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賈璉一路是快馬加鞭趕來的,到地方歇了一晚上就去賈府老宅,又遞了拜帖給縣令,這方才有人去找賈環。
等賈環過來,正瞧見賈環跟縣太爺說話。
賈璉瞧見賈環進門,馬上就起來把他拉到身邊來,笑著對縣太爺道:「縣老爺可看見了,這便是我那弟弟了,在家中與我關係最好,又是個有主意的,自己一個人就跑來了,可不就是怕他受人欺負嘛,我這才跟著過來看著,其實我是學業上不成事的。」
縣令一聽馬上就明白了,連忙道:「賈同知莫要擔心,令弟在我這兒,我是必然要多多照顧的,這一點還請放心。」
賈璉這方才笑了:「那請縣老爺留下吃頓便飯吧。」
「合該是我請二位公子才是啊!」縣老爺越發的高興了,笑得兩眼都眯縫了起來。
賈環也跟這縣太爺作揖。三個人都笑得高高興興的,只賈璉算是這裡的明白人,他知道賈環根本就不明白乾嘛他要把他揪過來,但也知道賈環因著見著個新認識的人還覺得挺好……所以,他只能在中間來回的遞信兒,讓縣太爺高高興興的,讓賈環也開開心心的。
等晚上的時候,賈璉也沒留在老宅,反而跟著賈環去了他賃下的院子,又見了劉姥姥。這劉姥姥見到賈璉的時候簡直喜歡得不行,嘖嘖直讚歎:「原本就說環三爺是人中的這個,」她豎起大拇指來,「原來他還有這麼好的兄弟!嘖嘖,這才是人中龍鳳吶!哪兒是別人比得了的!嘖嘖,見了面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麼好長相的漢子吶,真是沒見識,真是沒見識!」劉姥姥輕輕打了自己的臉兩下,又滿面堆笑道:「哎喲喲,見過璉二爺!快,板兒,給璉二爺行禮!」
板兒也忙過來見禮。
賈環笑道:「都是自家親戚,不必拘束的,板兒跟我叫人就是了,這是你璉二哥哥。」
賈璉不能駁了賈環的面子,只能認了。板兒現如今也不是鼻涕邋遢的小子,卻也還是鄉下書生的樣子,賈璉對讀書人天生就有些畏懼,再加上賈環喜歡板兒,劉姥姥又這麼有情有義的照顧賈環,他也就沒有平日里那些臭毛病,反而就由著賈環跟窮親戚玩了,橫豎不過是多給些銀錢就算了。
不過賈環剛到這邊就遇到賴若找茬兒這事兒,板兒還是吃完飯的時候稀里吐嚕的全給說了出去,一副沒心眼兒的樣子,像是好容易逮著個大人非要告狀一般。
賈環一旁只好賠笑:「璉二哥,你別往心裡去啊。」
「我能不往心裡去?」賈璉冷笑,「那個賴若是個什麼東西!奴才秧子罷了,值得正經的主子受他的氣?!等我跟老爺說,不弄死他算他命大!」
別的不行,但是賈赦真要是混不吝起來,這些人都得給跪的,何況賴家不過是老太太的陪房,難不成還能真的翻身做了主子不成?
賈璉想得挺美,然而現實很殘酷,他寫了封信回去給賈赦,賈赦得知情況當然很是不爽,果然就出手整治了賴家,又把賴家一家子都送去了京兆尹的衙門,說他們仗勢欺人,奴大欺主,絕對不能放過。
然後,這事兒就傳到了賈母耳朵里。
賈母對賴嬤嬤絕對是有情有義。
賴嬤嬤是她的陪房,沒給老爺做通房,反而是嫁給了家裡的管事,這就說明賈母有多信任這個賴嬤嬤了。不然她也不能放了賴嬤嬤家的子孫自由,還允許他們家買個官職噹噹官的——真要追究起來,這還真是犯了律法了,須得是賴嬤嬤重孫子那輩分的才能出仕做官,而非孫子輩的,所以說賈母對賴嬤嬤真的是好得沒話說了。
可是賈赦對賴嬤嬤可以說是恨意深沉得深不可測。
且不說別的,就說賴嬤嬤是賈母的陪房吧,賈赦又是養在老太太身邊的,那賈母當年想要親近孩子就免不得得賴嬤嬤出手幫忙,等知道兒子養不熟了,又要扶起二兒子跟大兒子打擂台,這還得是賴嬤嬤出手在中間挑事兒的——所以說,賈赦對賴嬤嬤的恨意絕對是不小,而賴嬤嬤對對賈赦也是自詡自己是長輩。因而賈赦把賴家的事兒鬧到衙門去的時候,這些事兒果然就藏不住了。
賈母是又哭又鬧,賈赦心裡不爽也沒有辦法,不過好歹他告賴家是主子告奴才,別人是沒什麼可說的。
再加上這邊他去告賴家又捅出了當年的事兒來,以至於賈政聽到說自己大哥會變成外面所謂的紈絝子弟其實就是因為讓著他,又說母親多麼的偏心他云云——這些他明白知道是明白知道,可是在一大家子面前給捅了出來就不對勁兒了。
