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0.9
月華說,有個大四的學姐因為畢業了,原來和同學租的那個教師公寓空出來了。月華問可茜,要不要她們兩下學期一起租下來。
對搬出寢室去租房這個提議,可茜原本是打算暑假再考慮的。但是考試周臨近尾聲時發生的一件事情,讓她堅定了搬出寢室的想法。
最後一門考試的科目是馬哲。
考馬哲的那一天,可茜醒的時候,聽到外面沙沙沙的落雨聲。
自然醒了,她再睡不著,身子卻怠懶著不想起來。何況光景也還有點晦暗,可茜估摸著此時才五點多,不想因為起床的不經意響動驚擾到舍友。
於是,她乾脆在閉著眼躺在床上,默背著馬哲上的知識點。
過了一會兒,聽到有人下床,接著是走動的窸窣聲,外面的雨勢緩了,可茜的聽力一向又不差,以為是賈小玲起來上廁所——賈小玲和她在同一側。
起初她沒怎麼在意。
可是不太對,廁所的方向不是……可茜忽然聽到了拉鏈被拉動的聲音,像是她的筆袋的拉鏈拉動時的聲音?
幾秒之後,又是一聲。
拉開她的筆袋,又拉上?
……賈小玲想幹什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茜不由的猜測賈小玲是不是又想做什麼損她不利己的事情了。
那……自己是不是該嚇一嚇她呢?
可茜睜開眼,故意用力地翻了個身,床板輕響了一聲。
賈小玲嚇了一跳,整個人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等了好一會兒,見上面沒有再有響動,賈小玲才躡手躡腳地爬回床上……
放下自己的床簾之前,賈小玲忍不住回頭往張可茜的床上看去,然而被她的藍色床簾擋著,什麼也看不到。
而藍色床簾裡頭——
可茜斂著眼,稍一思索,無聲地勾唇,爾後接著回憶九點要開始考的馬哲上的重點句子。
時間靜靜地走,天色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可茜耐心在等。
終於,賈小玲起床了,可茜在等,聽到她發出的聲響——進廁所……出陽台……洗漱……開門……出去了。
可茜知道賈小玲是按照慣例出去晨跑和吃早飯了。
她有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
可茜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按亮手機,顯示的時間7:12。
此時,寢室里還是很安靜,能聽見不知是徐慧還是月華的淺淺的鼾聲,和外面雨停后清晨里的幾聲鳥啼。
她拿起自己的格紋布質筆袋,捏住拉頭,慢慢地拉開第一大層,裡面躺著的只有幾隻筆,和一塊用得半舊的橡皮。可茜翻了翻,沒有旁的東西。
她笑了笑,轉而去拉旁邊,扁扁的第二層。第二層裡面原來放的是她手抄的實驗順序表。第一門考試前,她不想造成監考老師不必要的誤會,就把它取出來了。
而這本應該是空的第二層里,現在,有一張被折成約三指寬的紙張。
果然。
可茜把它取出來,展開,密密麻麻的黑字——全是摘自馬哲課本上的句子,列印版的。
真是煞費苦心了呢。
外面的鳥啼聲越發頻繁了起來,太陽大約也升起來了吧。
美好的一天開始了。
……
九點的鈴聲響了。安靜的教室里,每個學生的桌面都已放了一張試卷。大家進入了認真的埋頭答題狀態,大概,只除了一個人。
賈小玲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前桌的張可茜,一截纖細的脖子,白得礙眼。
她閉上眼,睜開,又看了看站在講台邊正低頭交談的兩位老師。
還在交談,怎麼還在交談?
賈小玲抓著水性筆,筆尖來回在草稿紙無頭緒地亂跑著,一團又一團抽象的線條正如她此刻有些焦躁的心情。
不是說這一次的期末考全校都嚴抓嗎?不是說馬院的老師都很特別嚴嗎?怎麼還不下來檢查巡視呢?
筆尖倏地在白色的紙上扯開一道又深又長的疤痕。
大概是賈小玲的祈禱見了成效,扎著低馬尾的中年女老師走下來了。她板著一張臉,用整個教室都能聽到的分貝說:「考前提醒過你們了,現在我要例行公事,檢查你們有沒有搞什麼歪門邪道了。」
女老師扶了扶眼鏡,走近第一排最左邊的同學的桌旁,拿起他的學生證,看了一眼那個同學的臉,又看了一眼學生證。女老師放下他的學生證,又拿起他的筆盒,打開……
賈小玲的心突突突地跳,興奮,又有種莫名的緊張。
她低下頭,卻怎麼也讀不進一道題目,一個一個字似乎都在跳,她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張可茜在第一列第四排的位置,很快了……很快了……賈小玲如是想著。
到第三排了……檢查完了……
女老師突然側頭,對上賈小玲的視線,冷聲道:「專心寫你的試卷。」
賈小玲心虛地低下頭。
等……她在等著……
然而!
