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46
掙扎在死亡邊緣的那一刻,施念反而更加清醒。
她看到吳耀被嫉妒焚燒著身體,看到他渴求掙脫又自甘墮落的心理。她知道就算自己死了,吳耀也不會停止傷害。
所以,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真正幫涼壬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施念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電話你可以打,但打通后要我來跟他說。」
吳耀笑了,「那是自然。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非常愛你。」
施念報出一串數字,吳耀撥過去之後把手機放到她耳邊。
裡面傳來嘟嘟聲,像個連續不斷的咒語讓施念慢慢恢復平靜。
「喂。」
「是我,施念。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墓志銘嗎?我一直想告訴你,我也喜歡那句話。還有……」她頓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愛你。」
吳耀深陷到施念溫柔的聲線里,彷彿這些動情的話都是在對他講。他恍惚的樣子如同靈魂出竅,根本沒在意到施念把手機從木板搭的高台上摔了下去。
大概是在逃的緣故,吳耀用的東西看上去都特別簡易。手機跟兒童玩具店裡的模型一樣,落地生花,摔得稀巴爛。
不等施念解釋,迎面一個耳光扇過來,重重打在她太陽穴上,看著眼前模糊的光景,她笑了。
「誰打來的?」剛剛蘇醒的李月躺在病床上問。
許慧看著一串陌生號碼,說:「施念姐。」
「說什麼了把你嚇成這樣?」
「她說我愛你。」
李月支撐著坐起來,「切!那一定不是打給你的。涼壬!」
「涼壬!」
異口同聲的兩個人用一種大事不妙的眼神互相看著對方。反應過來的許慧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涼壬,只是她不知道施念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所以害怕的心顫,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
「涼壬哥!涼壬哥!」巴哈杜爾對著死亡之谷大喊:「施念姐找到了。」
此刻,正懸在峭壁上的涼壬望了下身後的峽谷,緊繃的臉終於露出笑容。他不顧被岩石劃破還在流血的胳膊,全身上下好像突然間有了力量,爬上去的每一步都顯得輕而易舉。
「在哪兒?」
巴哈杜爾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只低聲道:「許慧說剛剛施念姐給她打過電話,說『我愛你』。」
只憑這三個字,涼壬就知道施念的情況遠比走失更糟糕,他甩開身上的繩子說:「吳耀,一定是他!」
「你要找的那個人?他為什麼帶走施念姐?」
涼壬來不及多做解釋,著急問:「還說其他的了嗎?」
「還有……」巴哈杜爾攥著拳頭,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想想說:「她說她也喜歡跟你說過的墓志銘。」
——「你覺得我的墓志銘應該是什麼?」
——「當祈禱的鐘聲響起,你將被允許放下所有的罪孽深重。」
看著陷入思考的涼壬在峭壁邊緣徘徊,比起不知身在何處的施念,巴哈杜爾更擔心眼前人的狀況。他大氣不敢喘的跟在涼壬身後,生怕稍有閃失他就會墜入深淵。
「橋塔拉!」涼壬停下腳步,回身問:「附近有幾處橋塔拉?」
巴哈杜爾想想說:「不多,就三處。施念姐會在橋塔拉嗎?」
涼壬邊走邊說:「墓志銘是她看到你站在橋塔拉前面拍照時說過的話。一定沒錯。」
「那我們該去哪個呢?三個橋塔拉在三個不同的方向。如果每個都走一遍肯定會耽誤時間。」
涼壬撿起地上的衣服,摸了摸口袋裡的相機,說:「哪個橋塔拉附近有民房?」
「都沒有啊。」
「封閉空間呢?就是那種便於進行集中清理的地方。」
看著涼壬通紅的眼睛,巴哈杜爾能感覺到此刻他心裡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一邊撓著腦袋,一邊四下觀望,努力回憶,「有!」巴哈杜爾興奮地說:「庫姆炯往戈扣峰方向的橋塔拉後面有拉烏特人搭的臨時居所。」
從昏厥中醒來的施念漸漸恢復知覺,她看見吳耀坐在門口悠閑地抽煙,氤氳籠罩著他的臉,眼神迷離悵然。
「莉莉。」
施念輕喚了一聲。
吳耀回過頭,微微一笑。
「你有想過離開現在的生活嗎?」
「離開?除了用身體賺錢,我別無所長。」
施念躺在木板上,笑說:「或許,你也可以換個地方,用腦子賺錢怎麼樣?」
隔著層層煙霧,吳耀慢慢走過來,一隻手搭在施念身上,從頭輕撫到腳,說:「除了被輕視,沒人會相信一個妓.女的智慧。不是嗎?」
施念慢慢將呼吸調整到和吳耀同步,然後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彷彿是在觸摸他變態皮囊下的怯懦靈魂。
「我相信一個能讓男人心甘情願把錢拿出來的女人,絕不是僅僅依靠下半身衝動那麼簡單。何況,你是一個調.教出最厲害的外科醫生的女人。」
