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九月,正是丹桂飄香的季節。
明珠樓里種了一棵桂花樹,只要推開窗子,經風兒一吹,那桂花的香氣就飄了進來了,不濃不烈,十分地清香。福毓就愛白日里叫青蕊幾個將桌子抬到窗子邊,然後練字。
她的字寫的並算不上多好看,只是規規矩矩地,不比鄭福柔,寫的一手好看的字,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要好好練字,她怎麼說也是國公府的閨秀,這字怎麼拿得出手?說來她自己都慚愧,幾個哥哥的字都寫的好,鄭福柔的字更是娟秀,敏哥兒還小就不說了,她那字,只能說的上是規矩了。
她只不過練了一刻不到的時候,手腕便酸了,看了看自己寫的那幾個字,嘆了聲氣,終是放了筆,揉著發酸的手腕,嘴裡一邊背著王維的那首《終南別業》。
今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了,吳氏大早就起來了,成日就焦灼地等著,進來個丫鬟就問一回,去給嚴氏請安的時候,同尤氏碰上了,一齊進了院子。
「弟妹放了心罷,這急也急不來的。」尤氏安撫道。
「老大媳婦說的極是,你這唉聲嘆氣地,聽得我心煩。」嚴氏睨她一眼,心中不滿起來,這吳氏說三句話,兩句話不離這放榜的事兒的,她們雖然心裡自然也是心焦,但是也不至與此,這天天說日日道的。
吳氏面色一紅,立馬住了嘴,垂著頭坐著了,兒子可是她的指望啊,要是能中舉,那日後二房的地位哪裡還會如此?怎麼都是舉人的母親了,日後又考了進士,做了官,哪裡還會有人敢瞧不上他們?
這鄭淳回來這幾日,都是歇在兩個姨娘那兒的,連吳氏的房裡都沒去,鄭淳來請安的時候,作為嫡母,嚴氏還是問了幾句,鄭淳只是敷衍地說了幾句,具體的也沒說明白,吳氏被打的事兒,嚴氏自然是知道的,到底什麼原因,她也沒細問,人家小兩口的事兒,關起門來過日子,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好過問?再說了,又和鄭淳隔了一層,更不好過問了。她還是說了鄭淳幾句,這吳氏畢竟是他的髮妻,這樣打她的臉,日後叫吳氏怎麼在下人面前做人?鄭淳是滿口答應,果不其然,當晚就歇在了吳氏的屋子裡。
日後要是池哥兒能考取了進士,入朝做了官,那對鄭府來說,那也是好事兒。
吳氏這頭嚴氏這頭都派了人去巡撫衙門那頭去打探了,不過都還沒回來,這也叫人等的心焦,光是吳氏,就派了兩撥的人去打探了,是越等越急了。
福毓已經好幾日沒看到鄭浩之了,她想的是,怕自己又問起鄉試的事兒來,說中了五哥的傷心事兒那就不好了,四哥這些日子倒是春風滿面的,和五哥完全是不同的。
她做了一會兒,又覺得坐不住,青蕊幾個丫頭嘰嘰喳喳地說著,說得她也有些緊張了,站起身來,便說道,「去五哥那兒瞧瞧。」
鄭浩之的院子算不得大,但是有些偏了,在國公府的西邊上,要從明珠樓這頭過去,幾乎是要穿越大半個的鄭府了。
他門前冷清,伺候的人只有四個小廝、兩個伺候的丫鬟。兩個洒掃丫鬟,再加上一個嬤嬤,平日里也不鬧熱,福毓想著,應當是與五個這人冷清的性子有關。
守門的兩個小廝一見是她,立馬過來請安,也不必通報鄭浩之,便將她往裡邊兒迎,畢竟這三姑娘和五公子,在府里的位置那是雲泥之別,這麼一個貴人來,還不可勁兒地往裡頭迎?
