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半夜的時候,天兒最冷。
外頭來了人急急忙忙地敲門,裡頭睡得迷迷糊糊地福毓聽到聲音便醒了,睡在外間的青柳已經披著衣裳去開門了。
敲門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穿著身粉色的襖子,臉凍的發紅,眼睛也是一圈紅紅等我她吸了一口氣說道:「是夫人叫奴婢來傳信的。」
青柳披著衣裳,還睡意朦朧地,上下看了這丫鬟一眼,覺得有些眼生,便小聲問道,「哪個夫人?」
「是三夫人。」那小丫鬟答道。
三夫人?三夫人不是在念慈庵里么?怎麼會給姑娘傳信呢?她望了望裡間,說道:「姑娘已經歇下了,有何事……」
福毓在裡頭已經聽到了聲音,給秦氏送信的?「帶進來。」說話時,她已經取了斗篷披了起來了,既然是深夜裡送信,自然是什麼急事了。
那小丫鬟一見到鄭福毓,眼淚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哭著給她請安:「奴婢給三姑娘請安。」
「怎麼,三夫人叫你送了什麼信兒?」
那丫鬟那袖子抹了抹眼淚,哽咽道:「三夫人今夜裡,去了。」
去了?福毓心裡一驚,似是自己聽錯了一般,連忙問道:「去了?」
「是。」小丫鬟點了點頭,「三夫人自入冬以來便病了,這身子一日一日地也沒氣色,這葯吃下去也不見起用處,夜裡也睡不安穩,所以奴婢夜裡就起身去看,推開禪房點了燈發現三夫人穿戴整齊,坐在椅子上,奴婢還覺得奇怪,叫了幾聲夫人也不見應,奴婢才上前去瞧,一探氣息……全沒了。」說罷,那丫鬟又嚶嚶地哭了起來了。
她到底是個十多歲的小丫頭,一面是被嚇著了,一面是為秦氏之死而哭,至於是真心還是假意,這便不得而知了。
福毓坐了一會,才稍微地定了心神,吐了一口濁氣,半闔上眼,對青柳說道:「通傳到正院去,勿要擾了老夫人。」
青柳得了命令,匆匆忙忙地出去了,那小丫鬟也跟著退了下去。
福毓嘆了一聲氣,靠在暖炕上擺的小几上,心緒亂飛。
秦氏如何去了?她實在是想不到的,這麼一個活生生地人,就幾個月的時候,就沒了,小几上擺著的是小丫鬟送過來的一封信,她看著,卻是久久沒有打開。
靜坐了一會兒,她便叫人服侍她穿衣洗漱,外頭的天兒雖然還是熱著的,屋子裡也是暖烘烘地,但是她這顆心,卻是如何都暖不了。
青佩和一個二等的丫頭伺候著她穿衣,挑了一件十分素凈的衣裳,也未描妝,梳洗過後,梳了個簡簡單單地髮髻。
那頭尤氏也得了消息了,立馬派了人去給秦家遞信兒,另一邊又差了人往念慈庵里去,這秦氏無論是做了如何的錯事,但是那也還是國公府的三夫人,而且還是從秦家出來的姑娘,自然不可怠慢了許多。
梳洗過後,她便披了斗篷往正院里去。
外頭的大風凜冽,她剛一出門,寒風便無情地刮在了她嬌嫩的肌膚上,生疼生疼地,她扯緊了衣裳,用手拉著斗篷的帽子。
但是不敢加快腳下的路程,丫鬟在邊上打著燈籠,那燈籠被吹的亂舞。
她過去的時候,正院一片亮堂堂地,丫鬟婆子腳程飛快,外頭的丫鬟一見是她過來,滿面的驚訝,但是還是極快地撩了帘子讓她進去。
「你怎麼過來了?你這手冷的。」尤氏放了手中的東西,立馬就拉住了她的手,見她的手十分地冰涼,不免責怪起來,「這天氣寒冷,你出來做什麼。」她自來知道女兒是個怕冷的,心裡頭心疼起來。
福毓搖了搖頭,「母親,三嬸娘的事兒……」
一說到這個事上,尤氏便沉了臉色,「這個你不必管,你三嬸去的突然,又是在念慈庵里,著實叫人寒心了些。」
「女兒是知道的,只是三嬸一向身子健康,怎麼就突然去了?」秦氏去了念慈庵之後,除了這回的信兒,她只派人送過一回東西回來,是她抄寫的經文,這去太突然了。
「人生在世,什麼都說不準。」尤氏嘆了一聲,叫丫鬟取了個暖爐過來,然後拉著福毓在炕上坐了下來,說道:「你三嬸是個可憐的,我雖恨她,如今逝者已矣,這恨也就隨著消散了。」
