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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遺孤

  第121章 遺孤

    河間,肅正軍前線大營。


    連續兩日下了大雨,河水大漲,道路泥濘,無法作戰。


    秦慎幹脆令大軍暫時停歇駐紮,暫不開戰。


    但連續進攻告捷,令他麾下所有兵將仿若下山的猛虎,若非是這番如注的暴雨,將士們隻盼著繼續北上,朝夕之間就拿下京城。


    秦慎自幼熟讀兵書,少時就跟隨秦貫忠沙場作戰,如今做了這肅正軍中的大將軍,領兵作戰得心應手。


    可肅正軍再是勢如破竹,他再是用兵如神,這北上的攻勢也似乎太容易了些。


    外麵暴雨還在下,砸的頭頂帳篷砰砰作響。


    秦慎負手站在懸起來的輿圖前,接著昏暗帳中的燭光細看輿圖。


    短短數日的工夫,肅正軍就拿下朝廷在順天府的多片地域。


    這若是旁處也就算了,偏偏是順天府,那可是京師的所在,皇帝禦駕親征鎮守的地方,真的這麽容易就被肅正軍攻下?

    前兩日,尤其是他領兵暗襲朝廷糧草地,一擊得手。


    朝廷今日征調至此的兵力看似滂沱如暴雨,但糧草也好,守糧的官兵也罷,都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多。


    是朝廷將糧草和兵馬都分散開來,還是別的原因?

    他抱臂沉思,傅溫在帳外傳了一聲,倒是有軍中的斥候回來了,有信要報。


    這批斥候是秦慎心有疑慮之後,迅速派遣出去的,眼下有人回來了,他立刻將人叫了進來。


    這位斥候是特特前往京畿火器營的人,此人開口便道。


    “大將軍,經我等多方刺探,發現京畿火器營確實有異,似乎有相當一批火器被運了出去,但並沒有運至於我軍作戰的前線,至於運往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秦慎聞言,眉頭都壓了下來。


    糧草、守兵都沒有看似應有的人數,連火器都運去了不明之處。


    朝廷聲勢浩大的調兵遣將要與肅正軍大戰,如今看來,恐怕隻是個幌子了。


    秦慎頓時覺得不妙起來。


    肅正軍進攻皇城之勢明擺,這個時候,皇帝趙寅不領大軍守衛皇城,又能將兵調往何處?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斥候退了下去,傅溫傳了一聲,他沒有聽見,轉眼見到師父張守元進了他帳中。


    “雨勢漸小,我觀天象,這暴雨應是要停了。”張守元望向秦慎,“司謹接下來可思量好了繼續攻城北上之計?”


    秦慎聞言看了一眼帳外,雨勢確實有所減小,連空氣中的水汽也散了許多。


    但他搖了頭。


    “先不急,戰事太順,隻恐有異。”


    他這麽說,張守元就目露不解,“戰事順遂,無外乎天時地利人和都攥在肅正軍手中,那趙寅占不到半分,就算調兵遣將也守不住京城了,這有什麽異處?”


    秦慎還是搖了頭,思及斥候所探情報,沉默了起來。


    敲打在帳篷上的雨聲漸漸轉小,又在此時停了下來,帳中安靜了一時。


    張守元卻走近到了秦慎身邊。


    “是不是仗打了這麽久,突然就要攻下皇城,結束戰事,你心中還不敢相信?”


    他說著笑了一聲,嗓音中是壓不住的興奮。


    “我亦不敢相信,但這就是天意。那趙寅迫害先太子殿下,殘害忠良名將,昏庸無道,貪婪殘暴,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也定然是先太子殿下在天有靈,令他的皇位一觸即翻,這才有肅正軍撥亂反正的順遂。”


    他叫了秦慎,“司謹不要猶豫,早日拿下皇城,以告慰先太子殿下在天之靈!”


