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陸向北的確喜歡板著臉對人,但那也只是在不熟的狀態下才會表露出來的態度,也就是說,陸向北是一個需要契機才能夠和他成為朋友的人。閆寶書和陸向北這一路上嬉笑打罵,像極了相識已久的老朋友,無需要過多的來往便可以在「臭味相投」這一個點上建立起深厚的階級友誼情感。


  「再往前都是上坡,不怎麼好走,要不……你就把我放這兒得了。」


  陸向北這一路騎過來消耗了不少體力,喘息的同時一股股白色的霧氣從嘴裡呵出,聽到閆寶書的話他並沒有停下來,反而加了把勁兒說:「兄弟這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說了,你家這片黑燈瞎火的,萬一遇上老虎媽子,就你這點老鼠膽還不得嚇尿褲子,你呀就跟車上消停的坐著吧。」


  閆寶書忍俊不禁道:「陸向北,你該不會還搞封建迷信嚇唬人那一套把戲呢吧?破四舊怎麼就偏偏遺忘了你呢,讓你成為了一條漏網之魚。」


  陸向北大笑:「兄弟可不搞那玩應。」陸向北騰出一隻手,照著胸脯上猛拍了一下,「純良正直人一個,你知道個啥啊。」


  閆寶書笑道:「我看你是找不到從良的理由,才硬要說自己純良正直。」


  「我算是發現了,你小子嘴皮子還真利索,兄弟我是說不過你。」


  閆寶書沒有繼續和陸向北抬杠,反而笑容驟減,輕聲道:「那個向北……我這麼叫你行嗎?」


  「行啊,有啥不行的,都是兄弟嗎。」陸向北邊笑邊說。


  閆寶書低著頭,「向北……」


  「咋了?」


  閆寶書微微皺眉,砸吧砸吧嘴說:「我咋覺著這麼彆扭呢?」


  「操。」陸向北笑了,「是你非要喊我『向北』的,讓你喊了你又彆扭,你小子咋那麼難伺候呢。」


  「哎呀。」閆寶書抬手拍了車把一下,「陸向北我問你,你跟我稱兄道弟的不嫌噁心嗎?別忘了,陳宏兵和大嘴怪他們可天天都叫我狗崽子呢,和我這樣的人有來往,你不覺著沒臉嗎?」


  陸向北不做思考道:「這有啥的,你啊就別往心裡去,該幹啥幹啥。」


  閆寶書點了點頭,「哦對了,我記得你也叫過我狗崽子。」


  陸向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臉上透著微微的滾燙說:「那不是以前嗎,跟你又不熟,也不可能叫你名字啊,乾脆就叫你狗崽子得了,省事兒。」


  閆寶書笑嘻嘻的說:「那我現在還真是鹹魚翻身了,能入得了你陸向北的法眼真不容易,看來我回家得上柱香感謝一下觀音菩薩保佑了。」


  「哎哎哎,剛才還說我四舊呢,怎麼一眨眼的工夫,你也搞這套把戲了。」


  閆寶書笑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某人給拐進黑道地里去了。」


  「玩你的地道戰去吧。」陸向北一腳踩地讓自行車停了下來,笑道:「到地兒了,我這司機還算稱職吧?」


  閆寶書拎著挎包從車上跳了下來,朝著陸向北清了清嗓子,「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立場堅定鬥志強……。」


  陸向北受到了閆寶書的感染,跨坐在自行車上舉起了拳頭,跟著他唱起了最後一句,「立場堅定鬥志強。」


  一段歌曲唱完,陸向北放下了手,笑道:「沒想到你小子唱歌還挺好聽的嗎。」


  閆寶書笑道:「有沒有覺著賞心悅目。」


  「誇你胖你還喘上了。」陸向北踩上踏板,「行了,我不跟你在這兒得瑟了,知道的是咱兩歌唱革命歌唱友誼,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兩有病呢。」陸向北騎著車調了個頭,「哦對了。」陸向北再次停了下來,回過頭說:「我這不算做好人好事,是為了彌補今天所犯下的錯誤才這麼做的。」


  話音落下,陸向北騎著自行車原路返回,閆寶書站在房頭看著他消失在寒冷的夜色當中,而他的周圍,只剩下漆黑的寂靜。閆寶書沒做停留,收回目光后哼著小曲進了家門。


  「立場堅定鬥志強……」閆寶書哼著歌進了屋,金桂琴和閆玉芬正在磨苞谷,見到閆寶書進門的同時她們一起從凳子和木墩上站了起來,「寶書啊,你咋這前才回來啊,小海都跟屋裡頭等你好半天了,你……是不是遇上啥事兒了?」金桂琴一臉的擔憂,從頭到腳的把閆寶書看了來回好幾遍。


  「媽。」閆玉芬到底要比金桂琴理智的多,她眼含笑意道:「你剛沒聽見啊,寶書進門時還唱歌呢,立場堅定鬥志強。」


  金桂琴重重的鬆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閆玉芬笑了笑,「趕緊進屋吧,小海在屋裡頭等你呢,一會兒姐把飯菜熱了給你送屋裡去。」


  「謝謝姐。」閆寶書雙眼微眯,臉上的洋溢著的笑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從心底間散發出來的,看到這一幕,閆玉芬那顆提著的心也終於落回原位了。


