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女和魔君(六)
第66章 神女和魔君(六)
白茫雪地中, 女子的白衣染血,若粉花點綴。
她閉眼輕歎一聲,隻道自己忘記了體內還有謝妄清注入的妖血。
蘇念梔不管往哪裏逃,隻要謝妄清想, 那這妖血便可使得蘇念梔立即停在原地, 無法動彈。
蘇念梔曾聽仙悟講過, 隻有當這些妖邪極度憎恨一個人, 想要折磨她時, 才會在她的體內注入自己的妖血。
這樣, 哪怕是這個人逃到天涯海角, 他也抓得回來。
謝妄清長身玉立,站在蘇念梔的跟前, 他向著蘇念梔微微一笑, 抬手輕揮, 便見黑霧之中走出了幾名鬼兵。
“把他們倆帶走。”
謝妄清指向了扶翎和陸明懷。
鬼兵將陸明懷和扶翎架走時, 謝妄清偏頭瞧了扶翎一眼。
“是塊好畫布, 不過靈質似乎比不上蘇念梔的。”
“將她也帶回去好好看著,若是灰狼和斑虎餓了,就將這個女子丟給他們。”
鬼兵木訥地點了點頭,隨即立刻架著陸明懷和扶翎而去。
不見邊際的雪原之上,徒剩蘇念梔和謝妄清兩人。
蘇念梔撐著手,從地麵爬了起來,顫著嗓音開口:“謝妄清, 你不如一劍殺了我。”
對於蘇念梔這種大祭司而言, 被妖怪折磨堪稱奇恥大辱。
況且,,
她思忖了半晌, 依照謝妄清強大的妖力, 自己壓根兒不是他的對手。
仙悟所教授的除妖之法用在謝妄清的身上, 沒有半點兒作用。
唯一有用的便是那雄黃酒。
可也隻是讓蘇念梔看清了謝妄清的原身而已。
良久之後,隻聽蘇念梔沉聲厲色道:“謝妄清,你不僅不殺我,還要讓陸明懷給我療傷,你究竟要做些什麽?”
女子的話音由著清風推散,就在她的聲音消失在了雪原的刹那,她的後背被猛然一打。
有力的狐尾囚住了蘇念梔。
謝妄清若有所思地說到:“做什麽啊,,”
他的眸中似乎淬了星光,笑音若風:“當然是,,”
“作畫啊。”
*
照月閣
霧靄重重,疊障為山,將破開的血月之光所掩。鬼鴉的泣淚之聲伴著虎嘯在昏暗的魔域中環蕩。
照月閣內難得一見的燭光映亮了前方的絮雪。
絮雪飄飄,最終融在了屋簷一角,化為水珠而落。
風影站在照月閣的木門前,哆哆嗦嗦地抖落了一聲的雪渣子。
忽聽照月閣內傳來了女子的輕斥。
“別,,”
“你堂堂一介魔尊,就不能快點兒嗎?”
女子的話音中藏滿了怨氣,似乎還帶了些淚音。
而她的聲音方才消散,便聽少年輕笑道:“這種事情不能急的。”
“你最好快點兒殺了我,否則,,”
蘇念梔倒吸一口涼氣後,再次開口:“否則我要是能夠活著走出魔域,必不會放過你!”
謝妄清拿著畫筆的手一頓,他漫不經心地說到“走出魔域?”
“你想多了,你不可能還走得動的。”
蘇念梔被謝妄清帶回魔域後,直接被送到了這照月閣來,而謝妄清則在她的小臂上繪刻花印。
當謝妄清所言消散後,卻見照月閣的大門前閃過了一道長影。
風影貼耳靠在門逢上,右手執筆在紙頁上不斷地寫下自己所聽到的話。
“嘶,,少主這麽厲害?”
“還能讓人連路都走不動了?”
風影
再次堅定了自己所想,自家少主未來一定會按照那話本子裏所說的,愛|上|神女,最後無法自拔,曆經虐心之難後,才能讓神女接受他!
“啊——”
“我這可是真人真事,並非是虛妄之談,若是寫成了一本書,再賣給說書先生,就有吃不完的雞腿了!”
