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晉江獨家。
第65章晉江獨家。
今日大概是許太醫最為忙碌的一天。先是被急叫來給惠王止血章處理傷口, 緊接著又輪到皇帝倒下了。
等到他開完方子,踏出門時,外頭早已漫天彩霞。
外頭還站著個身懷六甲的女人。
許太醫緩步上前,見對方欲言又止, 索性主動開口:“姑娘, 皇上這病乃是失血過多與積勞成疾所致。”
喬楚絞緊身上狐裘, 臉上難掩憂色:“那嚴重嗎?”
她記憶中的趙春芳, 明明健壯如同怪物般,上回在江北, 他的腿受了那重的傷,也不過休息一兩日就能痊愈。
“這個……”許太醫歎了口氣:“不好說呀。”
“什麽意思?”
“皇上長年行軍打仗,又正值盛年, 本來這身子骨是要比常人強壯。可老臣聽說他在江北受了重傷,這回來後也沒有多加調養, 又放了那麽多日的血,就算是鐵人也會熬不住的。”
“說嚴重吧,若接下來皇上好好靜養,想來很快便能恢複如初。可若他還……”
許太醫頓了頓,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那後續就很難說了。”
聽完些話,喬楚心中百感雜陳。她低頭俯視腳尖,腦海不怎的, 又想起方才男人那一跪。
那麽驕傲的趙春芳……竟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跪了……
這時, 房中又走出一個人來, 是何公公。
許久未見, 何公公趕忙上前向喬楚行禮, 後者推托道:“如今我隻是個庶人, 公公不必多禮。”
得知喬楚身懷龍裔,何公公哪敢怠慢?精明如他,立刻便比個了“請”的手勢:“姑娘,眼下皇上還未醒。”
若是醒了,她必定不會進去。
喬楚深深看了何公公一眼,暗忖難怪人家能連著服侍兩代帝王。
當年,趙春芳登基為帝後,這慎王府中有許多人不願進宮,也就留了下來,以至於這王府與這前並無二樣,就連原先主人住的房間,也是日日打掃,亦如新。
喬楚此刻站的,便是當初趙春芳的寢室,隻是如今這人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俊美的麵容呈現肉眼可見的蒼白與消瘦,她站在床前,已經許久未曾認真打量過這個男人了。
饒是江北遭遇生死關頭,趙春芳好像從來都強悍到,不會讓人窺見一絲的脆弱。然而,現在他卻病重如此……
“自從江北回來,皇上白日勤於政務,忙得連用膳的時間都讓老臣替他讀奏折。每每至夜晚,又趕著來王府這邊。太醫院那邊也勸過他,江北受的傷還未完全痊愈,必定能過於操勞。可是皇上總是不聽。”
寥寥數語,喬楚能想像出,趙春芳每日是如何在皇宮與王府中疲於奔波。
何必呢?
她在心中暗暗問道。可男人並不會回答,就算他真的聽見,會說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這是朕心甘情願的。”
傻瓜!
喬楚暗罵一句,忽而,肚子裏傳來一陣異動。
她怔然撫上已經隆起的腹部,掌心底下有輕輕的起伏——
這孩子……在動?
懷胎將近五個月,這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動。
喬楚心中又驚又喜,抬眸便看向床上的男人。爾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竟想著要與趙春芳分享這份獨有的喜悅。
還是,這孩兒是在心疼他的爹爹呢?
……
趙春芳醒來後,也沒多作停留,隻是與喬楚道別後便趕回皇宮。
誠如他所說,此後太後再也沒來。而趙繼芳,自被打破頭後便一直昏迷不醒。喬楚心中擔憂,可太醫院裏有的是全國醫術最精湛的大夫,若是他們都治不好,那趙繼芳就更加沒有蘇醒的希望了。
如今,太後一心撲在小兒子身上,而趙春芳依舊是皇宮王府兩頭跑。白駒過隙,轉眼間,神都被大雪覆蓋,銀裝素裹,長街上聚滿了采辦年貨的市民。
又是一年除夕。
慎王府裏早早就置辦了過年的物件,門上章窗上都貼著福字,還是王府裏的奴仆一起用紅紙剪的。這些天閑來無事,喬楚每日便是吹簫賞雪,也陪著桃紅她們一齊剪窗花,貼桃符。
等入了夜,屋內早早就擺滿一桌,燒鹿肉章托湯鴨子章肥雞肉蘑章羊肉片章膾三鮮章四喜丸子章小籠燒麥章燕窩紅棗粥……
入目琳琅的菜品,看得喬楚父女驚愕,忙拉過桃紅:“這……這太鋪張了,怎的吃得完?”
