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活在社會中的人們,是該被分成三六九等的嗎?
自認為並不嫌貧愛富的左煜,在戀愛方面似乎也難逃這個問題。
如是對待熊貓那種家境相當的姑娘,他內心更輕鬆,只用態度討她們歡心即可。
如是彼此間實在差距太大,那對方難免會順著左煜的想法表現,並接受他在物質方面帶來的改善。
左煜一直以為溫淺予是後者,就算那是個男人,心裡也還是忍不住把他當成後者。
直到這天在商場被大庭廣眾的臭罵一頓。
可想而知,姑姑的禮物沒買好,晚上參加的家庭聚會也興緻寥寥。
楊蓉倒是什麼時候看到兒子都高興,當著親戚使勁兒誇:「小煜這次回國我也就放心了,這孩子確實調皮了點兒,不過腦子聰明,現在唯一叫我擔心的就是結婚的問題……」
「媽,今天姑姑過生日,你別扯用不著的行嗎?」左煜煩心。
「這是用不著的嗎,今天你姑還問我,什麼時候帶女朋友來給她祝壽。」楊蓉瞪眼睛。
「我吃飽了。」左煜放下筷子,就跑去客廳看電視,以躲避親戚們惱人的盤問。
身後嘻嘻哈哈的笑聲,真討厭。
左煜靠在沙發上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自己氣急敗壞的情緒跟溫淺予有關係,他自認為不是個壞人,傷到別人的自尊心,同樣算不上愉快的經歷,可是……今天說錯了什麼話嗎,一個大男人喜歡穿女裝,還不準別人說了?
這個缺心眼的傢伙憤憤不平,發現自己微信已經被小美人給刪掉了,又不由自主地在網頁上搜索他的貼吧,想要去抱怨不平。
結果早就有直男替他發聲,貼吧里「你們喜歡這種人為什麼不去喜歡真正的妹子」,「他是做整容手術了嗎?」「溫淺予什麼時候變性?」這種帖子層出不窮。
隨手點開個,粉絲們的態度倒是強硬,不是直接噴就是舉報刪除。
其中有段話引起了左煜的注意。
「真希望這些無聊的人少一點,淺淺說過,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這都是天生的,他不會改變什麼,也接受自己的樣子,就是喜歡漂亮的衣服有什麼錯?照我看就是無聊的傻逼太多,淺淺不善言辭,也不善於解釋什麼,支持就支持,不支持就滾,不明白逼逼這些刷存在感是什麼心態。」
「不善言辭……」左煜忍不住哼哼,卻不由覺得這個網友罵的就是自己。
誰曉得身後忽然傳來聲嚴厲的問候:「誰不善言辭?」
左煜被嚇了一跳,扭頭說:「爸,你也吃完了?」
「嗯,明早要去日本開會,就不陪他們了。」左鵬程回答。
「日本?我也去!帶上我。」左煜立刻蹦起來。
「帶你幹嗎?」左鵬程皺眉。
「我買東西去。」左煜偷笑,他就是圖老爸的秘書辦事效率,省得自己為出門操心。
「閑的你,七點起床,遲到不等。」左鵬程懶得理他。
左煜看到老爸走了,又開始擺弄手機,戳進了溫淺予的直播間。
小美人似乎並沒有被白天的爭吵影響情緒,正在拿著幾隻新口紅給觀眾們試色,各種各樣的粉和紅色畫在他乾淨的胳膊上,彷彿是妖精的調色盤。
彈幕依舊是熱情的妹紙們,紛紛吵著要他化妝。
溫淺予把所有的口紅都打開玩了一遍,才說:「不化了,我今天好累,上會兒網就睡了。」
然後就陷入習慣性的沉默,把直播切回筆記本屏幕,只給自己留了個小鏡頭。
大約是學校專業的關係,他翻的大多都是服裝官網和攝影師博客,最後瞅見個以美艷著稱的女明星紅毯照,自言自語說:「這裙子漂亮吧?我也覺得很漂亮。」
而後便難得笑了。
不是假惺惺的表演,也不是惡毒的嘲弄,簡直像小孩子看到心愛的玩具,嘴角的弧度發自肺腑。
真他媽好看。
左煜忍不住暗自感嘆,更覺得他的性別是見了鬼。
「你怎麼這麼齷齪,不是來給我媽祝壽嗎,躲在這看美女直播?」大姑家的姐姐左熙路過嘲諷。
「我靠,你也覺得他是女的吧?」左煜找到知音。
左熙搶過手機仔細瞧了瞧:「哇,這男孩好美。」
「啊?哪像男的呀?」左煜獃滯。
「看脖子,有喉結啊,聲音也是男的啊。」左熙說完,不在意地轉移了話題:「誒,你最近幹嗎呢,我給你介紹個投行的朋友吧,我同學,也是剛從美國回來,手頭有很多人脈和好項目。」
自家的姐姐和外面的狐朋狗友不一樣,左煜關掉手機說:「好啊。」
「好什麼,記得好好孝敬我!」左熙伸手掐弟弟的臉,就像小時候一樣,然後偷笑:「你今天送我媽的手錶,怎麼那麼丑啊!路邊撿的吧?」
「放屁!」左煜生氣。
「不許跟姐姐吵架!」楊蓉的聲音從餐廳穿出來。
「知道了,明天跟我爸一起去日本,我先走了!」左煜粗聲粗氣地告別,摔上門就沒了人影。
——
出國玩雖然司空見慣,但是為了給別人買東西而特意跑一趟還是頭一回。
事實上左煜並沒有扔掉那件襯衫,搜好了專賣店的地址,下飛機就直接奔去了。
目的地是家獨立設計師的東京專賣店,客人不多,價格不菲,導購員也笑得甜美過度。
