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途中歇息了好幾回,一行人終於走完了這千步梯。
「這梯子可是真難爬的。」青陵擦著汗,一邊抱怨。
福毓坐在一邊的樹蔭下,以手為扇,這一路上來,她只覺得汗都浸濕了衣裳,貼在身上十分的難受。
「施主可是安國公府的姑娘?」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尼姑過來問,眼睛大大地十分可愛。
「正是。」青柳答道。
「是師傅叫我來迎接幾位施主的,請幾位施主從這兒走。」那小尼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也不去看其他人。
福毓看她一眼,小小年紀倒是沉靜。
小尼姑帶她們走了一段石子路,在一個竹屋前停了下來。
「施主且等一會,貧尼進去給主持通報一聲。」
「好。」青柳答道。
念慈庵里很是幽靜,除了聽得見敲木魚的聲響,還有便是蟲鳴聲。這竹屋邊上栽了許多的湘妃竹,看來這念慈庵的主持是個愛竹之人。
過了一會,先前進去的小尼姑便出來了,行至福毓面前,躬身行了一禮,說道,「這位施主請隨貧尼來。」
福毓點了點頭,便吩咐青柳幾人在外頭等著。
竹屋皆是由竹子綁架而成,踩在上頭有一種特殊的軟感,福毓走的小心翼翼,生怕那兒斷了。
「請問小師傅,不知師太尋我是為何事?」她從未見過念慈庵的主持,只是聽說這念慈庵的主持法號為惠清,都稱一聲惠清師太,她對念慈庵的了解,不過是停留在這兒是個貴族宗室女子犯了錯就被送來的地方,聽說裡頭的尼姑都是狠的。她又瞧了瞧那冰雪可愛一副少年老成做派的小尼姑,她還不曾聽說過著念慈庵里還有這般小的尼姑,她還以為這裡頭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人。
那小尼姑手中拿著一串極為普通地佛珠,有模有樣地答道,「主持說施主是個有緣人。」
「有緣人?」她重複了一遍,跟著小尼姑轉了個彎,過了一條走廊,便停了下來。
空曠的屋子裡傳來的是陣陣地敲木魚的聲響,小尼姑輕輕敲了敲門,裡頭的敲木魚聲停了下來,傳來一個聽不出年紀的聲音,「進來。」
「施主請。」小尼姑輕輕地推開了門,對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謝謝小師傅。」她笑了笑,提著裙子便走進去。
屋子裡點了檀香,穿著素色平常的姑子服的惠清師太背對著她跪在蒲團上。她看了一眼屋子,屋子裡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供奉在神架上的菩薩,別無他物。
木魚又重新敲了起來,背對著她的惠清師太口中念念有詞,念著她從未聽過的經文。
她上前,在惠清師太邊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目,耳邊是有節奏的木魚聲。
她好似又聽到了嗩吶的聲響,鞭炮的聲響,一頂紅色的轎子,隨著一路的吹吹打打,被抬到了一個府前,其中的新娘子被喜娘和丫鬟從轎子里被扶了出來,蓋著大紅色的紋牡丹金鳳的蓋頭,叫人看不清她的容顏,再抬頭看,那府邸正是襄王府。
她嫁的人,是襄王世子顧懷慎,但是新婚之夜並沒有圓房,顧懷慎半夜時便去了書房裡,而她卻在為嫁進了顧家而歡喜。她在顧家這多年,為的都是顧懷城,而顧懷城卻和自己的繼母廝混在了一起,顧懷城和小林氏的設計陷害,終於讓她識破了顧懷城的美人皮。也真是可笑至極,為了這樣一個男人,她氣死了自己的母親,眾叛親離,還毀了自己。
她恨顧懷城,也恨小林氏,外人只說顧懷城和妻子恩愛,哪裡還會知道顧懷城和小林氏的關係?後來小林氏誕下一子,由得襄王喜愛,誰知那孩子,竟然是顧懷城的種?
她深吸一口氣,將這綿綿恨意壓了下去,心中默念著經文,緊握的手也漸漸鬆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這木魚聲停了下來。
「我見施主是有緣之人。」
鄭福毓睜開了眼睛,吐了一口濁氣,說道,「不知師傅,何為緣。」
「相逢是緣,相愛亦是緣,這世間萬物,緣分千絲萬縷,如何說得清道的明?」惠清師太笑了笑,站起身來。
未見惠清師太的時候,她以為惠清師太是位上了年紀的老者,畢竟能勝任主持之位,一見才知,比她所想的要年輕了許多,應當四十上下的年紀,面容和藹,依稀看得清少年時的風華,通身的氣度也是不能比的。
福毓也跟著站起身來,有言道,「人不可貌相」,這話用在此處的確不錯,就如惠清師太,若是平常,她只當這是念慈庵里一個極為尋常的尼姑,哪裡會想到這人便是這念慈庵的主持呢?
