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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初雪

  第33章 初雪

    十三年前的這一天,皇後壽宴,不少重臣都帶了家眷一同前往。


    那是江藜蘆第一次進紫崇宮。彼時她還不到七歲,正是活潑的時候,卻也是忘性大的時候。那一天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早已模糊,隻剩了幾個零零碎碎的片段。她隻記得那天人很多,皇後很端莊,姐姐也難得地安靜謹慎……她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宮裏規矩太多,她隻想著如何不出差錯,卻連肚子都沒吃飽。


    但宋筠月不同,那天的事她記得很清楚。在那一天,她聽說了一個天大的消息。


    那時,父皇的身體實在是有些不好了,雖然在外人看來,他還算康健。可宋筠月早就在太醫院安插了耳目,太醫說,皇帝已是一身的病,任神仙也救不得了。


    皇帝駕崩是早晚的事。事實也正如太醫所說,她的父皇在此後隻熬了一年便連裝個架子都不成了,奪嫡之爭也是在那時變得激烈起來。臥床不起半年後,她的父皇便撒手人寰了。


    她聽說了這消息後,便鬱鬱寡歡起來,連去母後寢宮給母後請安祝壽時都提不起精神。果然,她被母後教訓了一頓:“你是來找晦氣,還是來祝壽的?”


    皇後一向不喜歡這個女兒。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當初也是滿心歡喜地盼她出生,可惜是個公主。那時孫貴妃已連生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榮寵正盛,皇後就被冷落了。她本想著,或許可以憑借這個孩子扳回一局,最好是個兒子,可結果令人大失所望:不僅是個女兒,還是宮裏連著出生的第三個女兒。


    皇帝也是盼著皇子的,見皇後生了個女兒,便也不怎麽上心了。漸漸地,皇後就徹底失寵了。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她獨守空房……直到六年後,皇後用了些手段,終於又迎來了一個孩子,這次如她所願,是個皇子。


    因此,皇後格外疼惜這個小兒子,而對於她的女兒,她心裏更多的是嫌惡。


    宋筠月早就習慣了皇後對自己如此說話,她看了一眼依偎在母親懷裏的弟弟,又挺直腰板對母後道:“母後今日過壽,這寢宮裏盡是喜氣,怎麽會有晦氣?兒臣若是真想找晦氣,該去天牢,那裏可不缺這種東西。”


    這話聽起來陰陽怪氣的,可宋筠月和自己母後說話一向如此。宋筠月倒是問心無愧,畢竟是她尊敬的母後開的頭。


    隻是她沒有想到,在很多年以後,她和自己親弟弟一起說話時也會變得這樣陰陽怪氣的。


    皇後被她堵得說不出話,隻好白了她一眼,岔開話題道:“你明年過了年就及笄了,也該許配人家了。今日宮宴上會有不少好人家的年輕公子來,你可以挑選一番,”說著,語氣又嚴厲起來,“大公主嫁了魯仁侯的世子,如今是魯仁侯的夫人,家中錢財隻怕比國庫還要豐盈。你可要給我爭點氣,不能被孫氏那個賤人生的女兒比下去!”


    宋筠月隻覺得可笑,人前端莊的皇後在人後竟然是這副怨毒扭曲的模樣。她同時還覺得可悲,她自然知道母後話裏還有什麽意思。


    不過是想給她找個好婆家,好讓她幫弟弟順利登上太子之位罷了。


    “母後,可大姐姐的駙馬整日裏尋花問柳,父皇罵過很多次了,這……很容易就被比下去了吧?”這話卻是宋廷時說的。宋廷時一邊躺在母後的腿上玩自己的手指,一邊又悄悄對著宋筠月眨眼一笑。


    宋筠月聽見弟弟這麽說,再看看母後想教訓又舍不得教訓的神情,不禁一笑,道:“母後放心,兒臣心裏有數。”


    宋筠月在皇後這裏閑聊了幾句後,便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她的母後也沒有攔她,畢竟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不如放她離去。


    宋筠月一出門,青娥便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把她嚇了一跳。隻聽青娥對她笑道:“見過三公主。”


    “是你呀,嚇我一跳!”宋筠月說著,拉了拉靈鷺的袖子,埋怨道:“她就仗著自己會武功,總是嚇唬我。”


    靈鷺也隻是笑,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青娥,這才又對宋筠月笑道:“殿下,她現在是皇後娘娘的人,我們治不了她,不如等以後我們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就把她要過來,那時候就可以好好報仇了!”


    宋筠月聽了,便轉頭去問青娥,笑道:“你覺得呢?要不要來我的公主府受苦受難呀?”


    青娥一挑眉,笑道:“求之不得呢!”說罷,連告退都沒有,一轉身便不知又溜到哪裏去了。


    “瞧她開心的,”靈鷺笑著,又問宋筠月,“殿下,我們現在去哪裏呢?”