比起明珠樓來,這院子是小了些,院子里除了種了幾株花,倒是沒有什麼了。
那小廝領著她往書房那頭去,不過一會,便到了。
書房的門是開著的,外邊站著的兩個小廝,福毓見過一個,不過說不上名字來,那是鄭浩之的隨行小廝,又幾分眼熟。
「奴才見過三姑娘。」兩個小廝一見是三姑娘過來,也是一驚,立馬就上前來請安了。。
福毓擺了擺手,說道。「五哥可在裡頭?」
鄭浩之一向早起,此時正坐在書房裡看書,小廝請安的時候他便聽到聲音了,淡然地合上了書,上回不知怎麼,就對三妹妹擺了臉色,還真當自己是個孩子了?他嘆了一聲氣,將手裡的書放下了,說道,「進來吧。」
小廝那句「五公子正在讀書」還沒說出口,就被鄭浩之打斷了,皆退到了一旁去,彎腰做出了請的姿勢。
青蕊是留在外頭的,福毓提著裙子便進去了。
「怎麼過來了?」鄭浩之抬了抬眼皮。
福毓看他面色,淡淡地,案桌上海擺著一本書,上頭蓋了一張紙,她看不到是什麼書,倒是閒情逸緻地,也不見有一點焦急或是其他的情緒來。
「五哥不知道今日放榜?」她奇怪道,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穿著上回去考試時的那件青色的衣裳,腰間還是那塊玉,泛著溫潤的光澤。
「知道。」他自然是知道的,大早起來便在看書了,也聽小廝說了,吳氏和嚴氏都派人過去了,他看了三妹妹一眼,今日穿了件桃紅色的衣裙,髮髻上簪了一朵粉色的攢珠珠花,明艷動人。
「五哥莫非一點都不急?」她本來是不急的,被青蕊幾個丫頭說的也急了,倒是五哥作為當事人,倒是一派淡然的。
「君子淡如水。」他說道,「急也急不來的。」他將桌上的書理了理,抬頭看她一眼,說道,「過來,寫這幾個字給我看看。」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啊?她說的是這放榜的事兒,他倒是叫她寫字,再說她那個字……
「過來。」
福毓咬了咬唇,「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比二姐姐的字那般好看,到時五哥可莫要笑話我了。」
「二妹妹的字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你先過來寫。」他鋪平了紙,用硯台壓了紙。
她一皺眉,還是走了過去,墨是已經研好了的,她瞥到一旁寫字的紙上,上面是鄭浩之寫的,寫的是「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堅與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擇取而為之也。」
這句話,她讀過,出自《呂氏春秋》,她聽二哥曾經說過,她不知道,五哥的志向到底是什麼。
五哥在府里地位卑微,一向都是存在感極低,莫非他一直都沒有顯露出來?福毓看他一眼,他身姿瘦削挺拔,似是院子里的青竹一般,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那筆叫她平日里用的要重,她抬手寫了三個字,便覺得手酸了。
「雖不知二妹妹的字如何,看來應當好過你。」
鄭浩之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看著她寫的那三個字,皺起了眉頭,他原先以為,三妹妹的字,應當是當下閨秀都流行的娟秀字體,如今一看,都是規規整整的,但是卻說不上好看。他記得族學里請的幾個女先生在京中也是極有名的,這字倒是沒有學到半分。
「是五哥的筆太重了。」她狡辯道,她看了看自己的那幾個字,又去看鄭浩之抄寫的,兩人想比,確實是雲泥之別,復又道,「我且不參加科舉,即便這字寫的如王羲之在世也沒幾人賞析。」
鄭浩之又覺得好笑,輕咳了一聲,差點就信了她這歪理了,遂又板著臉說道:「你倒是說的有理了?」他搖了搖頭,拉著她到一旁,提筆洋洋洒洒寫下「君子淡如水」。
大氣者,渾厚樸拙,筆力老辣之謂也。這是福毓第一回見鄭浩之寫字,蒼勁有力,矯若驚龍。
「掌豎腕平,肘自會比腕高些,便不會那般吃力了。」他寫完后,將筆放到一旁,又挑了支較輕的遞給她,「指實,掌虛,掌豎,腕平,腕與肘同時並起,這些你應當是知道的。」
福毓揉了揉手腕,實在慚愧,她這些都忘了,她心裡默念著,然後照著鄭浩之的字寫。
她發現,其實五哥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那樣,有言道「字如其人」,她頓了頓筆,墨汁便滴在了紙上,暈染成了一團。
「我……」
她還沒說完,外面的青蕊便跑進來了,福毓皺著眉頭正要訓斥她一聲,便聽青蕊大聲說道,「中了!姑娘五公子中了!」
中了?「多少名?」
「第一!是第一!」青蕊面露狂喜。
第一?第一?那可是解元啊!
福毓的手一抖,衣袖掀翻了硯台,墨汁濺到她的衣裳上,迅速染黑了衣裳。
「可……可是真的?」她都聽不出來自己的聲音再顫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是老夫人那邊來了人,正請五公子過去呢!」青蕊笑道。
怎麼可能呢?她扔下筆就去拉鄭浩之的衣裳,「五哥,我沒聽錯吧?」是解元?
鄭浩之極少笑,此刻他露出了淺淡的笑容,輕「嗯」了一聲,說道,「沒有聽錯。」
福毓眼神複雜,五哥中了解元?前世不是這樣的啊,怎麼可能中了解元了,她猜的會中舉,但是名次一定靠後,怎麼是第一名?她看著他,想起鄭浩之抄寫的《呂氏春秋》里的《誠廉》,石頭再怎麼破碎,依然是堅硬的;丹砂無論怎麼磨損,依舊是紅色的。有人是保存自己的這種高潔的品質而五哥,想說的應當是玉碎了,但它依舊是把?沒有改變,而是本來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