前這兩位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明明方才還對視了一瞬,但轉身又誰都不看誰,隻同他說話。
李維珍暗暗打量了兩人一眼,就道沈瀟、白琛都是朝廷出身,不便直接來見,讓他們先留在了偏廳。
秦恬聞言,立時讓人去將他們請到了大殿中。
眾人再見,自也是一番契闊。
隻不過比之李氏兄妹同秦恬的敘舊,沈瀟和白琛還有更為緊要的事情。
白琛直接道。
“不知肅正軍,能否吸納我等為公主效力?”
這來意,秦恬和秦慎都已經料到了。
秦恬笑道,“白將軍真是多此一問,肅正軍早就求之不得。”
秦慎在側點頭應是,“肅正軍雖然眼下看著勢如破竹,但軍中大將卻隻有寥寥幾人,家父原本攜青州兵將而入,可惜沿海倭寇看到天朝動亂,亦蠢蠢欲動,肅正軍於青州的兵馬,反而輕易動不得了。”
這樣一來,肅正軍還是沒有什麽得用的大將,合並而來的廣訴軍的將領,一來領兵作戰的能力有參差,二來也不敢輕易全然信任。
相比之下,沈瀟和白琛代表的沈家軍將領,能力出眾世人皆知,可以替秦慎分擔大半的重擔。
當年沈家軍五虎將還剩下三虎,白琛在此,嶽將軍也離開了朝廷。
秦恬不禁看了沈瀟一眼,她想沈瀟一直念念難忘的沈家軍,此番完全可以在肅正軍中東山再起了,沈瀟一定很高興吧。
但她看過去,卻見沈瀟麵帶七分難色地抬了頭。
“我和白叔、嶽伯父子都願意加入肅正軍,隻不過,能否不用沈家軍的名號?”
秦恬怔了一下,秦慎默然看了沈瀟和白琛一眼。
“我想沈姑娘應該不是覺得,肅正軍會汙了沈家軍曾經的光輝榮耀。”
話音未落,沈瀟就道當然不是,“肅正軍擁的是公主,是先太子遺孤,是撥亂反正的大軍,並非是造反軍,沈家軍當然不會被肅正軍耽誤了名聲。”
但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可是,除了我和白叔、嶽伯,以及沈家軍從前的部份將領之外,還有許多沈家軍的兵將,還在為朝廷作戰,他們多半都在沿海,正如秦大公子所言,沿海近來有倭寇蠢蠢欲動,他們會留在沿海,並不與肅正軍正麵對抗。但若我們用了沈家軍的名號,勢必會影響他們。”
沈瀟說著,眸光暗淡了幾分。
“他們也在我父兄帳下效力,我不想因為自己的選擇牽連了他們,他們本就自身難保了。”
白琛亦輕輕歎了口氣。
秦慎問了一句。“沈姑娘說的,是眼下駐在鶴山衛的唐庭唐將軍吧。”
五虎之一的唐庭唐將軍,並沒有同白琛、嶽嶺一道,投奔肅正軍。
顯然沈瀟他們去尋過他了,但遭到了拒絕。
秦恬看向沈瀟,她完全可以想象,滿心都想將從前沈家軍的兵將重聚一起的沈瀟,在遭到唐庭礙於現實的拒絕時,是怎樣的心情。
可她卻並沒有從沈瀟臉上看到任何氣惱或者憎恨,反而提出自己放棄使用沈家軍的名號,去成全從前父兄的袍澤。
她忽的問了沈瀟。
“就這麽,舍了沈家軍的名號?”
