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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錚正要靠近那棵樹,在五丈開外腳步疏忽停頓下來,細長的狐眼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一寸寸刮過茂密層疊的四季葉,任何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它感知的籠罩。
一聲細不可查的輕哼,夜錚若無其事地漫步至樹下,看似鬆軟卻異常有力的狐尾驀然往樹榦上一甩!
那震動自下而上,無數片無辜的葉子瞬間從枝頭跌落,紛紛揚揚彷彿一場禮花。
周問在察覺被發現的第一時間便跳下樹梢,避免了摔下來的狼狽,乾脆利落地蹲在夜錚面前,沖它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可算找著你們啦,天狐大人,教宗陛下是不是在裡面?」
「……」驟然見到他,夜錚冰冷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絲詫異,繼而警惕地左右四顧起來。
「放心,找到這兒的只有我。」周問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他已經顧不上和天狐大人敘說別情了,越過它就向門口奔去,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陛下本尊。
還沒跑幾步,腳底忽然被絆了一下,許是太興奮,周問一個趔趄,毫無防備之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鼻子跟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一截染著粉尖尖的尾狐纏住了他的腳踝,輕而易舉地將人拖回了四季樹底下,就像拖一口破麻布袋。
周問吐出幾口黑泥,莫名其妙地望著白狐,哭喪著臉道:「快點帶我去見你家主人啊,陛下失蹤了這麼久,我們都快急瘋了!」
狐尾縮回來,飄然晃在背後,夜錚暗金色的眸子深沉地看著他,淡淡道:「……不正在你面前。」
「哪兒呢哪兒呢?」周問疑惑地左看右看,四下靜悄悄的,只有陽光透過葉片投下的光影在晃動,一個人都沒有。
夜錚嘆了口氣,這智商究竟是怎麼坐上聖騎之位的?真是難為他能找到這兒來。
周問注意到「天狐大人」鄙夷的視線,突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慢慢瞪大眼睛,張開嘴,足能吞下一個鴨蛋:「你……什麼時候能開口說話了?難道……該不會……你、哦不,您……陛、陛下?!」
夜錚掃了他一眼,尾巴輕輕一晃,悄無聲息地躥上了樹梢,示意對方也跟上來,茂密的樹葉轉眼將一人一狐的身影吞沒,遠處巡邏的護衛騎士列隊走過,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可疑。
周問緊張又驚疑地看著白狐,從頭打量到腳,又察覺這樣盯著看似乎是對陛下不敬,又忙垂下眼帘,結結巴巴地道:「陛下,您怎麼……」
跟您的靈獸合體啦?
夜錚沉吟片刻,吩咐道:「在這裡呆著別動。」
它從樹梢這頭沿著枝幹輕巧地鑽到另外一面,在密葉的遮擋下,六條大尾巴微微聚攏,自它額心亮起的焰痕釋放出一道充盈著聖光神聖氣息的屏障,整個身形籠罩上一層淺淺的金色,所有的動靜被屏障隔絕在內,不曾泄露分毫。
周問微微一驚,謹慎而恭謙地退了兩步。
待屏障消散,樹梢上無端生出許多蔓藤枝葉,密密纏繞著快速生長,須臾便結成一道藩籬,擋住了那一頭化出人形的狐狸。
夜錚立在蔓藤之後,隨手將滿頭銀絲撩到耳後,露出那張讓人見之難忘的臉孔。
周問瞧了一眼,頓時安心下來,幾乎喜極而泣,激動之下差點掉下去。
夜錚半垂眼瞼,平靜地俯視周問,面上是一貫意態疏懶的神色,似乎並不把對方的失態放在眼中,伸出一隻手朝他招了招,那隻手骨節分明,蒼勁有力,只是指甲略長,想來許久不曾顧得上修整。
聖騎恭恭敬敬半跪在粗大的樹梢上,手掌扶著樹榦,凝神屏氣,輕聲問:「是否即刻通知中央教廷和騎士軍前來?請陛下示下。」
「不必。」夜錚略一停頓,思考一會,又搖搖頭道,「你先將我離開后的情況說與我聽。」
「是。」
周問定了定神,撿要緊事和幾位聖堂大主教的話說,講到半途,忽聽教宗陛下吩咐一句「長話短說。」
他一愣,忽然想到陛下難不成——還光著?
我操!
周問眼前頓時一陣天旋地轉,兩眼發黑,他居然讓陛下□□地站在樹上跟著自己吹了這麼久的冷風?
他簡直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糊牆上,這要被那幫狂信徒知道了,下半輩子恐怕都得呆在裁決庭掃廁所了吧?!