「師傅說的是,緣的確是如此。」她笑道。
「簡陋之地,施主還莫嫌棄。」惠清師太請她在床上坐下,那床上放置了一張小几,上面擺了一隻茶壺和幾隻杯子,都是極為普通的,半舊不新的床被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了一旁。
「佛門本就是凈地。」她坐下,答道。
惠清師太給她倒了一杯茶過後,才給自己倒茶,一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
夏日酷暑,九宮山卻十分涼快,風吹來時,還覺得有幾分寒冷之意,惠清師太穿了一件很是單薄的衣裳,手腕上帶著一串極細的小佛珠手串,上面刻著描了金的「佛」字,看似平常,手腕轉頭時,佛珠的顏色也跟著加深變淺,由此可見,並非凡物。
茶葉也是極為普通的茶葉,但是卻有一股清香味,其中帶著一股子香甜,流連與唇齒之間。
「敢問師傅,這茶怎有這一股子的清香。」她覺得新奇,她原先用荷葉荷花煮出來的水泡茶,也會有一股清香,是荷花荷葉那般的味道,再加之蜂糖,清甜可口,茶葉也不會失了味道。這茶也是一股子的清香,卻也說不上來是何味道,這茶葉極為普通,能泡出這般的茶來,可見這水不是一般的。
惠清師太放了茶杯,笑道:「前些時候得來的兩壇雪水,取自九宮山山頂的天井。」
雪水?如今炎炎夏日,哪裡還有雪?應當有些時日了,怪不得會有這般味道,「弟子真是有福氣了。」她眯著眼,滿足地笑。
將雪封存再罈子里,再埋在樹下,來年或是在過些時日,再取出來制香料或是泡茶,都是極好的,鄭福毓也只是聽過,並沒有去試過,雪水泡的茶,她這也是頭一回喝。
「不知茶里是放了什麼香料?有些許清甜,又有苦澀,茶葉味苦,雪水味香,不知這甜從何而來?」討了這方子,到時候到了時候也可叫青陵她們如法炮製,埋上幾罈子,來年便可飲上如此好茶了,真正是妙哉。
「這香倒是不知。」惠清師太想了想,道:「這雪水也是人送來的,還得問了送禮之人才知道。」
「原是如此。」她嘆了一聲,不免有些失望了。
惠清師太笑了笑,「前些時候,嚴老夫人便遞了信兒來,貧尼也聽了事,一切都命人安排好了。」
「多謝師傅了。」惠清師太笑起來十分親藹,她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好感,果然是佛門弟子。「三嬸娘,還請師傅照拂了。」
在福毓進來之後,小尼姑便帶著青陵一行人往給秦氏準備的住處去了,留下青柳一人等著福毓。
進了念慈庵的人,不論你以往是王公貴族還是腰纏萬貫的大富大貴之人,皆要剃度,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剃度便是了結塵世,也是一種新生的源始。
惠清師太給福毓講了一段經文,福毓聽的似懂非懂,她本就對這些沒什麼興趣,看得也少,還是重活了一世才來看這些,得了空閑時候來抄經書平心靜氣。
「佛法無邊,時間萬物皆有命,命是倒不破的。」惠清師太遞給她一本經書,她又求了幾道平安符,一道給母親,一道給年幼的敏哥兒,還有一道留給了自己。
她將經書收了起來,又道,「師傅,弟子還有一事不明,特向師傅覓解。」
「請講。」
「弟子近來被一事所困,焦躁不安,請問師傅,可有法子化解?」她未將事情說明,這事兒若是說出來,也少有人信,只怕將她當做瘋魔了。
「不去想,一切隨心隨緣,方可心如止水,心中有結,便要解了結,才可心胸開闊。」惠清師太答道,手中捻著拿在手中的一串檀木佛珠。
心胸開闊?心如止水?福毓在心中默念這八個字,如今她還吾不開這其中道理,對於顧家,她也始終不可釋懷,上一世所經歷的她也忘不了,顧懷城和小林氏的惡毒心狠,還有顧懷慎的冷漠,她這輩子,顧家的門,她是一步都不想踏進的。
惠清師太又給她講了一段經文,便到用午膳的時候,福毓因為秦氏的事,被留在念慈庵用齋飯。
秦氏所住的屋子已經打掃過了,只需將東西收拾一下即可,床被都是庵里準備好了的,幾個小廝將帶來的東西也收拾好了,放在了柜子里。