沈瀟卻也搖了搖頭。
她說不是舍棄。
“我隻是暫時不立大旗而已。等有朝一日,我成為真正能護住自己兵馬部隊的大將,再舉旗不遲。”
這話落地,整個殿裏的人都向她看了過去。
眾人的目光仿佛映著天光,將渙散的天光,此刻都聚在了沈瀟的身上。
沈瀟覺得自己不過是說了兩句尋常言語,怎麽迎來如此多的目光。
倒是白琛忽然笑了一聲。
“在我眼裏,你這一刻已經有你父兄當年名將之風了。”
沈瀟不意得來白琛這樣高的評價,但她白叔素來偏向她,就像唐庭對她說的那些話,那些讓她真正認清自己的話,白叔其實也有那樣的想法,但從來都不曾直白說出口。
她剛要讓白琛不要再對她這般誇獎,就見一旁的秦大公子,緩緩點了點頭。
沈瀟微訝,目光又落在了安靜半晌的李維珍身上。
青年眸光如春日午後的日光一般和煦,輕輕落在她身上。
“我也如此以為。”
沈瀟怔了怔,在這時被人攜了手。
沈瀟看著秦恬站到了她身邊。
就像在鶴鳴書院,她不合群地坐在最後一排時,她毫不猶豫地站到她身邊時一樣。
她看見她眼睛微彎。
“阿瀟,我們都是這樣以為,你也要相信自己。”
沈瀟再次看向眾人,忽的展顏一笑。
“我知道了。”
如果她從前是山崖上尚未起飛的鷹,隻揣著滿心的壯誌以為必會翱翔高天,卻沒有真正的飛起哪怕一次;那麽現在她已然展翅離開了懸崖,哪怕墜落,也已在天空之上。
最差也是墜落而已。
但她再不是隻會憑空幻想的那隻鷹了。
*
濟南。
錢烽在數九寒天的青石板上跪了三個時辰。
沒有被調回京中問罪,他知道這已經是皇帝開恩了。
而皇帝的命令也十分的直白,肅正軍的造反之勢再得不到遏製,錢烽就不必再麵聖了,直接去麵見閻王吧。
北風獵獵刮擦在人溫熱的臉上,將最後一點溫氣卷走。
三個時辰結束,錢烽試圖站起身來,可明明用了力氣,卻半身都沒動上一動。
仆從將他架進了淨房,直接上人放在了熱水桶裏,一個時辰之後,錢烽才緩了過來。
國舅爺婁春泰來看了他。
同時剿滅叛軍的大將,婁春泰因為受重傷躲過一劫,又憑著國舅的關係,沒有被這般出發,隻是皇帝不甚留情麵的責罵了兩句。
但婁春泰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也不會比錢烽好到哪裏去了。
而且一旦肅正軍的勢頭越來越迅猛,北上攻下皇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屆時,他們這些潛邸時就追隨在皇帝身邊的文武臣工、皇親國戚,可就都完了。
婁春泰見錢烽緩了過來,直接開門見山。
“接下來,要如何剿滅叛軍,你可有思量了?”
這等時候,國舅想不出來辦法,也隻能催促錢烽了。
錢烽突然心恨,為何自己帳中沒有秦貫忠父子那般的精兵強將,倒隻有婁春泰這樣沒什麽用處的掛名將軍。
可他為人有用的秦貫忠,隻做到了三品的衛指揮使,其子秦慎,在此前更是沒有蒙蔭任何官位。
他不由地一下就想到了能和章老將軍麾下媲美的沈家軍,那時名噪四方的沈家軍,眼下也散在了人群裏,早就不見了。
這些,好像都是今上登基之後,才慢慢發生的變化,,
一個犯上的念頭從錢烽腦海中掠了過去。
念頭一掠,他就暗自心驚地清醒了過來。
他可是自未成名之時就跟在皇上身邊的人,是徹徹底底的潛邸之臣,今上若是坐不穩這大位,他的下場可以想見。
錢烽口中發苦,一時也無暇再計較婁春泰的無能。
他隻是個想要安安穩穩活著的人罷了。
“國舅爺也能看得出來,眼下的肅正軍氣勢過剩,而連連吃敗仗的朝廷官兵,在這年關當口,反而是滿身垂喪之氣,若是此時再與肅正軍硬碰硬,我們不僅大不了勝仗,反而可能丟失更多州縣,彼時宮中的怒火,我等恐都無法承受。”
婁春泰聽得懵了一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打肅正軍,放任肅正軍繼續壯大嗎?”
婁春泰不能理解錢烽的意思,“你不想要命了?”
