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之前與她一起來的道友們都已經不見了, 隻剩下夢魘獸還跟在她的身邊, 華卿低頭看了夢魘獸一眼,夢魘獸像是受到了某種暗示一般, 立刻將自己的身體給縮小, 然後跳到了華卿的肩膀上。
華卿:“……”
她剛才其實就是想問問夢魘獸會不會拉雪橇, 當年她在雪穀裏的時候就一直想坐那玩意兒來著。
她側頭看了肩膀上正在舔爪子的夢魘獸, 到底是沒有把那麽傷人的問題給問出來。
華卿帶著夢魘獸沿著眼前的這條街道緩慢行走, 街道上有些人在嬉鬧說話,隻是打扮與當年她在雪穀外麵見到的有些差距,至於長相……這麽多年都過去了,讓她記住一些陌生人的長相, 那可真是太難為她了。
這裏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人間小鎮。
薑和充大概是沒想到還能有小動物跟著一起進來,或許他是將這隻夢魘獸當成一隻胖狐狸, 不得不說,自從燕音給這隻夢魘獸取名叫胖胖後, 他的確是越來越胖了, 跑起路來的時候,下麵的小肚子都一顫一顫的, 看得讓人非常想要伸手摸一把
按照薑和充所說的, 她會在這陣中忘記雲棲池,就像是之前他們在張家村裏看到的那些人一樣, 將死者徹徹底底的忘記,即便是看到了死者的某些遺物,也不會激起他們心中任何波動。
也不知道薑和充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 而她接下來又會遭遇到什麽。
而像溫厭歸這種已經忘了從前的事的人,進到這陣中,不知道又會有什麽反應。
華卿有些好奇,她仰頭看了看天空,雲棲池留下的那三分神力現在也不在她的身邊,可到底不是本尊在這裏,定心的效果就差了一點,說起來燕音現在在優缽羅境中怎麽樣了,有沒有好一點。
華卿腦子裏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此處的陣法她是看不出其中的門道,或許有鑽研陣法的道友能有一二獨到的見解,但可惜的是現在他們分開了,即使有見解她也聽不到了。
這裏的天氣越來越冷,華卿吸了一口氣都覺得涼牙,薑和充總不可能就這麽將她一直困在這裏,接下來定然是要發生些意外,她該提高點警惕。
華卿剛有了這個想法就打了個哈欠,她竟覺得有些困了,按理說她平日裏雖然說困得比較頻繁,但是已經到了這種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還要打哈欠,是不是有點說不太過去了。
若是雲棲池在這裏,應該會敲下她的腦袋幫她提個神兒,想到雲棲池,華卿瞬間覺得自己的眼皮好像有點更重了。
她隱約察覺到自己這個時候不能再想雲棲池了。
但有些時候,越不想讓自己想起某一個人,越會頻繁地想起他來,薑和充的這一招實在是太黑了,難道現在是想起誰就要忘記誰嗎?
華卿默念了兩遍薑和充的名字,她是真的挺想把這個陰影給忘記掉的。
然而似乎沒有什麽用處,雲棲池的身影又一次從她的識海中劃過,華卿心中埋怨,你說從前想你來的時候你總不出現,現在沒什麽事了,就往這兒蹦。
夢魘獸趴在她的肩膀上,粉色肉墊的小爪子拍了拍華卿的臉龐,“醒醒,醒醒,你就算是再困,也不能站著睡覺啊,你看這大街上車來車往的,多危險啊,你到底——”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著華卿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夢魘獸自己也從她的肩膀上禿嚕了下去,摔得他屁股疼,好像要裂成八瓣了,等他們從這裏出去後,一定要找雲棲池多要點賠償。
夢魘獸扭過頭來,看著昏倒在地上的華卿,心中默默感歎,好了,這回不是站著睡了。
他搖著身後的大尾巴,自己的大部分能力都隻能在夢中使用,那現在華卿是在做夢嗎?
忽然他察覺到了危險的到來,立刻豎起身後的大尾巴,但是馬上他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太過顯眼,不利於自己的後期發育,於是立刻把自己抱成一個團子,四周都是白雪,他這樣偽裝成一個雪球,確實一點也沒有違和。
狂風肆虐,卷起許多細小的雪粒席卷而來,刮在人的臉上利如刀割,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下一瞬便陰沉了起來,天盡頭處仿佛被撕裂一般,出現一隻巨大的眼睛,眼睛看向華卿,裏麵透著些微的紅光,有輕輕的歎息聲這整個世界中回蕩:“睡吧,等睡了這一覺,你就是我的了。”
他用了千年的時間立了這一處大陣,他絕不容許出現半分的失敗。
夢魘獸默默將自己的尾巴尖又收了一收,莫名覺得接下來可能就是自己的主場了,他心髒在瞬間劇烈跳動起來,終於到了他夢魘獸爺爺大顯身手的時候。
……
蕭嫦嫿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長街的盡頭,天空已晚,月色如水般傾瀉下來,將她影子斜釘在一側斑駁的牆壁上。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莫名有些不習慣,而腦海中的第一個問題竟然她今年多大來著?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大起來,隻是看著她現在這樣子大概也就十來歲吧。
她轉過身去,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看著四周,她這是在什麽地方?自己怎麽會來這裏的呢?