「三嬸娘,這是準備的些許銀子,到時有何不便的,使些銀子即可。」她自一個盒子里拿出了一疊銀票,裡頭還有幾百兩的碎銀子。
秦氏看的眼圈一紅,如今,她身邊還能剩什麼人?一個也無,娘家如今被她牽連了,恨她都來不及,那日娘家派來一個嬤嬤,也不過是看了她幾眼,估摸著是來瞧她是真瘋還是假瘋。
「多謝……」她伸手想要去抓鄭福毓的手,半途中卻又停了下來。
「三嬸娘不必謝我,要謝便謝祖母,其中銀子是祖母準備的,我只準備了些許。」她淡淡道。
她也以為祖母厭惡秦氏,沒想到祖母還會拿出那麼多的銀子來,祖母或許也知道自己愧對秦氏,可是都已不可彌補了。
秦氏手一頓,眼神便冷了下來。
「銀子是祖母交於與我的,你若是不要,便與祖母說罷。」她站起身,便出去了。
青陵和青柳在外頭等著,幾個婆子被支到一邊去了。
惠清師太也給她安排了一間禪房,用過膳后,她便坐在只鋪了一層單薄等我被子的床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九宮山真是個不錯的地方,怪不得皇上也會選此避暑了。
現今日頭大,待過些時候太陽將落山時再啟程回府。
坐了一會後,她便覺得有些犯困了,正迷糊間,青柳便輕輕推了她兩下,說道,「姑娘可睡不得,方才用了膳,莫要積食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有些悶,便道,「出去走走也好。」
九宮山地勢高,風吹時,樹葉沙沙地響,極為寧靜。
她只在庵里走走,便沒叫青陵青柳跟著過來,順著一條石子路往裡走。
庵里十分安靜,除了敲木魚的聲音,便無其他了,她以往最不喜這些,如今倒是喜歡上了,惠清師太先前給她講了幾段經文,又講了見解,她才明白其中所說,覺得佛經中所說的確實極對。
一路上種了些竹子,還有些她說不上名字的花草樹木,景緻十分令人賞心悅目,若是能住在此處,也是個好地方。
走了一段路之後,她停了下來,剛坐了一會兒,隱約便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找,繼續找,拿不到東西就殺了。」說話的人聲音冰涼,不容一人反對。
是男子的聲音,在尼姑庵里怎麼會有男子的聲音?她輕手輕腳地躲在一塊石頭後面,覺得聲音十分熟悉,聽了幾句,才覺得和顧懷慎的聲音有些相像。
不過,顧懷慎怎麼會在念慈庵?
「四皇子近日沒什麼動作,屬下已經命人監視著四皇子了。」
「嗯。」顧懷慎應了一聲,「皇上已經對太子不滿了,四皇子定會在這時候見縫插針,太子不在京中,四皇子不會在太子那兒動什麼手腳,肯定會在皇上那兒入手,你們也要注意皇上那兒。」他說道,皇上自來對太子並沒有多歡喜,太子不如四皇子聰明,也沒有五皇子得他的心,這回太子去江浙賑災,皇上倒是有幾分欣慰,若是四皇子從中作梗,這功只怕得不了皇上的青眼。
福毓更加篤定說話的人是顧懷慎了,她蹲在石頭後面,覺得自己十分倒霉,只得待著,聽顧懷慎說完了話,然後許久沒聽到聲音,她才猜想顧懷慎應當走了,才站起身來。
顧懷慎怎麼會來念慈庵?四皇子和太子?四皇子日後榮登大寶,太子被流放,依照上回在蔣府,蔣津遠和顧懷慎擁護的是太子,可是四皇子可是蔣津遠的親表哥,日後蔣新月還會嫁給四皇子,蔣府似乎也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還有襄王府。
她拍了拍衣角的土,思緒翻飛,站起身來,正要轉身。
「原來鄭家三姑娘有聽牆角色習慣。」那聲音不瘟不火,叫人聽不出情緒。
他怎麼沒走?
福毓手一頓,這是顧懷慎的聲音,她怎麼如此倒霉?頭一回無意偷聽了顧懷慎議事,第二回在尼姑庵里也竟然能遇到顧懷慎。
她咬了咬唇,兩邊都是路,她在想自己有幾分逃跑的勝算。她看了看,拔腿便跑。
后領的拉力卻不得不讓她停下來,莫非顧懷慎真要殺了她不成?
顧懷慎提著她的衣領,嗤笑一聲,「上回的教訓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