她強忍著沒有抬頭,心裡在疑惑:難道老師沒有翻張可茜的筆袋嗎?怎麼會?
高跟鞋和地面輕碰的聲音,女老師走過來了。
賈小玲已經沒心思去注意旁的了,手裡捏著筆,心裡一直在升騰著不解混合著不甘的情緒……
「這是什麼?」刻板的聲音突然在她旁邊響起,砸得她有點暈,「瞧瞧,你膽子夠大的,啊?」
什麼?
賈小玲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去——小抄?那張她列印的小抄?那張她親手放到張可茜筆袋裡的小抄?!
她腦子裡很亂,「老師,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
「不是你的?難道它是自己憑空冒出來的嗎?」女老師冷冷笑道。
「老師,我……這是別人放到我這裡的,她想要陷害我……」
「哦?」女老師扶了扶眼鏡,掃了一眼她的試卷,「別人陷害你?那你自己怎麼一道題都不會寫?」
「我……」
「怎麼了?」另一個監考老師察覺這一邊的動靜,大步走過來。
賈小玲看到來人銳利的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會兒,連狡辯的話都喊不出來了。
「這個學生夾帶紙條。」女老師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壓低聲音朝來人道,「是你帶的班的學生嗎?要不要……」
賈小玲聽到女老師的話,心強自定了定,乖順低著頭……
然而,她聽到輔導員沒什麼起伏地說:「把試卷和小抄一起收走吧。」
把試卷和小抄一起收走吧……
賈小玲驚慌失措地抬起了臉,只覺得天花板上的吊扇也在猛烈地旋轉——搖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來,掉到她身上,把她砸得血肉模糊……
女老師搖搖頭,一把抽走了這個學生桌上只寫了班級、姓名和學號的試卷。
「你可以離開考場了。」
賈小玲張了張嘴,輔導員只留給了她一個背影,她的眼睛一瞬間灰暗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考場,只記得同學們的目光是那麼的……讓她難堪。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怎麼會呢……
而坐在考場里的可茜,除了在女老師講話時,聽了一兩句,其餘時間都在專心地答卷。
她寫完的時候,離考試結束時間還有三十多分鐘。已經有好幾個同學提前交卷離開了,可茜看了一眼月華的方向,她還在寫著。
活動了幾下有些酸脹的右手腕,可茜收好筆和學生證,也拿著試捲去講台交了。
她一眼都沒有多看壓在試卷袋下的那張紙條。
沒想到,出了考場,才走到樓梯口,被一個早該離開的人攔住了。
賈小玲說:「我想和你聊聊。」
可茜拿出手機,解開鎖屏,「我不想。」
「你……」對面的人突然用一種楚楚可憐的語氣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
可茜笑了,「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
「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可茜抬頭了。
賈小玲有點頂不住她這樣的目光——像看垃圾桶里的東西一樣的目光。
可茜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么、總、想、害、我?」
「我……因為我討厭你。」
「哦。」
賈小玲看著她這張臉,那麼白的膚色,那麼淺的眸色,那麼恍惚間……和那個人隱隱重疊。
八年前,突然出現在她媽媽身邊的那個人,破壞她家庭的那個人,趕走了她父親卻又沒有盡到父親義務的那個人。
讓她的母親不惜背棄婚姻而追求「真愛」的那個人。
她賈小玲的繼父。
花言巧語,遊手好閒,身為一個男人卻依靠著女人,她家本還算寬裕的條件因為少了他親生父親那個頂樑柱,多了他這個寄生蟲更是每況愈下。
媽媽讓她喊他「爸爸」,好笑,他有把她當過女兒看待嗎?當著媽媽的面一套,背著媽媽的面又是一套,他除了有演技還有什麼?
差點忘了,他還有一張好看的臉。
像張可茜一樣。
「……你知道我那時看到你這張臉,有多討厭嗎?心裡下意識的噁心你知道……」
可茜聽賈小玲近乎歇斯底里地講了一大段,沒興趣再聽她講這些複雜的心理感觸,打斷道:「現在知道了。」
扭頭就走。
「你!」
真是有趣,她張可茜之前有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嗎?憑什麼他的鍋讓她來背?賈小玲完全搞錯對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