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3

  虛偽的熱情、軟弱的客套、帶著疲憊的禮尚往來,永遠壓抑住真實情緒的理智成熟……這些感受是左煜在生意場上的新收穫,背後再沒有父親堅實的依靠了,內心再沒有失敗也無妨的輕鬆了,面對著越來越陌生的自己,他終於得到屬於男人的堅強。


  又是觥籌交錯的酒局。


  當左煜招待好上海來的客人,叫代駕把自己送回小區外時,已經月上中天。


  他喝的有些頭暈,跟開車的小哥說:「不進車庫了,就停路邊吧,叫我透透氣。」


  「好的。」代駕小哥收到錢,很快便輕鬆地消失掉。


  左煜靠在座位上,照常醉眼朦朧地翻閱溫淺予的朋友圈和聊天記錄。


  他喜歡看到小美人發那些美麗、浮華而又忙碌異常的照片,他喜歡看到心愛的人接近夢想的模樣。


  誰知正入迷的時候,手機忽然收到了幾萬歐元的匯款通知。


  左煜因為疑惑而有些酒醒,立刻問溫淺予:「打錢幹嗎?」


  算算時間,溫淺予應該已經下班,所以回復倒算迅速:「發了獎金,還有之前剩的呀,我留著也沒用,你用錢的地方多。」


  其實小美人的收入左煜很清楚,自己這幾個月打過去的生活費都被退了回來,現在又出現這筆款子,想必是節衣縮食拚命節省而來。


  錢這種曾在左煜內心毫無價值的東西,終於成了一串又一串滋味複雜的數字。


  感動夾雜著無奈,漸漸地在左煜心中拚命擴散。


  他忍不住撥出國際長途,失笑道:「還真的要養我啊?傻樣兒。」


  「……我知道不是很多,但現在也沒有更多,我怕你有困難也不告訴我……如果生意用不上,就給你爸爸媽媽買點東西吧。」溫淺予的周圍很安靜,嗓音顯得莫名空靈。


  「真的不用,公司雖然剛開,但還挺穩定的,你自己留著買衣服吧。」左煜拒絕道,然後問:「幹嗎呢?」


  「泡澡,白天跟著總監站了一天,腿都要斷了。」溫淺予回答:「你呢?不會又喝酒了吧?」


  「哎,來的那幾個大叔一個比一個折騰。」左煜嘆息過後,壞笑道:「早知道你在洗澡,我就發視頻了。」


  「流氓!」溫淺予罵了聲,而後迫不及待地追問:「你不是說律師開始申請了嗎,能不能出國啦?最近有時間沒?」


  「還沒音訊。」左煜為難道:「我儘力而為。」


  溫淺予頓時無精打采:「哦……」


  左煜安慰道:「應該沒問題。」


  「大不了到聖誕和新年的時候我回北京嘍。」溫淺予故作輕鬆地說:「公司向來有假期的,一會兒就查查機票。」


  左煜直到現在都沒告訴他房子賣掉的事,在家裡聊視頻也常遮遮掩掩,生怕小美人為此難過,故而道:「如果放假我們就去香港吧,等我向律師諮詢下,港澳通行證應該還能用,北京的霧霾越來越嚴重了,回來也沒多大意思。」


  「都成呀,我主要是想看看你爸媽……」溫淺予並不固執:「不過還是別去氣他們了。」


  「淺淺。」左煜認真道:「沒人生你的氣。」


  溫淺予笑了聲,而後毫無預兆地哽咽:「我想你,我每天都很努力,可是每天都很想你,我想握到你的手……」


  「喂,你別哭啊。」左煜直起身子,急的徹底沒了酒意。


  「對不起,明明在工作中學到很多,跟你講話總跟個窩囊廢似的。」溫淺予苦笑:「還有兩個多月就放假,一眨眼就過去了。」


  左煜回答:「以後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無依無靠那麼久的,你答應過我,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


  「我沒哭。」溫淺予反駁。


  「最好是,少熬夜畫稿子,早點休息。」左煜像往常一樣囑咐道。


  溫淺予這才情緒漸漸穩定,答應過後掛掉電話。


  左煜用手機把錢給他打了回去,而後才鎖好車,踏著夜色往樓里邁步。


  他在年少時,從未想過自己的三十歲是在這樣的狀況中到來的。


  平靜得就像每個父輩擁有的曾經。


  原來生活的真相正是如此,揭去粉飾青春的面紗,真實到令人別無選擇,卻又肅然起敬。


  ——


  在巴黎的溫淺予變得喜歡壓力和競爭,因為這些東西會讓時間過得很快,擠走腦海中雜亂無章的七七八八。


  其實戀人之間分別半年見不到面,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但他曾跟左煜太過如膠似漆,又有禁止出國的限令擺在那兒,心裡才像梗了根刺似的難受。


  請讓工作再繁忙一些吧,最好佔據掉所有的日常時間。


  ——小美人幾乎忍不住每日都這般乞討。


  某天上午他剛從紡織廠回來,就遇到總監踩著高跟鞋氣勢十足的往外走,因為被勾了勾手指,趕快湊過去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今天有明星來總部拍照,包括你設計的那件衣服,不想看看嗎?」總監問。


  這個法國女人雖然看起來很傲慢,其實內心倒有溫柔的地方。


  溫淺予立刻高興道:「好啊。」


  而後又在跟著她走的過程中內心起疑:明星?公司又跟哪個明星合作了,還是……


  待到十分鐘後進到樓上的攝影棚。不太快樂的謎底就被揭曉。


  溫慕竟然站在聚光燈的輝煌中,溫和內斂,而又璀璨奪目。


  「這次是為了年底的紀念刊組織的拍攝,衣服是他團隊自己選的,你應該感到榮幸。」總監抱著手介紹道。


  溫淺予愣愣地站在角落裡,望著依然完美,甚至看不太出年齡的父親,心潮此起彼伏。


  來巴黎后,溫慕只匆匆地來探望過兒子一個小時,而後就搭飛機去了別處,一如既往地保持距離。


  可現在刻意挑中了自己那件投產在青春線、定位明顯與他不算合適的風衣,是為了表示支持嗎?

  才不需要呢。


  溫淺予倔強地側開頭。


  就在此功夫,當前一組拍攝已然結束,溫慕用流利的法語來打招呼,讓總監難得露出心花怒放的笑臉,擁抱、寒暄、互相稱讚,而後才介紹道身邊沉默的年輕人:「這是我們的新設計師溫淺予,你拍攝的衣服中就有他的作品。」


  話畢,總監又好奇地打量了片刻:「你們長得還有些相像呢。」


  被上司介紹給代言人的殊榮,本該值得高興才是,可溫淺予卻窘迫異常,蒼白著小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沒想到溫慕卻很平靜,一邊叫助理幫自己脫下嶄新的外套和皮手套,一邊淡淡地說:「當然,他是我兒子。」


  這句話宛如平地驚雷般,讓原本吵鬧的攝影棚里變得鴉雀無聲。


  溫淺予被嚇得立刻抬頭,對視上父親的眼睛,不明白他何來的勇氣,竟然若無其事地講出這個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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