    宋筠月無奈地笑了笑,又歎了口氣,一時站在原地竟不知要往哪裏去。這紫崇宮這麽大,本來這裏是她的家,可她卻覺得自己仿佛從來不是這裏的一員。父皇從不關心她,母後也嫌棄她,孫貴妃也從來隻是走個過場……至於她那麽多的兄弟姐妹,除了宋廷時,其他人又都是孫貴妃所生,更是和她不怎麽來往……她覺得孤獨。


    “隨便走走吧。”宋筠月說。


    她便在紫崇宮裏無目的地漫步著。可走著走著,卻到了華粱殿前。今日不少官眷都進宮了,此刻她們正聚集在華粱殿旁邊的園子裏說笑。


    宋筠月遠遠地看著那裏,看著那些女眷說笑,心中更覺冷清。她轉頭便要走,卻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在這紫崇宮裏格外突出。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正被母親小聲嗬斥著,多半是嫌棄她笑得太大聲而失了禮數。


    那小姑娘低著頭,斂了笑容,頗有些委屈。宋筠月並沒有看到那小姑娘的笑容,卻也在心裏不由得感慨:“有的人發自內心地笑,卻不能笑;有的人不想笑,卻要被逼著笑。”


    她想著,不由得多看了那小姑娘幾眼,隻覺那小姑娘實在是個美人胚子。等她長大了,隻怕也是王都裏被人追捧的美人兒,不知多少青年才俊要爭著向她提親。


    愛說愛鬧愛笑的小姑娘……真好。


    宋筠月遠遠地望著那小姑娘,出了一回神。等她再回神過來時,卻早就看不到那小丫頭去哪裏了……原來是下雪了,這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並不溫和,頃刻間雪覆了滿地。


    “殿下,我們也進屋吧。”靈鷺道。


    “好。”宋筠月應了一句,便任由著靈鷺扶她進屋了。


    那一天,她過得和往常沒有區別。她依舊是個不顯眼的三公主,卻還是要在紫崇宮裏扮演著自己。


    除了那小姑娘的笑聲。她從未在紫崇宮裏聽見這樣的笑聲,隻可惜後來,那小姑娘也很少這麽笑了。可縱然如此,她還是把她帶出了掖幽庭。


    她當日把小姑娘帶出掖幽庭時說她要馴服這小姑娘,其實那是應付青娥和靈鷺的說法。她隻是在追尋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東西,比如說那聲笑。隻是這種小心思怎麽能說出來呢?堂堂公主,卻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可悲了。


    她沒指望這小姑娘天天笑給她看,她也不想強迫她笑,不然這小姑娘和紫崇宮裏的其他人又有什麽分別呢?她隻是想記住那一天罷了。


    第二年,在她的及笄之禮上,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封邑和封號。父皇給她封號“惠嫻”,這是她的第一個封號。當她成為瀛陽長公主後,她經常懷念這個短暫的封號,最起碼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兩個字……雖然她當時聽到這封號時,滿心裏都是對這兩個字的排斥:她父皇果真是太不關注她了,一個毫無特色的封號。


    母後也不怎麽開心,因為母後嫌棄父皇給她的封邑太偏太小,比不過她大姐姐。於是,她難免又被她的好母後數落了一番,說她不爭氣,還把上次壽宴的事也扯了出來。


    上次壽宴,宋筠月自然是沒有好好相看的,浪費了一個大好機會。


    “到底是誰不爭氣?”宋筠月心想,“好好一個皇後成了怨婦……究竟是誰不爭氣?”


    宋廷時當時是不太懂這些封邑封號的講究的,因此也並不十分在意母後和姐姐的對話。宋筠月看弟弟幫不上忙,索性又要帶著靈鷺躲出寢宮,去尋清淨去。


    “等等,你去哪?”這一次,皇後叫住了她。


    宋筠月回頭頷首答道:“回母後,兒臣要回房給父皇做一雙鞋子。”這種借口最好用了,母後從來不會攔著他們去父皇麵前獻殷勤。


    皇後卻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輕輕推了推身側的兒子,道:“時兒,你且回房去看看書吧。”


    宋廷時便這樣被使喚了出去。


    宮人們也被屏退了。


    宋筠月從未見過母後這樣的陣勢,一時摸不著頭腦,便直接了當地問了:“母後想說什麽?”


    “你這幾日可以多去你父皇那裏坐著。”母後說。


    宋筠月覺得奇怪:“為何?”


    母後回答道:“瀛陽侯剛打了勝仗回來,你父皇這幾日留他在宮中陪伴,你可去和瀛陽侯接觸接觸。”


    宋筠月發覺事情不對勁了。瀛陽侯李正和父皇關係一向親密,宮中經常有流言,說二人在一起時有斷袖之癖。怎麽母後竟然讓她去接觸瀛陽侯?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母後,兒臣不解。”宋筠月道。


    皇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笨!本宮是叫你想辦法嫁了瀛陽侯!”


    宋筠月一愣,又問:“為什麽?”


    “為什麽,”皇後咬了咬牙,“因為他可以幫到你弟弟!你看不到趙王越來越得勢了嗎!瀛陽侯在朝中頗有威望,在軍中更是可以獨當一麵,他又和你父皇是摯友,一定可以幫到你弟弟,而且他不近女色,你嫁過去後也不用擔心名聲有損,這就壓了大公主一頭……”


    宋筠月聽著母後說著嫁給瀛陽侯的種種好處,卻鼻子一酸,喃喃說著:“你是要把我賣了。”


    皇後怔了一下,停了嘮叨,似是沒聽清宋筠月說什麽,便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你是要把我賣了!”宋筠月吼著,多年的積憤再也克製不住,轉身便大踏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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