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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少卿緊緊地皺著眉頭,壓抑著不悅的語氣道:「這裡這麼危險,你是怎麼跑過來的?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呆青澤身邊?我根本分不出心護著你。」


  溫平埋著頭瑟縮一下,戰戰兢兢地道:「對不起,我……」


  「不要多說了!」葉少卿抽出自己的手臂,嚴厲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你一個人的任性只會拖累你的兩個哥哥!這種時候我不允許你再繼續添亂,已經沒有多餘的人手護送你離開,想保命的話就老實呆在這裡,不要亂動。」


  「是的,殿下……」溫平把頭垂得更低,將唇邊嘲諷的笑意深深埋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


  「這個小鬼怎麼會在這裡?」夜錚嚴肅而冷淡的聲音平直地在他身後響起,手中權杖的光芒比起最初時的耀眼已經暗淡了不少,將他蒼白的側臉映照得淡如金紙。


  葉少卿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將精神力透支的暈眩感和不適強行壓下,甩了甩脹痛的腦袋,卻依然無法擺脫那彷彿幻聽般的詭異的呼喚聲,連思考都變得極為困難。


  他皺著眉搖了搖頭,無暇花更多的精力分析溫平的異常,只是平鋪直敘地陳述道:「我也不知道,他替我被異獸咬了一口,傷了肩膀,我暫時無法治療他的傷勢。」


  「呵,來得可真及時啊。」夜錚嘲諷地垂眼看了溫平一眼,「低劣的苦肉計,為了讓我們對你放鬆警惕?說,你是用什麼辦法讓異獸不攻擊你?博取我們的信任的目的是什麼?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溫平一驚,整個人都嚇得發抖,撲通一下跪在夜錚面前,匍匐在他腳邊,可憐地拽著對方的衣角,委屈地噙著眼淚,淚眼朦朧地道:「陛下請不要誤會阿平,我只是一個人害怕又擔心殿下的安危,所以才……如果陛下懷疑我,那麼就請殺了我吧。」


  夜錚眸光陡然銳利起來,閃電般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溫平雙腳幾乎離地,抓著夜錚的鐵箍般的手臂掙扎著,一張臉漲得通紅,雙眼外翻,就像一條瀕死的魚。


  「你以為我當真不敢對你動手?」夜錚的聲音比嚴寒的霜雪還要冷酷逼人,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已經懶得再去維持表面的功夫,更懶得去照顧旁人的心情,跟葉少卿的處事方式截然不同,於他而言,但凡可能存在威脅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們一一剷除,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個!

  在他看來,溫平眼下就屬於那可能存在威脅中的一個。


  「陛下!請手下留情!」溫常言方才已經注意到這邊的衝突,對於溫平的突然出現他心底同樣十分疑惑,但眼見教宗陛下竟然要直接將之殺死,大驚之下顧不上多餘的思考,匆忙地斬開阻攔的異獸,沖向了教宗的車輦。


  「師父。」葉少卿向溫常言的方向望了一眼,出言提醒道,「就算你懷疑他也總不能在這麼多信徒眼前殺人吧,當務之急是解決獸潮,把他交給溫隊長就是了。」


  「哼……」夜錚眯著眼冷哼一聲,終究還是略略鬆開手,俯視著車輦下一臉焦急的溫常言,冷然道,「看在你多年忠心耿耿追隨我的份上,這小子的腦袋我暫且寄在他項上,但絕對不會有下次了,好好記住。」


  溫平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心臟仍然狂跳不止,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絕望地以為夜錚會掐死自己,他如今已是騎虎難下,早知教宗這麼難以對付,他當初就不該答應結接下這個任務!

  然而後悔已經沒有用了,不——如果沒有這個機會,他早晚也會被折磨死,還不如拼了命搏上一搏,只要過了這一關,只要過了這一關!一切都解脫了!

  溫平眼圈微微發紅,看上去像是哭腫的模樣,夜錚的手正緩緩撤離自己的脖子,他索性把心一橫,趁著夜錚的注意力還在溫常言身上,他握住對方手腕的雙手突然用力握緊,出其不意地狠狠咬住了夜錚的手!