「你說吳耀?他就是個膽小鬼。」
「沒錯。」施念挑了下眉心,嘴角露出笑。
被吳耀的另一個人格鬆綁后施念並不打算就此逃走。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建在高處的橋塔拉說:「我會帶你去一個真正用智慧賺錢的地方。」
出門前,施念將撿到的針劑揣進羽絨服的口袋裡。
傍晚,高山上的太陽閃著鮮紅的光,把遠處的白雪照得瑰麗無比。施念拖著腳步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她走在吳耀的左側,時刻觀察著那雙眼睛的變化。
「施念姐!」
在眼看就要到達橋塔拉的時候,巴哈杜爾的喊聲徹底喚醒了吳耀。施念來不及逃跑便被他一把抓住。千鈞一髮之際,涼壬從背後掏出槍,直指吳耀。
可他並不害怕,笑說:「我們終於見面了。」
吳耀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刮過施念的臉,她想轉頭躲開卻被卡在脖子上的手拽了回來。
「放開她。」
沒想到,這是重逢時刻,施念聽到涼壬說的第一句話。
她張開嘴,被鎖住的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可以放了她,只要你從這跳下去。」
吳耀讓涼壬跳下去的地方就是他身後的峽谷。施念站在邊上,從下面吹上來的寒風像把刀子刮著她的皮膚。
看著漸漸靠近的涼壬,施念拚命搖頭,只是體型瘦小的她早已無力掙扎。
涼壬站到和他們平行的地方,腳邊的石塊兒不小心被蹭落到谷底,如此堅硬的東西墜下去以後連迴音都沒有。巴哈杜爾手捧著涼壬交給他的外套,不知所措。
吳耀戲虐的看著涼壬說:「先把槍扔下去。」
很多個晚上,涼壬不止一次幻想過,有天他會拿著手裡的這把槍為妹妹報仇。所以,離開美國的時候他特意在槍里裝了兩發子彈,一顆送給殺人犯吳耀,一顆留給警察涼壬。
如此,即便是以暴制暴,他也算沒有侮辱那枚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徽章。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把手.槍扔進了峽谷。
「放了她。」
吳耀吻在施念臉頰上,輕聲說:「我說過,他一定非常愛你。」
他殘留在施念耳邊的笑像一團柴油燒出的尾氣熏得她陣陣作嘔。
因為涼壬的言聽計從,此刻吳耀臉上的笑是那麼的志得意滿。
人在最得意的時候也是最疏於防範的時候,施念從他鬆動的掌心逃脫,把手伸進羽絨服的兜里,一個轉身,便將針管插.進了吳耀的動脈。
血,順著針孔噗噗的往外流。
那樣一雙生無可戀的眼睛散出明亮的光芒,忽而又散了。
吳耀曾經用來麻痹患者的液體流進他身體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涼奈天真的眼睛和莉莉邪惡的笑。
生活曾經帶給吳耀痛苦,但也有過希望,只是他選擇記住的是不堪和仇恨。
所以,在他傾倒入峽谷的那一刻,就要消亡的身體反而使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吳耀在眾山之巔,微笑著和自己告別。
「你不該來的。」
施念癱坐在峽谷邊緣對走來的涼壬說。
「就算有一天你把自己弄丟了,我也會找到你。」
涼壬冰涼的吻印在她冰涼的額頭上。
施念像只走失的小狗終於可以蜷縮在主人安全又溫暖的懷抱里。
到了巴哈杜爾他們之前入住的旅館,涼壬抱著施念走上二樓。
她總是喜歡住最角落的房間,可即使這樣,也避不開人們索求的眼光。
旅館女主人站在樓下問巴哈杜爾:「白天出去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回來怎麼這樣了?」
「被動物追的摔到山谷里了。」
「摔的?」女主人不大相信,又問:「那抱著她的男人是誰?」
巴哈杜爾看著他們進到房間,回頭說:「愛人。」
涼壬把施念放到床上時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她的呼吸明顯比剛剛重了許多。看著她蒼白如雪的臉上絳紅色的手指印,就像看到落在枝頭斷翅的玉蝴蝶,讓人心疼。
涼壬撥開黏在她臉頰的頭髮,說:「我去燒水。」
「我想和你說說話。」施念拉住他的手。
涼壬搭坐在床邊,說:「處理好傷口,你想說多久都行。」
施念大概是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躺在那兒無力的眨眨眼。
他剛要動身,門外響起敲門聲。
「涼壬哥,我在樓下燒了熱水給施念姐拿上來。」
巴哈杜爾站在門口把水和藥箱交到涼壬手上,卻怎麼都邁不開步子進去瞧瞧施念。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把他給嚇住了。」
「最好全世界的男人都覺得你丑。這樣你就哪都去不了,只能乖乖待在我身邊。」
「不嫌我礙手礙腳?」
涼壬用濕毛巾一點點擦掉黏在施念臉上的土和草屑,看著她脖子和四肢被粗麻繩勒出的血印,還有被砸破的額頭,忽然停下手,輕聲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