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逢冬
第21章 逢冬
這時是四月末, 天徹底黑透,身後的舞蹈教室也黑了燈,最後的三兩個女生結著伴往外走。
陳北炙指間夾著燒到一半的煙,製服外套敞著懷, 裏邊的T 被風吹得鼓起, 他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一副任她為所欲為的模樣。
灼燙的餘熱順著煙頭流入空氣。
糖徹底化掉了,黏膩地粘在掌心。
她踮起腳, 去拿他指間隻剩一截的煙。
指骨交疊, 掌心的溫度疊在一起,他鬆了手,煙滑到她的手裏。
“好學生不會幹這種事, ”散漫不經心的語調,“逢冬同學。”
這回記住她的名字了。
逢冬抬起頭, 剔透的目光撞上他的。
“那你呢?”
陳北炙的手插回褲袋,懶洋洋地站著。
“我不是什麽好人。”
煙快要燒到頭了,逢冬低頭看著那截煙,他低頭看她, 在她的手表現出抬起的趨勢時, 按了下她的手背, 煙頭掉在地上, 灼紅的光短暫燃燒片刻, 然後熄滅。
陳北炙側了下頭:“走吧。”
逢冬:“我再去檢查一遍教室。”
“監控室的門在晚上七點鍾上鎖,鑰匙在席子強那兒, 除了每周五學生會的人過去檢查一遍打掃衛生, 其他時候門一直鎖著, 沒有鑰匙進不去。”
逢冬的掌心起了層薄汗, 陳北炙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圖,在蛇打七寸上麵,他永遠比旁人棋高一著。
陳北炙看了她一眼,低頭拆糖盒,拆完問:“還要嗎?”
逢冬的心神還是亂的,在糖落入掌心時下意識看了一眼。
蘋果味的。
他從兜裏拿出把鑰匙:“進去吧。”
逢冬下意識看了一眼鑰匙串,發現下麵掛著個很小的相框吊墜,裏麵是張合照。
“席子強的鑰匙?”
“備用的。”
走廊裏漆黑安靜,逢冬進去的時候沒找到燈,在黑暗中無端心慌,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收緊,走得很快。
走了半分鍾,身後響起道聲音,倦懶的:“到了。”
腳步停住。
黑暗中響起金屬摩擦的聲音,擦地一聲,逢冬轉過頭,看到黑暗中一束光亮起來。
陳北炙插著兜,唇角有很淡的笑,散漫的:“怕黑啊,刺蝟同學。”
逢冬在監控室找到了那天選拔的錄像,調開,一幀一幀地看,在鏡頭的記錄下,所有肮髒齷齪一覽無餘。
她看的時候,陳北炙在後邊回消息。
章子最近在追一姑娘,堅持一天送兩頓飯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今晚上人姑娘跟朋友出去了,他不知道,帶著打包好的飯跑了個空,想起一幫兄弟,在群裏喊人。
幾個人迅速攢完局,在商量叫哪家的啤酒和小龍蝦,往常這件事一般都是陳北炙幹的,幾個嗷嗷待哺的人在群裏瘋狂@他。
【章魚不是魚:我炙爺呢?】
【@Z】
【@Z】
【ccc:臥槽,就這麽拋下兄弟們,不會是有情況了吧】
陳北炙回完消息,側頭往旁邊看了一眼。
屏幕上的視頻停在逢冬謝幕的一幀,左臂收在身前,裙擺在木質地板上投下一道漂亮剪影。
陳北炙撈起火機打了根煙。
他想起了那個人。
從陳北炙三歲到十三歲,看過挺多場舞蹈演出,最後一場是在icu門外看的。
病房裏各種儀器的燈光交錯閃著,他低著頭,漠然看著屏幕。
這場演出的整體布置是大片的暗色,黑舞裙的公主背叛了一起盟誓的騎士,獨自帶走了惡之花。
掌聲雷動的時候,視頻結束,icu裏混亂成一片。
他在混亂裏低下頭,看了眼舞台上公主的臉。
布景是大片的黑暗,隻有那一角打著追光燈,耀眼極了。
然後有醫生推門走出來,宣布病人腦死亡。
—
逢冬收起U盤站起來,看見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指間的灼紅明明滅滅,像是在出神。
聽到聲響,陳北炙的目光轉向她:“拷完了?”
逢冬點頭:“謝謝。”
陳北炙掐了煙,火機在掌心慢悠悠轉兩圈:“回家嗎?”
很自然的問話。
逢冬捏著U盤,胸腔輕微起伏。
“好。”片刻後,她應了一聲。
車開到便利店門口的時候,逢冬問:“能停一下嗎?”