    他一口一個先太子殿下,一口一個早日攻城,撥亂反正。


    秦慎莫名地竟然覺得師父有些陌生。


    從前的師父對萬事冷淡,他隨師父自幼在山上修行的年月,師父親自給他啟蒙,教他讀書識字,早早地替他定下了“司謹”二字,彼時的師父最常說的便是謹慎,最常做的便是冷靜。


    教他謹慎與冷靜,與尋常人身上紛雜的瑣事隔開,隻習文練武,學盡天下之本領。


    秦慎以為這都是師父自己原本就如此的原因。


    可今日,他看著異常興奮的師父,不禁疑惑。


    越是到了決戰之際,越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之心。


    眼下朝廷軍諸多疑點,若是心中無數就衝鋒陷陣,死傷的隻會是肅正軍的兵將。


    秦慎搖了搖頭,“師父或許不知,朝廷軍此番有許多不可解釋之處,雖說皇帝趙寅親自領兵坐鎮,但糧草兵馬和火器皆少,說不定,趙寅根本就未在此處。”


    秦慎這話原本是想同張守元解釋一二,可話說到結尾,腦海中忽的掠過一種可能。


    他忽得轉頭向輿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順德、廣平兩府之下的大名府。


    “大名府,,”秦慎轉頭叫了傅溫,“公主是不是在大名府?!”


    誰想傅溫沒有回答,卻疾步跑了進來。


    “公子!魏遊來了!同來的還有魏會元,魏雲策!”


    說話間的工夫,秦慎就看到魏遊滿身塵灰地衝了進來。


    “公子!趙寅率兵取道順德,連夜衝向了大名府城,圍攻了大名府!公主她,,就在府城之中!”


    一句說話,秦慎此前所有的疑慮都瞬間有了答案。


    他愕然怔住。


    連張守元都吃了一驚。


    “趙炳竟然金蟬脫殼,去了大名府?!他不要京城了?”


    有人上前一步回答了這話。


    “在皇帝眼裏,威脅他的並非是肅正軍,而是先太子遺孤。”


    在趙寅看來,解決了眼中釘肉中刺的侄女,肅正軍就算占領了京城又怎樣,還不是最終會散?

    群龍無首,他有的是機會再奪回京城。


    這是一步險棋,若一旦成事,就是最精妙的一步。


    話音落地,帳中氣氛如同凝滯。


    魏雲策看向秦慎,正要問他一句,是要公主還是要皇城,還沒開口,就見秦慎額角青筋彈起,抬腳就往帳外而去。


    “援兵!救駕大名府,,”


    魏雲策聽見此言,高懸的心砰地落了地。


    誰知就在此時,張守元卻一下擋住了秦慎的去路。


    秦慎腳下一頓,“師父?!”


    張守元一把拉住了他,一雙眼睛透著亮如烈陽的光。


    “趙寅南下突襲大名府,這是肅正軍絕佳的機會!眼下京畿空蕩,我們立刻北上,就能直取皇城了!那趙寅的皇位就坐到頭了!”


    他說著,倒也沒忘了被圍困在大名府裏的秦恬。


    “調遣白琛和嶽嶺兩位五虎將前去救助公主即可!”


    他緊緊看向秦慎。


    “你不必去,你要趁此之際,奪下京城,,”


    然而話沒說完,就被秦慎冷聲打斷。


    “白琛、嶽嶺甚至沈瀟,都還在更北麵的戰場,調配他們去救公主,一來二回又要延誤多少工夫?如今隻我去救她,才是最善之法。不然她若有三長兩短,我們攻下皇城又有什麽用?!”


    張守元攔不住秦慎的腳步,但秦慎剛大步行至帳門前,卻又被一人攔了回來。


    是秦貫忠。


    “父親快讓開,恬恬在大名府急等我的援兵!”秦慎急了起來。


    但秦貫忠卻神思有些恍惚似得,立在門前未動。


    秦慎訝然,卻見秦貫忠開了口。


    “你不要去!趁此之際,攻取皇城,才是當務之急!”


    他道,“恬恬那邊,我去救她就好,我去就好。”


    “可是父親未曾領兵同朝廷軍作過戰,眼下隻有親自去,才最為穩妥!”


    明明是緊急之極的時刻,秦慎完全想不明白,他們都在攔著他做什麽?!


    他看向父親秦貫忠,又看向師父張守元。


    “恬恬是公主,是先太子的遺孤,她一旦出事,就算我們攻下皇城,又有誰能來坐這個皇位?那麽攻下皇城的意義又在何處?!”