腦中的記憶仿佛被誰用一根棍子給攪得全成了漿糊了,她抬手敲了敲腦袋,隻敲出了自己之前是陳國的公主蕭嫦嫿,被國師囚禁在地牢裏好幾年,然後……自己不是跳崖去了嗎?怎麽在這裏?
她在地牢裏聽了不少穿越重生的故事,難道自己也有這樣的奇遇?
蕭嫦嫿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這樣的好事多半是降臨不到自己的身上的,現在這個情況她更像是摔到什麽地方把自己腦子給撞壞了,想到這裏,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還行,沒有包,也沒有流血。
她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又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可她這個年紀,幼稚是應該的,為什麽還有有些嫌棄?
蕭嫦嫿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隻隱約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的,可到底該是什麽樣子,又實在想不起來。
天空中下起細細的小雪來,不一會兒工夫便在她的頭頂上落了薄薄的一層,她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四周陌生的建築,她今晚不會要找個橋洞湊合一晚上吧。
蕭嫦嫿垂下眸子,也不知道這裏有沒有橋洞,再不濟找一間破廟也行,長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她發出重重的歎氣聲。
她的歎氣聲還沒有落盡,後麵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非常好聽,像是玉石碰撞在一起,問她:“怎麽在這兒?”
蕭嫦嫿轉過頭去,月光下,白衣的青年踏著一地的銀白,手中撐著一把竹傘,向著自己緩緩走來,有關這個人的記憶破開重重的濃霧,紛至遝來,從她跳崖,到離開陳國,在到現在為了解她身上的毒來到雪穀外麵,一切的記憶好像都回來了,但是蕭嫦嫿總覺得好像還是少了什麽。
她張了張唇,好半天才叫出一聲:“師……父?”
雲棲池走過來,輕輕歎了一聲,將手掌落在她的腦袋上,“可算找到你了,先回去吧。”
蕭嫦嫿沒有動,雲棲池問她:“凍傻了?”
她沒說話,雲棲池說了一句看來是真的被凍傻了,然後就牽著她冰涼的小手,向著客棧走了回去。
很好,她今天晚上不用睡在橋洞下麵或者是破廟裏麵了。
她跟著雲棲池回到客棧中,泡了一會兒澡便倒頭睡下,再醒來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睜開眼,環顧四周,房間裏的擺設陌生又熟悉,她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夢裏的很多事她都已經記不清了,可是那種奇異的感覺卻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
雲棲池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手裏拿著一碗褐色的湯藥,散發著十分難聞的氣味,他將已經晾涼的湯藥送到蕭嫦嫿的麵前,蕭嫦嫿下意識地就接了過來,然後將碗中的湯藥直接灌了下去。
緊接著她的動作就僵住了,整個人都有些傻了,直到舌尖傳來一點疼痛的時候,蕭嫦嫿才回過神兒來,苦澀的味道瞬間盈滿這個口腔,她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雲棲池屈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蕭嫦嫿捂著額頭,仰頭看著眼前的雲棲池,日光從窗戶的間隙中照射進來,落在他袖子邊緣處的暗紋上,嫦嫿有些怔神。
雲棲池見她又在發呆,不知從哪兒變出兩顆蜜餞塞到她的嘴裏,問她:“怎麽樣?好了一點沒?”
才剛喝了藥,就算這藥再厲害,效果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出來,她將手裏的藥碗放下,蜜餞的甜味從舌尖緩緩散開,比剛才好受了些,她向雲棲池問:“這藥怎麽這麽苦?”
雲棲池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說道:“讓你昨天不聽話,跑出去玩雪,為師我特意給你加了點黃連,清清火。”
嫦嫿:“……”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隻是用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望著雲棲池,好像還有點委屈。
雲棲池摸了摸鼻子,心底軟得不像樣子,完了完了,他以後拿這個小徒弟肯定是沒有辦法的。
“怎麽總是不聽話?”雲棲池有些苦惱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頭,歎氣說,“之前除夕也是,要不是為師及時出現,你這張小臉可就破了相了”,雲棲池一邊說,一邊伸手在嫦嫿的臉頰上輕輕戳了一下。
嫦嫿有些艱難地從記憶裏翻找出這幾年除夕發生的事,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但是又覺得這件事應該不是發生在前幾年,眨眨眼睛,自己是病入膏肓,所以才這麽迷糊的嗎?