桃紅扶著她坐下,笑道:“姑娘,今天這些,可是皇上特地叫人從宮裏送過來的,說跟今晚宮裏夜宴上的菜式一樣,讓禦廚們做了兩份,一份便送到這兒來。”
除夕夜宴,這是延續了數百年的皇室規矩。大周立國後,趙家依舊承襲了這個習慣,在宮裏宴請群臣。這樣的場合,身為天子,趙春芳自然不能缺席。
可沒想到,他竟然還做到這份上……
東西既然送來,自然沒有浪費的道理。喬楚索性讓桃紅章王管家等人也一起上了桌,眾人吃了頓溫馨的年夜飯。
期間,她因著那道燒鹿肉噴香可口,忍不住又吃多幾口,卻被桃紅攔住:“禦膳房送東西來時說了,皇上特地叮囑,這道燒鹿肉熱氣,您現在不宜吃太多,最好是配著湯一起喝。”
那湯是經過精心搭配的老雞燉竹笙,最為清熱降火。
這下,連喬百陽也感慨:“皇上真是思慮周全!”
喉嚨滑過溫熱可口的湯,瞬間便暖和了整個胃,喬楚低頭喝湯,隻覺得全身連著心都是暖的。
團圓飯吃完,桃紅又和其他幾個小廝拿出炮仗,在庭前一點,劈裏啪啦的,倒真的把王府炸得喜氣連連。
喬楚與喬百陽就在邊上看著,她已許久未曾玩過此物,正是躍躍欲試,偏生喬百陽擔心她被嚇到,硬是攔著隻讓她在邊上看著。
等到幾串炮仗炸完,滿院子的煙火味還未散,桃紅她們又搬來一堆能拿在手裏的煙火。那支細棒隻要點燃,前頭便燃起璀璨的火光,煞是好看。
這回,喬楚玩心大起,無論如何都要從桃紅手裏搶過一根,眾人拗她不過,唯有小心翼翼看著,一同玩起來。
這慎王府的後院中,頓時滿是歡聲笑語。直到箱中的煙火越來越少,剩最後一根時,桃紅將它給了喬楚:“姑娘,快過年啦,許個願吧!”
喬楚眨了眨眼:“許什麽願?”
桃紅笑道:“那肯定是您來年誕下小皇子,與皇上恩恩愛愛到白頭啊!”
聞言,喬楚目光微凝,滿腔熱烈的喜悅像煙火綻放至高空,忽而炸開,又變得落寞。
生下孩子,與趙春芳恩愛到白頭?這樣的情景,像是很近,又像隔著千山萬水。如今,趙春芳已沒有再逼過她,反而處處念著她,躲著她。
兩人倒像是因為這孩子,都退了退,退到彼此能夠妥協的地步。
隻是,這孩子出世後呢?
喬楚不禁摸上已經高高隆起的腹部,瞬間感到茫然。腹中孩子已經有六個多月,餘下的,隻有三個多月的時間。
這孩子生下後,趙春芳肯讓她走嗎?若是不肯,那她……
不等她細想,旁邊傳來婢女小廝們的驚呼。
“參見皇上。”
喬楚抬起頭,便見一抹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庭院前。他身上披著黑狐大氅,俊美的麵容稍稍透出薄紅。與她相望,先是露出笑,隨後一走動,那大氅還抖落下些許雪花。
方才下了陣小雪,約莫他就是在那會出的門。
趙春芳走至她麵前,漆黑的瞳倒映出她的模樣,一開口,濃烈的酒意迎麵而來。
“今夜禦膳房送過來的食物合你胃口嗎?”