賈政登時兩眼一翻,厥了過去。
這些事情就發生在賈環去考場的那幾天。
不過那幾天比較重要,賈璉是不會告訴他的。
所以他在眾人的各種打點忙碌下,帶著一隻大籃子就進了考場,一連考了九天三場,這就算是考完了。
下了考場,賈璉還是沒告訴他賈府出了什麼事兒。等到半個月過去了,賈環這算是休整好了,賈璉才告訴他,賈府出事兒了,賈政怕是病得不輕。
「璉二哥啊,你這話告訴我也沒多大用的,我也不是大夫,治不得老爺的病,不如……」賈環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不如我就在這兒去給老爺打平安醮,再拿五十兩銀子買些稻米來,就在這兒施粥吧,算是給老爺祈福了。」
賈璉一聽連忙點頭:「這個主意十分好,哥哥在你添五十兩,就算你一百兩銀子施粥了,如何?」
「如此就謝謝兄長了。」賈環起來給賈璉作了個揖,像是真的感動萬分一樣。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說了一堆彷彿自己是大好人的話,但實際上他們倆都清楚,這就是在應付賈政罷了,也順便把賈赦身上的不好摘去。
這些年來有張氏管著,賈赦其實也不算有多不好,只不過他年輕時候傳出去的名聲也確實帶累人,現如今他也老老實實的在家裡,好像倒是沒什麼要緊的壞事兒傳出去,唯獨這一次,說他整治了下人雖然雷厲風行的樣子有先祖之風,可到底是太惡毒了些,可再說賈璉施粥那就又是好事兒啊,賈璉畢竟是賈赦教出來的不是?
於是這邊剛考完了試,兩個人就尋了個金陵城內的寺院,在寺院門口開始施粥了。
寺院裡面做法事祈福,外面施粥,兩個事一起辦了,外人見著還要好好誇一句。
這一日,賈環跟著賈璉叫人推了一車米到了廟門口,轉而又讓人貼了兩張告示。這才開始準備熬粥。
賈環站到台階上,讓人敲了鑼鼓,等人聚攏來了,他這才一揖到底,拉著賈璉站在自己身前,跟大家弓拱手道:「諸位鄉親!在下賈環,這是我兄長賈璉,乃是榮國公後人!我賈家金陵發跡,這金陵城乃是龍騰之處,可以說是人傑地靈,本該是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的地方,更不該有那些奸佞邪祟之輩!奈何我賈府就出了這等下人,假借國公府名頭,在這金陵城裡作威作福,給各位鄉親添了麻煩,今日我兄弟二人給各位賠罪!」
賈璉也作揖,道:「各位,那賴家乃是我府中下人,前些年得了我祖母恩典,孫輩放了良民,可誰知道他們家仍舊借著我賈府名號生事,真是可惡!我已經家書一封回京,請長輩務必嚴懲這等惡人,為鄉親們伸冤,給鄉親們出氣了!可是畢竟發生了的也發生了,這一點我賈府的確治下不嚴,即便是放了良民的下人,可也還是我們的過錯,請各位原諒則個!因而我兄弟在廟中祈福,也在這兒施粥,請各位奔走相告,雖為心安,也是我們勉強贖罪了,且那惡仆下獄,許是粥也吃不到了!請各位賞臉。」
他這話說得漂亮,就算是曾經被迫害過的也是聽了順心的——這話里把責任攬在了自己身上,可實際上他這麼一說,大家都知道不是他們的錯了,當然也就沒那麼多的怨氣。
更加上這粥不是特別稀的粥飯——要是遭了災的,許就是稀粥了,可這不是給遭災時候用的粥飯,因此還挺稠的,管是乞丐還是一時遭難的,吃一碗就算不飽,也能頂餓了,十分受用。
兄弟倆在金陵施粥的事兒也就這樣傳到了京城。
賈母本來還是氣得不行,意欲跟賈赦狠狠撕扯一頓,結果這話一傳到她耳朵里,所有的怨氣也就不得不散了去。
「罷了罷了!」賈母擺了擺手,「老大,老大家的,你們去吧,你們有個好兒子。」
她以為老大一家子得了最好的,因此就想要老二一家子得到更多的,結果現在看來……她還是錯了。
當年老二怎麼就不想要張氏呢!
這老二,就是給富貴迷了眼,以為王氏的嫁妝有三十萬就是大好特好——那時候老大有老太太的體己,他當然覺得沒有錢財不趁手,就尋了王氏,可是他哪裡知道,娶妻娶賢,老婆越好,孩子才能越好啊!
賈母捂著胸口,氣就不打一出來,可再氣能怎樣?老大一家子會折騰,老二呢……不會折騰瞎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