風影點了點頭,立即垂首奮筆疾書起來。
筆尖“沙沙”作響,照月閣內的聲音也未曾斷過。
照月閣內不同於魔域的其他地方,明光輝映,檀香四繞。
祭台之上的靈牌刻著“頌瑤”的名字,在其靈牌兩側則堆了幾簇白花。
隻是這些白花並非是真花,而是用頭骨雕刻而成的。
“謝妄清,,”
“你竟然敢在你娘親的牌位前做這種事。”
蘇念梔跪倒在地,她的右手被人架住,迫使其手搭在了桌沿一角。
光潔的小臂上此時已經可見一朵芍藥顯印。
謝妄清離蘇念梔的小臂不過一指,他呼出的熱氣就噴灑在女子的小臂前,微熱的氣息泛開酥|癢,蘇念梔想要將手收回,卻被謝妄清緊緊按住。
現今被注入了謝妄清妖血的蘇念梔,猶如謝妄清的傀儡。
謝妄清想要她做什麽,她便得做什麽。
“別亂動。”
少年的話音極其輕柔,像是撫著珍寶一樣輕聲開口。
“這花要是毀了,你的命也到頭了。”
蘇念梔想,即使這花沒毀,她的命也該到頭了。
她無奈歎聲,目光將四周掃視了一番。
此處是供奉謝妄清之母頌瑤靈牌的地方,四周都擺滿了骨花。
這麽一瞧,謝妄清之母應該是極喜歡花的。
而謝妄清之所以在蘇念梔的小臂畫花,則是因為蘇念梔體內含有仙靈血,這在她小臂畫的花,在最後都可以化為靈符,靈符則能夠為亡故之人積福。
“嘶,畫歪了。”
謝妄清突然出聲,打斷了蘇念梔的思緒。
他拿起沾了水的帕子,在蘇念梔的小臂上輕輕擦拭,隨即再次埋頭刻花。
謝妄清垂首之時,從蘇念梔的角度看去,隻能看見他直挺的鼻骨。
“想不到你還會有求佛之心。”
蘇念梔輕哼出聲,謝妄清此舉無異於是隨了佛家的積福之說。
誰料謝妄清卻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抬眸看向蘇念梔,發尾輕晃時,染了些燭火的明光。
“求佛?”
“我猜你應該想多了。”
“我隻是單純覺得在你身上畫的花會更讓她喜歡罷了。”
謝妄清把蘇念梔留到現在,正是為了在今夜以其仙靈血之軀為畫布,繪製出一朵最美的花來,明日再將她拿去獻祭就好。
他才不會求佛呢。
“快來瞧瞧,這花怎麽樣?”
謝妄清將筆放下,隨後鬆開了蘇念梔的手。
借著微光,蘇念梔瞧清了自己小臂上的芍藥花。
不得不說,謝妄清畫花時,的確將那神韻都描繪了出來。
芍藥花輕柔靜澈,飄逸靈動。
可,,蘇念梔卻是眉頭緊擰的模樣。
謝妄清不僅在她的小臂繪花,還迫使她一直將手高舉,最後將她的手用金鎖扣在了一側的木樁上。
而謝妄清在將筆擱下後,便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麵上。
他昂首看向蘇念梔,輕笑道:“站好了,別把花給蹭掉了。”
謝妄清話音方落,便收回了目光,定凝在了頌瑤的靈牌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蘇念梔被困意席卷之時,謝妄清還盯著那靈牌
而瞧。
蘇念梔實在受不住了,她被捆縛在木柱上,昏昏欲睡,仙悟教過她仙法,可沒教過她如何驅除困意。
不覺間,蘇念梔的眼皮越來越沉,她闔眸小憩,才不過半晌,卻覺察到一股強烈的妖氣。
女子旋即立刻睜眼,層層迭起的明光中,白絨狐尾將整個照月閣填滿。
蘇念梔歪頭看去,卻見起初還跌坐在地上的謝妄清竟在此時顯出了白狐原型。
她望著那白狐愣了半晌,目光忍不住地往其蓬鬆的狐尾瞧。
蘇念梔在仙悟那兒聽過,當妖陷入極度悲痛中時,便會顯出自己的原身。
想必此時的謝妄清是因為其母之故,才會放鬆警惕,幻化出原型。
聽聞謝妄清之母本是明安國的長公主,皇家圍獵之時,偶入深山被困,是謝妄清的父親謝明將頌瑤送出了深山。