喬楚點了點頭,淡淡應了聲:“嗯。”因著酒氣熏人,她不禁皺了皺鼻子。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酒氣過重,立刻退後一步,解釋:“朕今夜宴請群臣,太多人敬酒,所以喝多了。”
他說完,又盯著喬楚,或許是沾了酒,那目光比往日愈發濃稠,竟教喬楚不禁移開眼,雙頰也跟著浮現淡淡的粉色。
趙春芳喉頭滾了滾,酒壯人膽,他不禁上前一步,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問道:“今夜是除夕,陪朕……說說話可以麽?”
這些日子,他總是匆匆來了,偶爾見上她與孩子一麵,被她冷麵相對,又心生懼意,不敢多作逗留。
是的,說出去誰也不信,堂堂天子,唯獨怕起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她身懷六甲,前陣子因著孕吐命懸一線,好不容易穩著胎,他是再也不敢惹她不快,免得橫生意外。
今夜是個例外。
喬楚別過臉,卻躲開他的視線。霎時,猶如迎麵一陣寒風,吹得他腦子瞬間醒了。
當真又是妄想。
趙春芳在心底唾棄啐了聲,臉上端起笑,也不說破,隻道:“天晚,還是早些歇著,朕……朕先回去了。”
怕走晚了又要惹人嫌,他剛轉身,可袖子忽地被扯住。
刹那間,仿佛漫天冰霜中綻放第一朵紅梅,叫人心動。
“這……就剩一根了,一起嗎?”那聲音低低的,含著幾分羞怯。
趙春芳當即回過頭,就見蔥指握著一根尚未燃放的煙火。
此時,縱是下令燃盡全天下的煙火,天子也心甘情願。
已將燃到盡頭的短香湊到煙火棒上,短兵相接,“嗞嗞”冒出火氣,隨即綻放出漂亮的鐵花。
這鐵花映襯著喬楚嬌俏明豔的麵孔,男人的目光緊緊被吸引著,嘴角微微揚起。
隻見她合上眼,什麽也不說,直到手裏的煙火燃盡,隻餘縷縷銷煙,才抬起眸。
“方才,我許了個願。”她忽然說道。
趙春芳目光微頓,等著她把話說完。
“我希望腹中這孩兒能平安出世,最好,能是個女孩兒。”
他眼前一亮,“若是個像你一樣美麗善良的姑娘,那也好。”
喬楚低頭,微微彎起嘴角,撫著自己的肚子,卻問:“趙春芳,她要是個女孩兒,便不是皇子了,你還執意要強留住她嗎?”
趙春芳同樣彎起的嘴角僵住。
他明白了,她還是想走,而且還想帶著孩子走……
究竟要朕怎麽做,你才肯真正願意留下來?
幾欲控製不住要呐喊出來,可璀璨的煙火剛落幕,這一刻,難道喬楚肯心平氣和與他說話。他……怎麽舍得打破這彌足珍貴的平靜?
“這件事,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咱們章咱們再好好談,行嗎?”連他自己也沒察覺,說這話時,臉上的期盼與希冀讓人唏噓。
喬楚的眸久久凝視他,終於,也是點了點頭。
此刻,煙火也燃完了,趙春芳卻道:“今晚光顧著喝酒,朕沒怎麽吃東西,你陪朕一起用夜宵,嗯?”
目光帶著乞求。正是除夕佳節,喬楚心一軟,也不忍拒絕他。
趙春芳露出笑,扶著她一同回了屋。
屋外桃紅掩嘴偷笑,倒是喬百陽看著這一幕,臉色變得複雜。
天子在王府用夜宵,廚房不敢怠慢,立刻送上羊肉麵章湯圓章年糕章燒賣。天寒地凍,熱騰騰的麵食進了胃,無疑是最好的犒賞。
喬楚起先是推托,最後拗不過男人不斷夾菜,最後也跟著吃起來。到了最後,她與趙春芳竟不分上下。
饒是趙春芳,也忍不住驚訝。喬楚的食量他知道,也就比鳥兒多不了多少,如今……他打量她纖瘦的四肢,看來,吃進去的東西全進了她肚子裏那個小家夥。
“倒是個貪吃的。”
他盯著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突然心生好奇:“朕可以摸一下嗎?”