左煜的日語根本靠不住,只能拿出手機英語交流:「還有沒有這件襯衫?」
「有的,這是今年的夏季款,請問先生要什麼號碼?」導購員的日式英語格外蹩腳。
「嗯……」左煜忘記看號了,愣了片刻說:「一七五左右,特瘦,穿什麼號?」
「啊,這麼高的個子,應該要最大號了,藍色的對嗎?」導購員把他引到二樓的衣架前,果然拿出來溫淺予那件露肩襯衫。
「包起來。」左煜看到旁邊還掛著一排綠色同款,是那種很淺淡的的水綠色,皮膚白的人穿彷彿更漂亮,便道:「這個顏色也要一件。」
「好的。」導購員的動作很嫻熟。
左煜把信用卡丟給她,四下環顧片刻,望著琳琅滿目的新衣服陷入困惑,反正他是覺得好看的人穿什麼都好看,難看的人怎麼掙扎都不行,真不明白溫淺予為何會喜歡這些東西,但就像那天被數落的那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或許自己真的不該用內心的標杆去衡量所有。
總而言之,他拒絕因為袁海的惡作劇,而給人留下狹隘的惡名。
等到情緒冷靜下來,也不希望就這樣隨隨便便地刺傷了溫淺予的自尊,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抽身離開。
——
雖然平時忙的事情又多又亂,但溫淺予的成績很不錯,專業老師交代的作業,也都會認真地完成,這晚他一回家,就老實地待在卧室縫製衣服。
正在縫紉機前忙碌的時候,忽然傳來跟搶劫一樣的敲門聲。
「來了。」溫淺予幹嗎站起身來,卻被腳邊的布料絆到,把腿磕在了床邊,疼得七葷八素。
待他皺眉打開門,抬眼就看到和樓道感應燈同時亮起來的左煜,不由反感地說:「你哪來的我家地址,又要幹嘛?」
沒想到左煜開口道:「對不起。」
溫淺予愣了下,這才收住要關門的動作。
「我就是吃飽了撐的,把對袁海的不滿發泄到你身上,你別往心裡去了。」左煜又說。
原本以為這傢伙是死要面子的自大狂,沒想到態度轉變的還挺快,溫淺予讓開路讓他進屋,用柔軟的髮帶把頭髮隨意梳好:「無所謂,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問了你那個朋友,叫什麼月?」左煜有點忘事兒。
溫淺予抱著胳膊,仍舊是抗拒的姿態:「道歉完了,還有事嗎?」
「給你。」左煜把手裡的襯衫袋子給他:「你也不要說自己一點錯沒有,又沒人捂住你的嘴,你在上海就該直說,第二次也不該去我家,那樣我不會碰你的,我接受不了男人。」
其實這話在年輕的溫淺予心裡,難免激起了點失落。
從在上海認識起,他就能感覺到左煜直白的好感。
不管那好感有多膚淺,僅僅因為性別,就變成厭惡,並不叫人好受。
或許要求被愛著,是美麗的通病。
「我是覺得,你明明有房卡卻沒騷擾,還請我吃火鍋,挺可愛的。」溫淺予忽然惡劣地露出微笑,朝他靠近了一步。
左煜有緊張地躲開好遠:「你幹嗎?」
「瞧你那樣子,值得我幹嗎?」溫淺予不屑地瞪了一眼,然後才翻了下袋子,問道:「為什麼買兩件?」
「我不記得什麼顏色了。」左煜莫名其妙地撒謊。
「騙誰啊,你這種直男,能記得牌子不記得顏色?」溫淺予哼道。
「什麼叫我這種直男,直男哪裡值得鄙視?」左煜不滿意。
「只准你瞧不起我,不准我瞧不起你了?」溫淺予沒有忘記他在商場刺耳的話。
「我沒瞧不起你,我都道歉了,還要我怎麼樣?」左煜沒好氣。
「可以,我一次性告訴你,我沒把自己當女人,不是人妖,不會買女人內衣,也不想做變性手術,我就是覺得那樣穿好看,我的男裝也比你的多,你以後不要再亂問了!」溫淺予這樣罵完,就開始拆襯衫的包裝袋子。
「你不生氣了?」左煜有點鬆了口氣。
「懶的理你。」溫淺予回答。
他住的這個房子不大,只是一室一廳,落地鏡就放在沙發旁邊,竟然就這樣當場把身上的白體恤脫下來,開始試穿那件綠色的衣服。
左煜目瞪口呆:「你你你……你知不知道羞恥?」
「有什麼關係,光膀子而已嘛,我們都是男的,這不是你的世界觀?」溫淺予故意哼道,披著襯衫左照右照,眼睛里根本就只有自己。
如果他是短頭髮,也許就更像個清秀的少年。
但那漂亮的髮絲配上兩條可以放進教科書里的美腿,實在是叫人錯落。
左煜知道這個性格非常奇特的小男生是故意的,卻還是控制不住男人最本能的反應。
他毫不懷疑自己發燙的耳朵已經紅了,所以就氣急敗壞地說:「襯衫我也賠償了,以後我不欠你什麼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溫淺予側過頭看他奪門而去的背影,轉而又沉浸在試新衣服的幸福感里,不以為然地將這個白痴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