錢烽當然想要命。
他年幼喪了父母,由著兄嫂拉扯長大,在軍中拚殺得了功績,才入了彼時還是王爺的皇上的眼,才有了後來追隨皇上斬殺先太子入京,成為一朝大將。
他兄嫂都跟著他雞犬升天,他也娶了妻生了子,眼下膝下兩子兩女都還不到說親的年紀。
闔家上下都指望著他,他怎麽會想死?
他連作戰都異常謹慎,唯恐自己哪天戰死沙場,如若不然,之前幾次秦慎的計策,他必是中了,也沒有今日了。
說白了,他想活著,好好活著。
“但攻打肅正軍並不能讓我們安穩保命,一樣是造反軍,我們不若先放下肅正軍,轉而去打南成軍!”
“南成軍?”婁春泰被他這跳脫的計策說得一愣,看著他一臉正色,才不禁思量了一下。
婁春泰雖不如錢烽領兵作戰能力出眾,但也是帶過兵的人。
“你的意思是,用攻打不如肅正軍的南成軍,朝廷易於獲勝,可重振兵將勢氣,也能稍稍平息皇上怒火?”
婁春泰皺眉。“可是令皇上最最不安的,還是肅正軍那位公主吧?”
錢烽也知道,公主才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可除了這個辦法,我們看還有旁的辦法?”
沒有了。
朝廷官兵連氣勢都跌至穀底,是完全不可能贏過肅正軍的。
婁春泰深吸一氣歎出來。
“那就按你說的辦。而且這南成軍、廣訴軍之前都給肅正軍幫過忙,廣訴軍被肅正軍火並了,南成軍心裏也怕得很吧,我們可以想點辦法,在那兩叛軍之間拉扯拱火,若是順利,說不定都不用我們動手,那兩邊就打了起來!”
婁春泰越說越興奮。
雖然錢烽並不覺得肅正軍會這麽容易中計,但試試總沒有什麽壞處。
他當晚同婁春泰召集帳下將領、軍師,討論了半夜,翌日一早就讓人給南方的衛所傳信,調配兵力,轉攻南成。
*
江南沿海一處庭院。
半夜窗外突如其來的暴雨將人驚醒起來。
唐庭猛然坐起了神,這一舉將身邊熟睡的妻子嚴氏也吵醒了過來。
“老爺怎麽了?外麵隻是下雨而已,沒有急報。”
沿海今日頻頻有倭寇上岸,唐庭作為專司對付倭寇的副指揮使,時常在半夜聽到急報。
但唐庭卻搖了搖頭。
他並不是將夜雨誤以為是急報,才驚醒的,他是做了個夢,夢到了一些從前的事情和從前的人。
妻子嚴氏下床端了杯茶水過來。
“這麽冷的天,老爺竟出了這麽多汗,喝口再睡會吧。”
唐庭睡不下了,他喝了口茶,開了口。
“我夢見,,沈大將軍了。”
嚴氏挑了挑眉,“沈大將軍都走了多久了,是因為見了舊人,所以才夢見了大將軍吧。”
唐庭沒有回應,隻是忽然問了妻子一句。
“你說,我對阿瀟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
“怎麽就重了?”
嚴氏完全不這樣以為。
“就算沈大將軍在夢裏質問,你說的也是實話。大將軍不在以後,沈家軍被打散,你平白受了多少委屈?沈家父子護不住沈家軍的人都身亡了,也就算了,我們好不容易靠著親友幫襯,才勉強過上安穩日子,沈瀟上來就要叫你和朝廷作對,她不知道我們的難處,你說她兩句哪有什麽問題?”
嚴氏皺眉不快,仍舊嘀咕。
“她一個小姑娘,不好生讀書嫁人,還真以為能繼承父兄舊業?就算她真想去打打殺殺,讓她自己去好了,我們委屈了這麽久,如今願意低下頭過安生日子罷了,又有什麽錯?”
妻子的態度,唐庭一直都明白,他自己心裏也有這樣的想法。
想過安穩日子,實在是太難了。
但這次,他沒有附和妻子。
夜雨越下越大,砰砰地砸在窗子上,好像要砸到房中來一樣。
他看向窗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他可以低下頭委曲求全地求一些安生,可這真的能長久嗎?
還是說,會有一天,就算他低頭求全,也求不來這樣的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