喬楚麵色微凝,隨後卻應了聲“好”。
手緩緩地按上那光滑的錦鍛,屋內燒著地龍,喬楚脫下狐裘,裏頭穿著不厚不薄的長裙,趙春芳初時隻感覺手心底下,是圓挺飽滿的觸感。他不敢用力,生怕稍微不慎,便傷著裏頭的小家夥。
還是喬楚看不下去,直接按住他的手,貼在肚子上。
這時,趙春芳瞪大眼睛,素來沉穩的麵孔呆若木雞。
“這章這是他在動嗎?”
掌心裏,隔著衣服,那皮肉像滾了個浪般,調皮至極。
喬楚看著他的蠢樣,不禁失笑,“嗯,從五個月開始便會了。”
趙春芳隻覺得神奇,甚至他低下頭,湊到她的肚子邊,聲音輕柔像在哄似的:“再動一個,讓父皇看看。”
可惜,這回等了許久,再也沒動靜。
他略微失望地對喬楚說:“這將來一定是個野性子。”
不然,怎麽會不聽父皇的話呢?
“她是調皮了些,平日裏,有時我也同她說話,她沒有動靜。晚上倒是鬧得我時常半夜就醒。”
趙春芳頓時抬起頭,皺眉:“這怎麽成?”
喬楚無奈:“不成也沒辦法,她硬要挑著半夜鬧。”
聞言,趙春芳佯裝生氣,怒瞪著她肚子,“再折騰你娘,遲些出來後你就知道了,父皇定要重重打你。”
“行了,”喬楚失笑:“別嚇著她,我可舍不得。”
她的手忽然被捉住,輕眸便撞進那雙柔情似水的眼中。趙春芳吻了吻她的手背,話裏透著心疼:“懷這孩子,讓你受苦了,對不起。”
這一刻,喬楚心田湧過暖流。自從懷孕住進王府,她不願與趙春芳多說話。周圍雖有爹爹章桃紅他們陪伴,說不上寂寞,可他倒底是她腹中孩子的爹。
唯有此時,她才真切感受到,這孩子與趙春芳是真正的骨肉血親。就連剛才,他的手剛摸上來,裏頭的小家夥就興奮地動了動。
她搖了搖頭:“辛苦是辛苦,但也很幸福。”
這是真心話。身為人母的喜悅,是沒有其他的幸福能夠代替的。無論她與趙春芳之間有過怎樣的愛恨情仇,可她真心愛著這孩子,真心期盼她的到來。
“有你章有她,朕也覺得幸福。”趙春芳把玩著她纖纖玉手,“還記得去年除夕湖心亭嗎?”
