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祈煜身世
異域之外,一間簡單的禪房內,一年輕僧人正坐在蒲團上念經,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捻動著,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雙眸緊閉,目光平和,空氣中一道淡淡的波紋劃過,他念經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
「到時間了。」
他低喃一聲,隨後慢慢睜開雙眸,眸子里隱隱有一絲波動,帶著些許溫和之色。
「萬法空相。」
他緩緩吐出四個字,掌心慢慢聚起點點金芒,那金芒像是有靈智一般繞著他不斷旋轉,他微微一笑,手指輕輕點了點,那些金芒便迅速升起,化作一道流光很快消失。
弗安方丈重新閉起雙眼,身邊的東西都收拾的十分整齊,身上穿著一身嶄新的僧袍,唇角微微上翹,帶著一絲柔和之色。
大量金光從他身上湧出,一點點都消失在空中,隨著金光消失,他的身形也開始變得單薄,面色隱隱露出了蒼白之色。
忽然,他眼眸顫了顫,隨後慢慢睜開,只見一白衣男子正站在他面前,眉眼間皆是冷意。
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第一次,他用了自稱我,而非貧僧。
段祈煜皺眉看他,見金光不斷從他體內湧出,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忙扣住他的手腕想要幫他吸收回去這些光力,但他的手卻直直穿過了弗安方丈的手腕,根本無法觸碰他。
他現在只是神魂,軀體還留在異域當中。
意識到這一點,他面色微變,看著平靜的弗安方丈,眼底凝聚著山雨欲來的風暴。
「不要拒絕,這些本來就該是你的。」
弗安方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向來清冷無塵的臉上多了些笑意,眼神柔和地看著眼前的段祈煜,見他依舊是一臉的冷意,淡淡道:「你記不記得,之前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情?」
段祈煜垂眸,想起了當初請他出面幫忙指證慕蘺裳時說過,他會答應他一件事,不管什麼事都儘力幫他辦成。
弗安方丈笑著點點頭:「看來你還記得。」
他說完抬頭看他:「我現在想要用這個條件,祈煜,我希望你活下去,接受所有屬於你的東西,去護著你想護著的人,護著大月,護著你母后。」
段祈煜沒說話,眼睜睜看著金光不斷消失,他慢慢閉上雙眼背過身:「這是你該做的事。」
「你就當我是躲懶吧。」
弗安方丈笑了笑,神色中帶著一絲蒼涼:「這麼多年我護著大月,其實早已經累了,當初父王交代我護你平安,這是我唯一沒有做完的事了,趁現在我還活著,陪我說說話吧,我們從來沒有好好聊過一次天,你就當滿足我一個遺願。」
段祈煜身形微動,沒有轉身,眼眸卻慢慢睜開:「你知道我不想欠你們的。」
「欠與不欠,都不重要了,父王母妃都是心甘情願的,我也是。」
弗安方丈說著頓了頓,隨後面色變得極其柔和:「誰讓我們是血緣至親呢?」
段祈煜心中早有猜測,他手指微微顫抖了幾下,隨後慢慢收緊。
「當初,母妃剛懷上你的時候,我只有四歲,母妃懷孕的時候,父王便看出了你不同於常人,他也知道他們會因你而死,這一點,你永遠不必自責。」
弗安方丈緩緩說著,段祈煜沒有打斷,靜靜聽著當年發生的事,一言不發。
「母妃是少有的奇女子,父王也是光風霽月的人物,他們當年在一起郎才女貌,流傳了多少佳話,所有人都以為母妃只是宮家一個出身低微的女子,但只有父王知道,她是當年宮家的家主,宮家能力最高的人,這樣的人,早就知道自己會走什麼樣的人生,但她從沒想過反抗,而是按照天定的道路走了下去。」
「離開宮家的時候,她就已經交代好了一切,當初她離開,就沒想過活著回去。後來入京,見到了當時年少的父王與皇帝。」
當時京城雙絕,一位是八皇子段墨軒,另一位就是當今聖上,當時的四皇子段墨成,先帝子嗣雖多,但能活下來的卻不多,他們二人一母同胞,兄弟感情極好,段墨軒又是幼弟,與大長公主以及扶鸞郡主的感情都十分要好,尤其扶鸞郡主最是寵愛這個弟弟,有什麼都不忘了他的份。