    秦慎目眥盡裂,隻要想到沒有大將守城的大名府,在趙寅瘋狂地撲過去圍攻之下,都不曉得能撐幾日,他心口就緊得發疼。


    而她在城中,又是如何?


    要知道,趙炳可是將這天下為數不多的火器都帶了過去!以火炮火器轟城,甚至不需要城破,城中就變成廢墟一片。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兩個他最親近的長輩。


    “你們到底在阻攔什麽?!”


    “我來告訴你,他們在攔什麽。”


    忽然有人開了口,是魏雲策。


    秦慎轉頭向他看去,見魏雲策不知怎麽,忽的笑了一聲。


    秦慎與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同窗多年交情也隻平平,甚至刻意與他疏遠。


    魏雲策也一樣,兩人甚至目光都不會在對方身上過多停留。


    但此時,魏雲策向他走了過來,一錯不錯地看著秦慎,告訴了他答案。


    “因為,他們都知道,恬恬不重要,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尊貴的先太子的遺孤。”


    話音落地,帳中寂靜無比。


    有樹上殘存的碩大水珠,一連串地落在帳子頂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清晰異常。


    彌散的水汽與炎夏的熱氣蒸騰而起,令人呼吸都艱難了起來。


    秦慎怔了一怔。


    一種細密的痛意從四肢百骸,有預感一般地纏繞到了心頭之上。


    “不是她。那是誰?”


    魏雲策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若是他那日沒有聽見秦貫忠和張守元的隻言片語,他也是萬萬想不到的。


    但他看到秦慎此刻的神色。


    “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那個被藏了多年的遺孤,是你。而秦恬她,從頭到尾,都隻是你的擋箭牌而已。”


    魏雲策嗓音嘶啞。


    一旁的魏遊從未聽過他這般嘶啞的嗓音,卻在他的話中驚住了。


    秦慎閉了一閉眼睛,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秦貫忠。


    “父、親?”


    秦貫忠眼眶發紅,滄桑的麵容上,早已不見叱吒青州的指揮使的風光,有的隻是蒙上了細密水霧的渾濁的眼睛。


    他沉默,卻默認了。


    秦慎怔怔立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從她出生時起,他就剝奪了她的一切。


    他剝奪了她秦氏嫡女的身份,剝奪了她的父親母親,剝奪了她清白光耀的身世。


    甚至,還要以她的性命,作為他登上皇位的階梯青石。


    那,她算什麽,,


    秦慎猛地咳嗽了起來,心口發疼地彎下了腰。


    “所以她算什麽?一個隨便可以被犧牲的小姑娘?”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您的女兒,就一點都不心疼嗎?”


    秦貫忠一雙渾濁的眼中,眼淚刷地落了地,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多少年,他將這個秘密埋在心底,連妻子都沒有說一句,更沒有告訴過被他養在外麵的女兒。


    她什麽都不知道,還隻在他半月一月才去看她一回的時候,跑著笑著上前來迎他,,


    秦貫忠將臉埋在手心裏,梗咽起來。


    秦慎不可思議地搖頭,又轉身看向了師父“張守元”


    “那師父呢?您又是什麽人?”


    鬢邊染了白絲的道人,回答了秦慎。


    “我本姓紀,先皇後紀氏的紀,單名一個淵字。”


    紀淵,那個在先皇後早逝時,被指陪伴先太子長大的紀氏嫡長子,先太子最親近的,原本早就死在當年的太子表兄紀淵。


    紀淵說不重要。


    “司謹,我是誰不重要,你要知道,千千萬萬人渴望期盼的新朝新帝才是最重要的。趙寅被我們迷惑,以為先太子遺孤是位公主,所以才有今日,他自作聰明,棄皇城南下圍攻大名府。但他不知道,這便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司謹,攻下皇城,為你真正的父親、先太子殿下鳴冤正身,這才是你此刻該做的事!”


    但秦慎卻忽然笑了起來。


    青年冷清的眸中溢滿了諷笑,他目光掃過眾人,看向秦貫忠,最後落在紀淵身上。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響在無聲的帳中。


    “我若這般,又、與、趙、寅、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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