雲棲池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隻說道:“明天我們就進雪穀裏麵了,恐怕有一段日子不會出來,想要吃什麽,玩什麽,等會兒為師帶你出去的時候就多買一點。”
蕭嫦嫿哦了一聲,又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熱情,加了一句:“好啊。”
雲棲池看著她搖了搖頭,調笑道:“果然是昨天晚上凍傻了吧。”
嫦嫿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用了早飯,雲棲池帶著她去鎮上買些小玩意兒,一直到暮色四合時兩個人才回來。
第二日,他們去了雪穀,這裏終年覆蓋著不會融化的皚皚白雪,故有此名。
雲棲池前不久給她買了大紅的鬥篷,走在雪地裏像是夏天樹林裏紅豔豔的小蘑菇,雲棲池跟在後麵,有些後悔沒有把白色的那件也給買下來了,不過這也沒什麽,等從雪穀出去後再買也來得及,隻是那時候可能冬天已經過去了,要等下一年的冬天才能穿。
一路走來,嫦嫿想起自己與雲棲池也聽過了不少關於薑和充的故事,故事裏的薑和充總是懸壺濟世,妙手仁心,是天下第一名醫,也因此她的師父才會在想盡所有辦法之後,將她帶到雪穀來。
雪穀中四處靜悄悄的一片,嫦嫿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枯瘦的枝頭站了兩隻喜鵲,無聲地望著他們,嫦嫿以為這個時候這裏站著兩隻烏鴉才比較遵循自然規律,她偏頭看了雲棲池一眼,雲棲池倒是表現得一切如常,嫦嫿收回視線,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們本以為來到雪穀之中要受到一番刁難才能見到傳說中的神醫,但事實上薑和充表現得非常的友好,他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提前在閣樓的外麵等著他們,他的身後跟了數十名弟子,神情嚴肅又恭敬。
嫦嫿莫名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不該是這樣的。
看著蕭嫦嫿到來,薑和充立刻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和藹,當年他們的初見不太愉快,但是這一回不會了。
他要從初見的時候,就在蕭嫦嫿的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可太喜歡小時候的嫦嫿了,長大後也不錯,如果能夠分裂成兩個人就好了,薑和充心裏啪啪啪地打起算盤來,等他再研究研究,也不是做不到。
薑和充表現得十分友善,但蕭嫦嫿並不給他麵子,這個人始終都給她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她下意識往雲棲池的身邊靠了靠。
薑和充的眸光一暗,早知道他就不應該從這裏開始,應該讓雲棲池從來都沒有出現才好。
或者是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能把華卿記憶裏的雲棲池全部給抹去,或者將他變成一個十惡不赦壞蛋。
但現在再改已經來不及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薑和充和從前一樣翻閱醫術,幫蕭嫦嫿解毒,隻不過之前他會暗戳戳在這個小姑娘的身上做點試驗,而這一回他克製住了。
雪穀的天氣比外麵還要冷一些,蕭嫦嫿的身體本來就受不得寒,又加上薑和充給她吃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晚上她抓著雲棲池的袖子,“師父,我有點疼……”
嫦嫿向來能忍,除非是疼得受不了了才會這樣叫出來,她的五官皺成一團,雲棲池看著也心疼,可也沒有辦法,隻能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安慰著她。
後來沒那麽疼了,嫦嫿便漸漸睡了過去,等她醒過來的時候,雲棲池卻不在了,她從床下跳下來,恍惚了一下,這該不是他第一次丟下她。
薑和充滿麵春風地推門進來,笑眯眯地看著她,嫦嫿仰頭問他:“我師父呢?”
“你師父不要你了。”薑和充說。
蕭嫦嫿後退了一步。
不該是這樣的。
師父才不會在這個時候不要她的,她的腦海中有許多許多的畫麵,好像被鎖進了一間狹窄逼仄的黑屋子裏麵,她找不到這件屋子的鑰匙,但是她明白那間屋子肯定在那裏。
“以後跟著我吧,”薑和充蹲下身,看著嫦嫿,對她說,“我會幫你解毒,你如果想要一個師父的話,也可以這樣的叫我。”
其實當年蕭嫦嫿身上毒並不是薑和充解下的,他還不知道雲棲池後來是用什麽辦法解的毒,不過在醫術這方麵,他自信要比雲棲池那個半路出家的要強上許多,雲棲池能做到的,自己肯定也能做到。
華卿抿著唇,直直看著他,沒有說話,她不相信雲棲池會丟下自己。
薑和充也不介意,將早飯放下就出去了,給她一點時間,她總會忘記他的。
他的臉上露出誌得意滿的神情來。
蕭嫦嫿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沒什麽胃口,推開門走了出去,然後一抬頭,便看到雲棲池站在院子裏,她愣了一下,問道:“師父,你回來了?”
還沒走出多遠的薑和充聽到這話立刻去而複返,看著出現在院中的雲棲池,在自己的設計裏,他明明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以後蕭嫦嫿的記憶裏就隻有自己了,他怎麽現在又突然出現在這裏?
這人真的是雲棲池嗎?
薑和充覺得不見得,他皺著眉頭問他:“你是誰?”
夢魘獸清了清嗓子,這一回他的偽裝絕對沒有半點問題了,想他在雲棲池與華卿的手底下受了這麽長時間的窩囊氣,現在終於到了他大展身手的時候了。
他對著眼前的薑和充邪魅一笑,“你老子。”
薑和充:“?”
嫦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