夜錚不悅地蹙起眉尖,緩聲道:「發什麼呆?繼續說。」
周問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要換個地方說話?」
夜錚瞥他一眼,他難道不想進屋穿件衣服么?且不說這樣大搖大擺走出去,是否會被人瞧見,屋裡可還有個逆徒在呢。
思忖片刻,夜錚的身影消失在蔓藤之後,由神術催生的枝枝蔓蔓又順著枝幹緩緩縮了回去,露出一條雪白乾凈的六尾狐。
周問不敢俯視它,連忙蹲下來。
「你回去聯繫張君白,叫他稍安勿躁,暫時不要叫晗希和清和知曉。騎士軍不要來太多人,以免引人注意。」夜錚的嗓音輕而緩,在寒風中清清冷冷如山澗泠泉。
連另外兩位聖堂主教都要保密?
「是。」周問短促有力地應聲,想了想,道,「陛下是否即刻回帝都?還是等我們的人趕到?」
夜錚撩起眼尾隨意地掃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連你都查到了我的下落,那些人恐怕也不遠了。不必等騎士軍的人來,你與我先行返回帝都。」
那些人是指什麼人?莫非有人妄圖行刺教宗陛下?
周問微微皺眉,不過並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垂首應是,在心裡忍不住委屈嘀咕,什麼叫「連」……
「既然您不打算讓騎士軍隨行,可否讓他們在暗中清掃障礙?」
夜錚緩緩搖頭,目光越過他,望向葉少卿緊閉的卧房,暗金色的瞳孔之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夜錚淡聲道:「秘密前來的騎士軍由溫常言負責,保護我的弟子葉少卿前往帝都。」
「您的弟子?」周問面上浮現出一抹驚愕,順著陛下的目光望向方才自己企圖衝進去抱大腿的房間……不會吧……
周問克制著抹冷汗的衝動,保持著一派嚴肅的表情。幸好剛才被陛下攔住了,否則認錯人事小,掃廁所事大啊!
「陛下的意思是,您不打算與您的弟子一道返回教廷嗎?」
夜錚眯起雙眸:「不。告訴溫常言,不要向他透露我的身份,如非必要也不許現身。」
雖然奇怪教宗陛下的用意,不過周問明白那不是自己該置喙的,自己只要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即可。
夜錚最後吩咐一句「不要叫人發現」,便徑自跳下樹梢,往卧房的方向跑去,留下周問苦哈哈獨自蹲在樹榦上繼續吹風。
傳聞二皇子在教廷苦修多年,天賦過人,教宗陛下也不曾正式收其為弟子,才失蹤一陣居然就撿回一個徒弟——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嗎?
周問好奇地抓心撓肺,夠著脖子企圖從窗子偷窺裡面那位神秘的殿下。
懷揣著一個大秘密還不能跟人說,啊,好痛苦。
「阿嚏——」
葉少卿再次扭頭望向壁爐,確認爐火生得很旺,室內溫度適宜,照理應當不會覺得冷才是。
小嘰趴在他腳邊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舒服地攤開肥短的四肢,爐火的紅光明滅不定地映在它毛腦袋上,給它染上了一層紅彤彤的胭脂。
在它鍥而不捨地騷擾卧房門上的鼻鎖,差點把鼻孔戳出鼻涕之前,終於被其忍無可忍地放進了屋。
葉少卿睜隻眼閉隻眼,自顧自坐在躺椅上看書,時不時往門口瞟一眼,狐狸精到現在還沒進屋,該不會是在賭氣吧?
他皺了皺眉,擱下書走到窗邊,窗台上有一排景觀盆栽,偶爾會有蝴蝶飛過歇在上面,如今氣候轉涼,花兒也凋落了。
葉少卿隨手撥開手臂長的葉子,往外張望一會,心下奇怪,剛才似乎有種莫名的直覺,彷彿被人窺探似的——難道是錯覺?
就在他準備拉上窗帘的時候,一個毛茸茸的狐狸腦袋,從窗台上盆栽后冒出頭來,從里看就像自花盆裡破土而出茁壯發芽似的。
「……」葉少卿低頭跟它對視幾秒鐘,而後,在白狐期待的目光下,面無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夜錚一對高聳的狐耳頓時不悅地倒下來,用毛爪奮力撓在玻璃窗上,宣示著師父大人的不滿。
「哐啷」一下,窗子應聲而開,夜錚趁機竄進屋裡,尾巴輕飄飄一擺,便把窗戶合上,將屋外無盡冷氣和寒風盡數擋在身後。
夜錚抖了抖白毛,甩落一身寒意,斜眼睨一眼逆徒,葉少卿將它抱到壁爐邊烤烤火,挑眉道:「沒事去爬樹?一身四季葉的味兒,讓你吹吹風,還賭氣了不成?」
夜錚抬起眼帘,凝望他,低沉地道:「我若有一天不在你身邊,你會去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