她是長媳,秦氏是幺兒媳婦,應當是跟著夫君受寵的,但是她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在這深宅大院中,她親眼看著一個活潑的女子一步步地走向了那條路。
秦氏害她孩子,她確實是極恨的,可是如今卻是一點兒都恨不起來了,念慈庵是個什麼地方,京中是沒有幾人不知道的。秦氏也是個可憐人,最後的下場竟是如此,她出身不低,怎麼也該是被人捧在手心裡的人物。
***
暗衛傳信到王府的時候,顧懷慎已經起身了。
他坐在太師椅上聽著暗衛彙報事情。
這段時候,皇上派他查兵部尚書和周瑾,這兩人明面上沒有什麼關係,但是查來查去,這底下卻是如同一張網一般千絲萬縷地連在一起的。
這個兵部尚書,那也是一步一步地爬上這個位置的,起先不過是個九品小官,慢慢地爬到這個位置上來,其中的辛辣,那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了。
秦施恩妄想將兵權全握在手裡,但是皇上早有防範,左右兩都統雖有統兵權,但是無掉兵權,秦施恩是個人精,自然是會想著如何將兵權集中起來。
前些時候太子同皇上因一事而爭執了起來,但是,歷來君王無兄弟,無父子,即便是對於太子來說,皇上是君,他也只能是臣。
皇上本來就不是十分喜歡太子,太子是他的嫡子,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他自然是立太子為儲君了,但是這個儲君之位,太子能不能坐的下去,那要看皇上,也要看太子本人了。
太子安插在他身邊的人早已被他找了出來,太子對他還是放不下心的,若是真的放得下,哪裡會在他身邊安插人?
如今除了太子勢力最盛的是四皇子,四皇子背後是蔣家,後頭的支持者眾多,但是四皇子比太子聰明,做事兒都能合得上皇上的心,後頭便是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這些個皇子,沒有一個心思簡單的,也沒有一個不想做皇帝的,但是這位置只有一個,不想讓,那就只有去爭了。
他揮了揮手叫暗衛退了下去,站起身走到了桌邊,拿起筆,蘸了墨,預備寫些什麼但是又放下了筆。
過了一會,便有人過來敲門了。
顧懷慎皺了皺眉,還是說了聲進來。
進來的是一穿著褐色短打的小廝,弓著腰回話。
「奴才方才見一個丫鬟後門處鬼鬼祟祟地,看那衣裳不是王府里的丫頭,手裡頭還拿了一封信,奴才上前一看,那丫頭嚇得便要跑,奴才只將她手裡的信兒搶了過來,那丫頭卻已經跑了。」那小廝將一封皺巴巴地信呈了上去。
顧懷慎拿過信,上頭也未說是何人收,但是撕開才看了一句,臉色便微沉,待看到最後的名字時,他臉色黑沉地厲害,拿著信的手微微握緊。
「世子……」那小廝本來以為可以討賞的,但是看到如今世子這樣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冰冷的氣息,腿肚子便軟了幾分。
顧懷慎看他一眼,吐了一句「滾下去」,那小廝立馬就弓著腰退出去了。
「悅君兮君不知?」他冷哼了一聲,將手裡的信捏成了一團,扔在了地上,然後將掛在腰上的荷包拿在手裡看了看,也一併扔在了地上。
這信,正是鄭家那位三姑娘寫給顧家二公子的,那開頭便是親昵地一聲「二郎」,後頭更是入目不堪,只差露骨地寫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這讓顧世子十分氣氛。
他對著兵書,翻了一遍之後,卻是一句也未看進去,滿腦子裡都是那個小小地嬌柔明艷的姑娘在他腦子裡一聲一聲地叫著「二郎二郎」。
這對顧世子來說,無疑不是什麼打擊,他自認為自己生的不比顧懷城差多少,又有世子之位,怎麼鄭福毓就會看上顧懷城的?況且,他還看過她的身子啊……雖然是背,但是他還抱過她啊……還有那個什麼血,他可是一點都沒嫌棄過的……
難道真是才子佳人一說?女子都喜讀書人?他二弟確實是個讀書人,也是個翩翩公子,莫非她就喜歡這種的?