頌瑤也對其父傾心,哪怕謝明是妖狐,頌瑤也不懼人間流語,和其相守。
而謝明作為九尾白狐,一生也隻會有頌瑤這一位妻子,照理說,他二人鰜鰈情深,不應分開。
可最後卻是因頌瑤的姐姐,長樂長公主使計,引開了謝明,並以頌瑤為質,迫使一代妖王自毀靈魄。
頌瑤也被皇室驅逐,最後亡於深山。
思及此,蘇念梔垂頭看向了謝妄清。
白狐蜷縮在蒲團之上,九條長尾盈著明光而動,隨意地搭在了青石地麵,足以將整個地麵覆蓋。
謝妄清像是睡著了,並沒有察覺到蘇念梔的異動。
猝然間,蘇念梔的腳邊傳來酥癢,她垂頭而瞧,隻見一條狐尾繞著她的玉鞋而動。
蘇念梔怔愣了片刻,輕聲說到:“這白狐的尾巴,,”
“還怪好看的。”
她記得自己幼時便時常因為那些妖物生得惹人憐,因而幾次三番地放走了靈妖。
為此,仙悟還曾罰過她。
最重的一次,莫屬於放走九尾白狐的那次了。
“可是,,那狐狸的確不像邪妖啊。”
蘇念梔的聲音很小,她目光落在了謝妄清無意中伸過來的白絨狐尾上。
她有些心虛地開口:“而且,狐尾摸起來也很舒服。”
蘇念梔仍如幼時一樣,沒忍住,探伸出了右腳,狐尾立刻拍了拍的小腿。
與此同時,睡在蒲團上的白狐絨耳輕輕聳動。
蘇念梔忙不迭將腳收回,恍若無事發生一般。
她目光轉而落在了靈牌兩側的骨花上。
雕刻出來的骨花精細小巧,雖與真正的芍藥別無二致,可總是少了些靈韻。
蘇念梔此時才想起,魔域之中似乎連一株草也沒有,處處都是浸了毒液的沉土。
“這種陰沉沉的地方配上骨花,她會喜歡嗎?”
蘇念梔呢喃出聲,她長睫微顫,右手食指宛出靈火。
火星散開時,那兩堆骨花前嵌了一層真芍藥。
芍藥隨風而動,偏然起舞,若彩蝶翩躚。
“還是真花好看些。”
蘇念梔的嘴角揚起一個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笑弧,等她的眸光再次落在了謝妄清的狐尾上時卻突然微頓。
謝妄清那隻伸向她的狐尾側麵有一條長疤。
而這一條長疤不同於普通的疤痕,通體生有幽藍色的微光。
隻有用清芳草做出的藥粉覆在傷口上,才會顯出這樣的藍光。
清芳草隻有仙悟才能種出來,蘇念梔記得自己曾經給那隻被放走的九尾靈狐上藥時,也是用的清芳草的藥粉。
並且,,
蘇念梔眨了眨眼:“也是這個地方,一樣的傷口。”
正因為蘇念梔被仙悟重罰,因此她的印象格外清晰。
“是那隻白狐?”
蘇念梔的聲音才將消散,腳邊的狐尾立刻被收回。
趴在蒲團上的白狐感知到了蘇念梔的異動,他重歸人形時,則站在了蘇念梔身前。
蘇念梔看向謝妄清,眸中像是蕩開了星波:“你是當年的那隻白狐嗎?”
“我給過你糖葫蘆的!”
“你還用狐尾墊在了我的膝蓋上。”
蘇念梔向來被仙悟教導不可輕易外露自己的情緒,可自打她來了魔域後,喜怒哀樂都難以藏匿。
女子眉眼微彎,話音清潤。
“你就是那條九尾狐吧!”
“你還說過會來咬我,對吧?”
蘇念梔剛將話說完,卻猛然發現不對勁。
即便謝妄清是當初的白狐又如何?
現在的謝妄清乃是魔域之主,是妖鬼之王。
他們一人一妖處於對立麵,她為了黎庶,是不可能再動惻隱之心的。
況且,現在謝妄清還將她綁在此處。
謝妄清才是掌握她生死之人。
蘇念梔還未回神,卻已經暗暗有些後悔。
她此時才覺仙悟所說的要藏起自己的情緒並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她垂眉凝思之際,卻見謝妄清緩緩抬頭看向了蘇念梔。
他小聲開口,話音中帶著些輕嘲:“怎麽?”
“你很希望我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