  閆寶書進屋了大屋,屋裡閆永貴坐在炕頭獨自抽著煙,旁邊是閆寶福盤腿坐在炕中間,一邊和鞏小海嘮嗑一邊搓著手裡的煙葉子。而閆寶龍就坐在炕梢,雙手托腮一副魂不附體的德行盯著放在炕上的本子。


  「爸,我回來了。」閆寶書進門先和閆永貴打了招呼。


  閆寶貴夾著煙,「小海在家裡等了你這麼長時間,你嘎哈去了?」


  「去我廠礦了,聽說過幾天有《紅燈記》能看,就先過去溜達了一圈。」閆寶書把挎包扔到了寫字檯上,隨後到了鞏小海身邊說:「吃飯了嗎。」


  鞏小海皺巴著一張臉,「沒吃呢。」


  「那就在我家吃吧,走,咱兩去小屋吃」閆寶書知道鞏小海這麼晚了還在一定是擔心他,由此可見,鞏小海是一個非常值得來往並且可靠的朋友。


  閆永貴的臉色不太好,在閆寶書和鞏小海說要去小屋吃飯時,他張了張嘴,不過話還沒說出口,閆寶福卻搶先一步攔住了他說:「爸,寶書也不小了,得有自己的事情了。」


  閆永貴張了嘴又閉上了,照舊叼著煙靠在火牆一言不發的看著窗外。


  閆寶書沖閆寶福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隨後帶著鞏小海去了小屋。


  閆玉芳和閆玉香兩個小丫頭這會兒正跟屋裡頭扎小辮玩兒呢,看到閆寶書帶著鞏小海進門,兩個小丫頭異口同聲道:「三哥,小海哥。」


  閆寶書笑道:「瞅你兩這滿頭的小辮,都趕上唱大戲的了。」


  閆玉香縮脖笑道:「三哥,你和小海哥是不是有有話要說啊?」


  「真聰明。」閆寶書坐在炕沿,「那你們兩個小丫頭願不願意給三哥挪個窩啊?」


  「當然願意了。」


  閆玉芳和閆玉香下了炕,出門時還不忘補充一句,「如果是寶龍,我們是不會同意的,誓死和惡勢力頑抗到底。」


  門關上,閆寶書和鞏小海一同笑了起來。


  「你這兩妹妹是多看不上寶龍啊。」


  閆寶書苦笑道:「寶龍這孩子本性挺好的,都是讓爸媽寵的。」


  鞏小海不好參合閆寶書的家事,頓了頓說:「先不說這個了,你今晚咋樣啊?陳宏兵沒揍你吧?」


  閆寶書搖了搖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鞏小海。


  「我的媽呀。」鞏小海聽完以後蹭地站了起來,驚恐至極道:「你這就打進敵人內部去了?」


  閆寶書微笑道:「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從今往後啊。我也就不用擔心陳宏兵等人了。」閆寶書往小屋炕頭上一躺,雙手墊在腦後悠閑道:「其實陸向北這個人還真挺不錯的。」


  「得了吧,他挺壞的。」


  閆寶書笑著沒說話。陸向北是壞,但壞的有特點,換句話說,這種壞非常招人喜歡。


  鞏小海見閆寶書笑的沒心沒肺,說道:「完了完了,你徹底被敵人瓦解在前線陣營上了,從此與那些人同流合污狼狽為奸,專門干欺負人的勾當,你啊,墮落了。」


  閆寶書噗嗤笑了,伸腿意思了一下,「滾你的。」


  鞏小海剛才不過是開了句玩笑,其實就是為了舒緩他內心的緊張罷了,「哎,你沒事兒就好,你不知道我剛才多擔心你啊。」


  「小海。」閆寶書坐了起來,主動攀上他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就今晚的結果來看,一切都是好的,鞏小海在閆寶書家吃了飯以後就回去了,閆寶書忙道了一天,不是翻牆頭就是和陳宏兵等人血拚,現下是累的眼皮子直打架,沒多會兒就沉睡在了小屋的火炕上。


  翌日一大早,閆寶書是從小屋醒來的。


  「三哥你醒了。」


  閆玉香從被窩裡探出小腦袋,笑嘻嘻地說:「三哥,你昨晚睡的和豬一樣死。」


  閆寶書揉了揉眼睛,「咋沒叫醒我啊。」


  「姐不讓叫,說你累了。」


  閆寶書伸手幫閆玉香順了順頭髮,笑道:「三哥昨晚沒擠到你和玉芳吧。」


  「沒有啊,三哥睡覺可老實了,不打把勢。」


  閆寶書點點頭,「沒擠到你們就好,你和玉芳出去吃早飯吧,哥好起來。」


  「咋了三哥,你害羞啊?」閆玉香捂嘴嬉笑,隨後拉著閆玉芳跑了出去。


  閆寶書哭笑不得,他竟然被個小丫頭看了笑話。閆寶書下了炕,又把被褥疊好堆放在了炕梢,出門時,閆寶龍突然朝他跑了過來,興奮道:「哥,有人找你。」


  「誰啊?」


  「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閆寶書好奇的往外走,當他在外屋地的凳子上看到陸向北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嘴上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咋來了?」


  陸向北從凳子上起來,手裡拿著一個嶄新的挎包說:「你的挎包不是壞了嗎,我家正好有一個,反正我也用不著,就拿來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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