喬楚的記憶被帶至那晚,她換上小太監的衣服,在禦花園湖中與他共飲賞煙火。
“朕說過,此後年年都與你守歲。”
外頭,恰好更鼓聲響起,隱隱地聽見歡聲笑話。
新的一年來了。
趙春芳蹲在她身邊,仰起頭看她:“楚兒,給朕一個機會,讓朕以後年年都陪著你們母子守歲。”
去年,他是承諾。
如今,他是乞求。
隔著窗,王府周邊孩童漫聲笑語輕飄飄進了耳中。喬楚體內情緒洶湧,雙唇抖了抖,應一聲“好”,她說不出口。說一句“不”,她也不忍。
最後,她扶著桌子站起身,隻道:“我乏了。”
趙春芳看著她依舊窈窕,動作卻有些笨拙的背影,滿麵落寞。
但那股落寞,很快仍是被壓下去。他快步跟上,替她寬衣。
喬楚看似肉隻長在肚子,可行動起來儼然遲緩得多。趙春芳扶著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將屋內的燈籠吹滅,隻留了床前一盞淺淺的燈。
昏黃的光線好像按住了時間流動,下麵地龍燒得暖烘烘的,喬楚被鬆軟的棉被包裹著,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坐在床前的身影,對方顯然看懂她的眼神,隻道:“等你睡了,朕就回去。”
外頭風聲呼呼作響,指不定又下雪了。喬楚又想起慎王府到皇宮,那路算不上近,起碼,也夠雪落滿那件黑色大氅了。
她猶豫片刻,才用著細微的聲音說道:“天冷,若是不趕,要不先在王府過一夜再回去罷。”
趙春芳眼中像是綻放出光,連言語都溢出喜悅來,“好,對,你說的沒錯,那麽冷,朕今晚不回去了。”
被子被拉高,喬楚怯生生遮住半邊臉,目光移向內側。
她願意讓他留在王府已是大幸,趙春芳不敢多想,滿心欣喜守在床前,隻待她睡了便走。兩人誰也沒再出聲,唯有那盞燭火偶爾劈啪作響。
片刻過後,趙春芳酒意上頭,隱隱也有些困意,可他仔細瞧了瞧,卻發現被褥裏的人似乎還沒睡,再認真些聽,喬楚還發出細若蚊呐的□□。
“怎麽了?”他輕輕問道。
“腳……”喬楚眉頭皺得死緊:“我的腳好像抽筋了。”
酒意當即散了個無形,趙春芳行至床尾,掀開被褥,輕輕按著她的腿:“這兒?還是這兒?”
“往下章對,就這裏。”
強弱適中的力度舒緩了緊繃的肌肉,喬楚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發生舒服的喟歎。
趙春芳從未想過,女子懷孕竟這般辛苦。先是吐得剩半條命,如今又是深夜抽筋,還有她說的,半夜腹中孩兒又要鬧騰。越想他越心疼,“明個兒,讓許太醫來看看,不然就開個方子。”
“哪有那麽嬌弱?還有,這藥多喝了,也不知對這孩子有無影響。”
她是第一次懷孕,總愛擔心。趙春芳也不敢再說什麽,說到底,他也第一次當爹。
手不斷按摩那纖瘦的腿,漸漸的,喬楚隻覺得渾身舒爽,下意識地挪了下右腳,那處卻傳來叮鈴的聲音。
二人俱是一愣。
那銀環的鈴聲仿佛下了咒語般,頃刻惹人生起綺麗旖旎的畫麵。趙春芳喉頭滾了滾,反射性看向喬楚,卻隻見到緋紅的側臉。
正是外頭霜天凍地,裏頭又暖洋洋的,最容易生出淫思邪念。喬楚攏緊被子,極力抵抗來自身體內部的灼熱。自從腹中孩兒越來越大,她不僅胃口跟著大開,就連……夜深人靜時,也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趙春芳。
想到感恩寺那些無法言欲的夜晚。
“楚兒,你……”耳邊是他帶著濕熱的氣息,“很難受嗎?”
掌心底下的胴體輕顫著,像是發出渴求的呼喚,又像在極力挽留他。她沒有吱聲,趙春芳微眯起眼,下了決心般,手便撫了上去……
鄰近又有了燃著煙火,喬楚吐氣如蘭,身子猶如隨著那煙火升至半空,“砰”一下,燃燒殆盡,在最高處綻放出最美的姿態,爾後又四散垂落下來。
正是意猶未盡,銷魂蝕骨。
顫巍巍睜開眼,她卻見趙春芳取過帕子擦手,臉上露出隱忍的表情。
“你……”她扯住他衣角,反問道:“不難受嗎?”
她跟他燕好過無數次,怎會不知,這男人的欲望深如無底溝壑,向來叫她難以招架。可現在,趙春芳替她掖好被子,莞爾:“難受也不鬧你,快睡吧,朕……朕先出去。”
“你要去哪?”
頭上覆著薄汗,趙春芳難受之餘又有些無奈:“朕去洗個冷水澡,乖,先睡。”
說罷,他像是一刻也忍不住,轉身就出了門。喬楚窩在被褥中,忽地心中極為不忍,他倒是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這麽冷的天洗冷水澡……
真的沒問題嗎?