段墨軒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文武雙全,慧智仁心,與段墨成殺伐果斷不同,他心腸很軟,最是見不得人間疾苦,似乎生來就是悲天憫人的性格。
宮櫻初到京城便遇到了匪徒,恰好被過路的段墨成救下,段墨成自然是狠狠將那些匪徒教訓了一頓,又順手收繳了匪患,使得他們歸順朝廷,宮櫻驚訝於他的能力,當時便對他欣賞有加。
她初到京城舉目無親,段墨成便將她送去大長公主府照料,畢竟她還是未出閣的女子,若是這麼進了四皇子府,名節可就全毀了,由於段墨成這個舉動,她第一次動了心。
後來大長公主開宴宴請眾位兄弟姐妹,宮櫻就是這時候見到段墨軒的。
初遇的時候,她正在花園裡散步,就看到他小心翼翼用手遮著地面,她一時好奇之下上前,才發現他手心的陰影之下赫然是幾隻螞蟻,她笑他太過痴傻,連螞蟻都要管,段墨軒卻不以為意,在他眼中,只要是活著的,不管是人還是蟲蟻鳥獸,都是值得關愛的,宮櫻被他的執拗弄得無法,竟也跟著他在花園裡曬了半日的太陽。
漸漸地,宮櫻在大長公主府住了下來,與段墨成,段墨軒二人也越來越熟悉,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被先帝知曉。
先帝得知她宮家人的身份,有意將她送去大滿,但這時段墨軒卻主動提出了要娶她為妃,先帝還沒反應過來,段墨成也請求允婚,二人說什麼都不同意將宮櫻送去大滿,甚至到了大鬧金鑾殿的地步。
當時正是決定儲君人選的重要時機,先帝屬意在他們二人中,但這兩人竟都因為一個宮櫻而不顧一切,她是宮家人,宮家雖說是大滿的分支,本質上屬於大滿人,但並不像眾人以為的那樣關係和睦。
宮家人,其實說難聽些是大滿的奴隸,因為他們未卜先知的能力太過於讓人忌憚,尤其在大滿的異術者中十分出挑,為了防止宮家人對他們造成不良影響,才有了宮家這個囚籠,將所有未卜先知的異術者都送去宮家,不得離開。
在這樣的情況下,宮櫻離開了宮家,若是被送去大滿下場必然不會好過,段墨軒與段墨成苦苦哀求請婚,先帝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囚禁不管用,剝權也不管用,最後只得退了一步。
宮櫻只有一個,要娶她的卻有兩個,因此先帝做了個決定,誰娶她,便不能要皇位。
美人江山的選擇自古以來就十分困難,先帝率先問了段墨軒,在他心裡到底還是偏向小兒子多一些,那枚象徵太子身份的玉佩原本也是打算給他的,可是段墨軒卻毅然決然放棄了太子之位,要與宮櫻在一起。
而段墨成掙扎之後卻是在儲君之位與宮櫻之間選擇了江山。
先帝無奈,然而這結局是他們自己選的,他也不能說什麼,為防以後段墨成即位后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他親自向大滿求了門親,迎娶大滿皇后的妹妹為後。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成婚,前後不過半個月,宮櫻心裡是什麼想法沒有人知道,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最後到底愛的是誰,她沒有特別歡喜也沒有失落,只是盡心儘力做著自己的事,嫁給段墨軒之後,以他為天,跟他一起樂善好施,人人提到他們二人都要贊一句神仙眷侶。
段墨成沒有拒絕先帝指的婚事,與皇后成了婚,剛開始的時候他對皇后很好,對宮櫻親近卻也保持著禮儀,一度讓皇后以為他也是愛慕於她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宮櫻生下他,作為宮櫻和段墨軒的長子,皇帝給足了面子,封段墨軒為世襲閔親王,又親自賜名祈安,與皇子們排在一起,一時間兄友弟恭,人人都在羨慕他們,閔親王有一個好妻子,好哥哥,好兒子。
然而好景不長,直到四年後宮櫻再次懷上身孕,皇帝一直以來隱忍的情緒爆發了。
他用四年的時間給皇后編織了一場細密的網,皇后毫不知情地深陷其中,得知宮櫻二次懷孕的消息時,皇后也剛剛有孕,但是意外的是,皇帝卻命人瞞下了這兩件事,將段墨軒與宮櫻以飲宴為由接入了宮中。
宴會上,宮櫻與皇后都不能飲酒,但皇帝卻說這酒是慶賀添丁之喜,幾人不得不喝下。