  他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突然變尖利的牙齒瞬間就咬破了皮肉,鮮血淋漓,大量黑色的霧氣蠕動著順著傷口入侵了夜錚體內。


  突如其來的劇痛從手掌傳來,彷彿萬千螞蟻在噬咬,猛烈的瘟毒以極快的速度和極大的破壞力在他的體內蔓延開來,夜錚大怒之下,將溫平猛地甩開在地,後者重重地倒在地上滾了兩圈,身上的骨頭髮出不堪重負地斷裂聲,不知道被摔斷了多少根,差點被生生痛暈。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眾人始料未及,驚怒交加,尚還來不及反應,夜錚就已經受傷,葉少卿飛快地搶步上前扶住對方,扼住他的手腕,沉聲道:「你怎麼樣?我帶你立刻離開這裡!小嘰!麻雀!統統給我下來!」


  注視著夜錚血流如注黑氣繚繞的手背,葉少卿瘋狂地催動聖光再次轉化屬性,哪怕榨乾最後一絲精神力,也要強行替夜錚治療,他面沉如水,意識海已經一片狼藉,黑沉沉的烏雲在他瞳孔中聚集,彷彿飽飲了冰霜暴雨,隱隱已經壓抑到了爆發的邊緣,隨時隨地可能落下狂風驟雨。


  上一次被九尾天狐所噬咬而中毒,已經讓夜錚不得不拋棄了作為人類的軀體,這次,葉少卿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睜睜看著夜錚重蹈覆轍,讓悲劇重演,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


  剛準備接走溫平的溫常言被眼前發生的轉折徹底驚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在地上掙扎蠕動的溫平,根本無法接受失蹤多年失而復得的弟弟竟然是姦細這個殘酷的事實。


  更加沒有料到,從他們尋到溫平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溫平早已被瘟毒浸透到了骨子裡,整個身體都是盛放的瘟毒的容器,他比任何狂化的異獸都要毒,又怎麼會懼怕它們的撕咬?!

  他的心臟彷彿被人用重鎚狠狠地敲打了一擊,憤怒和悲傷幾乎沒頂,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無論是對教宗陛下,還是對墮落沉淪的弟弟,同樣的情緒亦在匆匆趕來的溫青澤身上無可抑制地浮現出來。


  一切的發生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夜錚幾乎已經無力握緊權杖,在那身寬大莊重的衣袍之內,一條尾巴已經無法自控地猛然竄了出來,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的力量在飛速流逝,夜錚極力維持著人形,在葉少卿的輔助下,驅動聖光抵擋瘟毒的侵蝕,如果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出狐狸的形態,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地上的罪魁禍首滿口鮮血,卻仍頑強地在地上爬動著,強大的求生信念在心底支撐著溫平,手腳並用地往車輦外爬,成功了嗎?大概是吧……他不能死在這裡,他要活下去!


  溫平喉嚨微微發顫,他想要大笑,只要把毒源傳給夜錚,自己就能活下去了吧?這麼多年地獄一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這次也一定能熬過去!只要逃進獸群,就可以——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道凄厲的劍光,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帶著斬斷一切的絕情和哀慟,比天上的孤月還要凄涼,劍光的主人不是剛剛趕至車輦的斬秋,而是來自溫常言!


  即便是親弟弟,犯下如此滔天的大罪,也絕無饒恕之理!與其讓別人動手,不如讓他親手結束對方的罪孽!


  溫平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看著對方無比沉痛哀傷卻毅然決然的眼神,看著劍尖沒有絲毫猶豫地刺進自己的身體,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溫平整個人宛如一隻充實的氣球,全身慢慢鼓脹起來,繼而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像被扎破的氣球那樣,「砰」得爆炸開來!


  血肉飛濺!

  「不——」凄慘的吼聲終於消散在空中,那是溫平短暫而悲慘的一生最後留下的遺言。


  溫常言渾身一震,完全沒有料到溫平竟會以這樣痛苦的方式死去,不由悲從中來,握劍的手臂微微發顫。


  眼見教宗受傷,昀鴻等人均是大驚之色,群情激奮之下,將周圍滋擾的異獸掃蕩得一乾二淨,清理出一小片真空地帶。張君白終於在此時殺入重重異獸包圍網,帶領騎士軍突入車輦附近,周圍防禦壓力頓時大為降低。


  小嘰和麻雀在滕鷹的幫助下,幾乎將那群要命的蝙蝠群統統燒光,聽見主人的呼喚,立刻俯衝到車輦旁,讓葉少卿扶著夜錚爬上背後。


  這一刻,正在戰場上苦戰的獸群,突然間彷彿聽見了什麼指示般,不約而同地停止了瘋狂的進攻,它們開始後退,收縮,但卻沒有逃跑的意思,而是亂而有序地保持著緩慢後撤的節奏。


  就在眾人納悶,甚至以為獸潮已經退去的時候,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高挑男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一頭閃爍著光澤的銀髮從兜帽里傾瀉而出,月華靜靜地籠著他毫無血色的慘白臉龐,線條僵硬,沒有一絲表情,然而五官卻精緻得如同藝術品,美得驚人。他的眼神寡淡無光,彷彿根本沒有焦距,只是平平地直視前方,在那裡,有他要殺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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