他看了幾眼靜靜地躺在地上的那隻荷包,最後還是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捧在手裡頭看。
***
而此刻的鄭福毓,卻還不知道自己和顧懷城的「奸,情」已經敗露了,此刻她一股心思忙著。
老夫人知道消息的時候,是起身之後,福毓去過去請安地時候說到的,嚴氏先是一愣,良久都未說話,福毓看了一眼,竟然發現祖母的眼裡卻是濕潤的。
派去的人,已經給秦氏換了衣裳,抬了回來。
秦家那邊得了消息,也過來了人,來的是秦家的夫人還有幾個小女孩兒,那秦家夫人正是秦氏的母親,一進門,便撲到秦氏的棺木上大哭了起來了。
那幾個小女孩也跟著嚶嚶地哭了起來,嘴裡頭一口一個「姑母」,福毓這才知道這幾個女孩兒都是秦夫人的孫女。
身邊的丫鬟婆子也跟著掉眼淚,但是還是要寬慰幾個主子,尤氏眼皮子淺,看著也跟著掉了眼淚,急忙地去安慰那位秦夫人。
頓時三房裡是一陣陣地哭聲,無盡地悲涼。
哭了許久,秦夫人才被勸住,被人請著去了嚴氏那頭。
尤氏已經在打點後事了,秦氏去的突然,這些東西又沒個準備,所以是忙的不可開交,又還要吩咐下人去一家家地遞信兒。
吳氏正在病中,聽了下人傳了這消息,也是久久不得回神。
她已經病了一段時候了,這人也瘦了下去,眼睛里也不見昔日的光彩明亮。
她和秦氏暗地裡鬥了那麼些年,她終於看著秦氏倒下了,她洋洋得意,但是聽到這個消息,心裡還是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緊緊地抓著錦被的一角。
屋裡頭的丫鬟也不知說什麼好,二夫人這個模樣,也看不出是喜還是悲來,心裡頭卻是免不了一陣唏噓,那三夫人較二夫人出身高貴了許多,如今到死,連個孩子都沒有留下,還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這可真是……
吳氏掙扎著起了身,叫來丫鬟伺候她起身,挑了身十分素凈的衣裳,坐在銅鏡前看著自己消瘦的面頰,咳嗽了幾聲。
「二夫人……要不奴婢……」
「不必了。」她木然地搖了搖頭,母親自來知道她和秦氏關係不好,有時兩人更是針鋒相對,如今秦氏去了,她就算是病著也要過去,死者為大,若是就此稱病不去,只會讓人覺得她小肚雞腸。
在母親那兒,她永遠都是個庶子的媳婦,什麼時候會把她放在眼裡?呵,她冷冷一笑,不會。
自她病後,二爺便未過來看過她一眼,那個張姨娘更是耀武揚威,時不時地挺著個大肚子來她這兒轉一轉,她看的心煩,免了安,這才安靜了一段日子。
梳洗過後,丫鬟又取來了素色的厚實的斗篷給她披上,小心翼翼地理著領子。
「二夫人,好了。」那丫鬟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
「嗯。」吳氏點了點頭,接過丫鬟拿過來的暖爐抱在懷裡,丫鬟便撩了帘子讓她出去。
外頭飄著雪,吳氏咳嗽了幾聲,她只是聽丫頭說外頭下了雪了,但是她一直未出過門,這入目的一片白茫茫地,即是刺眼,又是叫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