宴會上的酒很烈,除了皇帝,其餘三人皆醉的不省人事,等他們醒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是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皇帝換了皇后與宮櫻的寢殿,那一晚他枕邊的人是宮櫻,而皇后,卻被他親手送到了弟弟的床上。
等幾人清醒之後一切都晚了,宮櫻自覺無顏苟活於世,連段墨軒最後一面都沒有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血濺盤龍住,段墨軒得知自己與皇嫂睡在了一張床上,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揮劍自裁。
皇后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她從嫁過來的第一天起,皇帝對她就很溫柔,夫妻和睦是多少少女期盼的事,她自然也不例外,原以為等她生下皇子,他們會更加幸福,可是現實卻給了她重重一擊。
她其實也不過是皇帝為了得到宮櫻的工具而已。
宮櫻和段墨軒先後身死,皇帝急怒交加,他才剛剛得到宮櫻,怎麼可以允許她死?
但等他想要攔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發生了這樣的事,幾乎要將皇后打擊瘋掉,她自然不肯苟活於世,但皇帝卻不准她求死,將她軟禁。
她對他還是抱有幻想的,以為那晚他只是喝醉了,可是沒想到的是,皇帝不許她死,竟是要拿她的身體養育宮櫻的胎兒,硬生生將她的孩子從腹中打下,想方設法命人將宮櫻的孩子引入她體內,又用禁術將她身上所有大滿血脈都吸收殆盡,逼迫她懷上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因為異於常人的緣故,整整懷了三年。
三年中,她想過無數辦法將他從腹中打掉,但皇帝看管的十分嚴密,她根本沒有絲毫機會,再加上身上的精血都被胎兒吸收殆盡,她就是想要打掉他也有心無力。
三年的時間,胎兒在她腹中漸漸長大,從最開始什麼都感覺不到,到開始有了第一次胎動,皇帝越來越欣喜,皇后對他的恨也越來越濃烈。
妊娠期滿,皇后產子,由於渾身無力幾乎難產,而皇帝毫不猶豫保孩子的話徹底寒了皇后的心,她拼了一條命生下兒子,撐著一口氣不肯死去,就這麼活了下來,如今已近二十年。
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部都被處死,事情做的很乾凈,一點蛛絲馬跡都查不到,甚至連扶鸞郡主和大長公主都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段墨軒與宮櫻的死被宣告暴斃,當時百姓動亂,險些引起民憤,過了好些時日才平靜下去。
段祈煜聽完,渾身都散發著陰冷的氣息,他知道他的身世異於常人,也知道自己與閔親王夫妻有關係,甚至猜到是皇帝害死了閔親王夫妻,卻沒想到真相這樣血淋淋。
弗安方丈身形漸漸變得透明:「告訴你這些事情,並不是要你去做什麼,而是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父王出事那晚曾命人傳話給我,護你安好,護大月安好。」
段祈煜微微闔眸:「我明白,我不會對大月不利。」
閔親王,應當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吧,當初他神魂剛剛聚起,機緣巧合之下到了宮櫻腹中,雖說是一場母子緣分,但與他千百年的生命而言並不算什麼,段墨軒終究還是愛著大月的,即使大月的帝王那樣算計了他,他恨不了,永遠無法狠下心去恨。
弗安方丈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你要好好保重。」
他的身體開始碎裂成一片片的光斑,段祈煜始終沒有回身,慢慢閉上雙眸,緩緩道:「大哥,再見。」
弗安方丈面色微微一頓,隨後如冰雪消融一般笑了起來,漸漸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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