陳北炙側頭看她一眼,打方向盤停在路邊。
她開車門往裏走,他插著兜跟在後邊,便利店的感應門打開,收銀台的姑娘往這邊看,看到一前一後走進來的兩個人,視線有點挪不開了,原本在根朋友聊天,話題聊到一半,忍不住插。
“剛才一對小情侶進來了,臥槽配一臉,甜死了。”
逢冬去了放煙的貨架,視線掃一圈,拿了最上邊一層的萬寶路爆珠,往收銀台走的時候,看見陳北炙靠在那兒,側頭跟收銀台的姑娘說了句什麽,他整個人站在明暗交界,身上的T被吹得鼓動,骨骼勻稱,周身透著倦懶,痞欲感十足。
姑娘拿著空杯往後走,半分鍾後把冒熱氣的熱牛奶放回收銀台,看見逢冬手裏的煙盒,就笑了。
磕死了。
逢冬拿著煙盒,走到門口時,叫他的名字:“陳北炙。”
這個時候接近八點,街上的人已經少起來,陳北炙轉身,牛奶換到她的手裏。
逢冬把煙盒遞過去:“剛才拿了你的煙。”
陳北炙低頭看著那盒煙,眉骨揚了揚:“剩下的呢?”
她隻拿了他一支煙。
“謝禮。”
他伸手要接,她突然縮回手,從煙盒裏抽了根煙,放在盒子上重新推過去。
陳北炙外頭看著那支煙,笑了一下,配合地抽出來咬進嘴裏。
煙點燃的時候,逢冬問:“陳北炙,你以前對誰認真過嗎?”
他盯著她看:“沒。”
煙霧漫出來,他的臉是模糊的,骨骼線卻分明,逢冬的頭垂下一點,按著熱牛奶,燙意灼上指尖。
這個時候反倒有些如釋重負。
她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頸,他側頭,前三秒鍾沒有反應過來,夾著煙的手臂垂在身側,煙頭慢悠悠地燒。
她的黑色長發鋪在他的T上,蓋住衣領的標,被牛奶灼熱的手指握住他的領口。
陳北炙扶了下她的腰。
黑暗中,濕熱呼吸重疊在一起,便利店的櫥窗映出交纏人影,尼古丁混著薄荷爆珠的氣息渡到她的舌尖,腦中的一切念頭都消退下去,兩道視線隔著三厘米的距離對視。
呼吸磨得細碎,沒問出來的半句話被吞沒下去。
以後會對誰認真嗎?
像陳北炙這樣的人,有本事有教養,恰到好處的痞氣和壞勁,喜歡他的姑娘太多,心甘情願栽在他身上的姑娘也不少,最後無非是三個結局。
要麽他就這麽放浪形骸地過一輩子,抽最烈的煙喝最烈的酒,身邊不缺兄弟也不缺姑娘。
要麽在三四十歲時和一個姑娘結婚,以他的教養,未必有多喜歡,但是會成為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
要麽真的碰到個讓他心甘情願栽的姑娘,浪子回頭。
第一個結局的可能最大,第三個結局的可能近乎沒有。
無論哪種結局,他的終點都不會在她身上,如果非得說,她大概會成為他人生中的一道坎。
灼熱從相貼的唇燒到耳後,分開的時候,熱牛奶和尼古丁的氣息交纏在一起。
陳北炙垂頭,周身的懶意難得沒了,把她散下來的黑發別回耳後,收手時製服袖擺和她的擦在一起,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衣料摩擦的細碎聲響和激起的癢意格外清晰。
他那件T的領口有一塊細碎褶皺。
逢冬的呼吸起伏:“現在呢?”
陳北炙的手肘抵在她的頸邊,便利店的店員隔著玻璃探頭往這邊看,他側了下身,擋住了那道過分灼熱的目光。
“你贏了。”
回去的路上,陳北炙在一家麵館門口停車。
麵館在一條巷子裏,這個點快打烊了,裏邊的人不多,香熱的氣息撲麵。
麵館很小,門口的招牌也簡陋,不像陳北炙這樣的公子哥會來的地方。
麵館要在門口點單,點單的服務生看到陳北炙,熟絡地問:“還要龍蝦麵?”
逢冬有點詫異,看上去陳北炙經常來這兒。
他又點了份牛肉麵,少麵少辣加蛋。
後邊的女生也跟著點了一樣的。
陳北炙點完在一邊等,那個女生站他旁邊,看見他的頭像:“這是你養的貓?”
陳北炙撩起眼皮,淡淡嗯一聲。
女生契而不舍地找話題:“它看著挺乖的,我家裏也養貓,最近腸胃有點不好,想換糧,有什麽推薦的牌子嗎?”
陳北炙:“我家貓嘴刁,不重樣。”
“那今天喂的是什麽?”
“帶女朋友出來吃麵,還餓著呢。”
女生:“…”
陳北炙端著麵過來的時候女生還在往這邊看,看到他把麵推逢冬麵前,又拆好筷子遞過去,視線收回來了,往碗裏另外加了三勺辣油。
逢冬是真有點餓了,低頭吃麵,陳北炙有點心不在焉,後來打了根煙,沒抽,夾煙的手垂在身側。
逢冬:“李冉寧和季夢然她們還在盯著那個帖子,還有不到兩個月就高考了,我不想再橫生枝節。”
陳北炙撩起眼皮,一副爺能解決的模樣,逢冬在他開口前說:“我想自己解決,而且除了李冉寧,還有其他人。”
陳北炙慢條斯理看她一眼,沒再說話了。
逢冬吃了口麵,看他指間的煙還在燒,輕聲說:“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他的眼底燒起點笑,真把煙掐了。
—
回去的時候,魏曉銘在客廳玩他的玩具車,車輪滿屋子地響,聽見響聲,抬頭往門口看。
逢冬在玄關換鞋,他突然跑過來,湊在她耳邊:“表姐,你完啦。”
小孩子憋不住話,逢冬的腳步頓了一下,往主臥緊閉的門看了一眼。
然後蹲下來,看著魏曉銘。
魏曉銘也在看她,有了上回的教訓,他的懷裏抱著玩具車,警惕極了。
然後吸了下鼻子,聞到她身上的煙味。
“你抽煙啦。”
逢冬嗯一聲。
“爸爸說抽煙的都不是好姑娘。”
逢冬原本要往臥室裏走,聽到這句話,轉過頭。
目光清冷安靜:“那你爸爸是個好人嗎?”
魏曉銘被問住了,先下意識說是,然後有點底氣不足。
逢冬摸了摸他剃成板寸的頭:“不過我確實不是什麽好姑娘。”
小胖子哇地一聲瞪著她。
逢冬走進屋裏時,一切像是被洗劫過,櫃子翻亂一片,床單垂在地板上。
她走過去,把床單壓平,鋪好,角落裏有個棉線娃娃,挺舊的,已經有點脫線。
逢冬把棉線娃娃抱在懷裏,坐回窗邊的椅子上,身上還有尼古丁的味道,她把製服外套脫了,扔進洗衣機。
魏曉銘還在滿客廳地玩他的賽車遊戲,快十二點時被倪蓉嗬斥了幾句,才乖乖回了屋子。
倪蓉還不忘指桑罵槐:“也不學學你表姐,整天聲都沒一個,多消停。”
逢冬翻過一頁書,聽著小胖子抽噎著跟倪蓉頂了兩句嘴。
然後燈黑了,外邊徹底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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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自習,逢冬坐在座位上看書,後座的女生在竊竊私語。
論壇上沉寂已久的帖子又爆出新料。
首樓是張照片,球場的,昨天陳北炙送她回去之後,又去打了場球。
照片是中場休息拍的,他穿著紅白球衣,側頭跟人說話,球場雪亮的燈照下來,把優越的輪廓線清清楚楚地割出來。
【1L: 還是頤園東路那個,我就昨晚沒去啊啊啊】
【2L:!!人在現場,那場球賊刺激,最後比分咬挺緊,賽點的時候炙爺一個打板投,那會兒就剩了八秒鍾,誰懂!!!】
【3L:帥死了,23號!蹲個球衣鏈接我要收藏同款】
【4L:上邊那個姐妹別想了,限量款的,有錢也買不到】
【5L:所以什麽瓜】
有這麽一問,下邊的人都在專心致誌地找瓜了,兩分鍾後,那張圖被重新發了一遍,上邊多了個紅圈。
在陳北炙下頜骨三分之二的地方,有一個很淡的紅痕。
紅圈就圈在這裏,把這個紅痕清清楚楚地圈了出來。
陳北炙在這個時候推門往裏走,半邊肩上鬆散地掛著包,昨天那件被揪出褶皺的T換了,右手拎著盒熱牛奶。
路過逢冬的座位時,熱牛奶滑進她的桌肚,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下頜骨那兒,沒人注意到這個微小的互動。
然後他就那麽拉開椅子,書包往桌上一丟,抽出本書,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翻過一頁。
這回是亞當斯密的國富論。
他的下頜骨上那道很淺的紅印已經消退得看不出來了,論壇上的圖變得真假難辨。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