她聞著被子裏殘存的,屬於趙春芳的氣息,整個人被這種溫暖緊緊包裹著,愜意至極。
……
過了年,喬楚的肚子越來越大。趙春芳每日都過來,更是時常將她“伺候”得極為爽利。轉眼開春,神都的雪化成了水,灌溉著農田,新的秧苗又拔出葉子,抽條似的長起來。
一切都按著潛在的規律在運轉,除了趙繼芳仍舊未曾蘇醒這件事之處,唯有喬楚不斷隆起的肚子見證了時光流逝。
到了初夏,離喬楚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趙春芳不敢怠慢,索性除了上朝,其餘時間都窩在慎王府。
這日,太陽罕見的毒辣,喬楚剛起床走動,便滿頭大汗,累得坐在抄手遊廊裏,旁邊桃紅拚命給她搖起扇子。不一會兒,便有個太監匆匆來稟報,說趙春芳今日下朝時,瑤光殿那邊來報,說惠王病情有變,皇上便急急趕往那處。
喬楚聽著也是跟著心緊。說到底,趙繼芳是為了她才受傷的,這一兩次,都是因為她。當年李信壽宴的事,她是全然不知情。現在,她卻是坐不住了,忙捉住那太監問清情況。
可那太監搖了搖頭,隻道:“隻聽說太醫院人來得急,皇上走得極為匆忙,並未知惠王如何。”
聽這話,喬楚一顆心卻是懸到嗓子眼了。
難不成……趙繼芳要不行了?
這並非不可能,這些日子,她數次問過趙春芳,對方說趙繼芳的病情太醫院也束手無策,他傷著頭,一直昏迷不醒,又是藥石罔靈。有可能隨時要醒,也有可能隨時就這麽沒了。
喬楚越想越是心驚,猛地站起身,想要去????見趙繼芳。她走得極為快,就連桃紅也攔不住她。就在走到慎王府門口時,忽然腹中疼痛異常,身後的桃紅趕忙追上來,緊張兮兮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她怔然往下看,隻覺腿邊有溫熱的液體流過。
竟是羊水破了。
* * * *
瑤光殿
“如何?太醫,你倒是說句話呀?”太後滿麵焦急,隻恨不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並非幺子。
太醫先是皺眉,爾後又是舒展眉心,端起笑朝太後行禮:“恭喜太後章恭喜皇上,臣觀惠王之反應,似有蘇醒的征兆。想來,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趙春芳與太後一聽,頓時都鬆了口氣。
方才瑤光殿的小路子急急來報,說已經昏迷數月的趙繼芳突然口吐鮮血,嚇得太後立即傳召太醫。
幸好,非但是虛驚一場,反而更是喜事一樁。
得知趙繼芳有蘇醒的可能,太後忙張羅著下人們準備好膳食,將瑤光殿重新打掃布置。趙春芳不禁勾起嘴角,隻覺得近來喜事連連。
這時,何公公卻快步進來,神色慌張:“皇上!不好了!慎王府的人來報,說剛才姑娘羊水已破,人進了產房,穩婆說胎位不正,有難產之症!”
趙春芳恍了恍神,什麽也不管不顧,立刻叫人備馬出宮。
太後愣了一會,生出幾分遲疑,卻是問向旁邊的綠兒:“這章這好端端的,怎麽就難產了?”
綠兒搖頭:“太後,奴婢常聽聞女子胎位不正,極為凶險啊!”
“還用你說?當年,哀家生惠王時,他就是腳朝下,足足生了兩日一夜……”依稀憶起當年的險狀,太後莫名也緊張起來,正猶豫著要不要跟著去王府,那頭小路子又嚷了起來。
“王爺醒啦!”
太後回過神,快步走向床邊,就見麵色蒼白的俊美青年已然顫巍巍睜開眼。
她喜極合手:“當真是上天保佑,我兒終於邁過這一劫!大幸!大幸呐!”
“快,王爺醒了,把藥端上來,還有桂花糖。”
床裏的青年揚起虛弱的笑,往日清澈的眸如今如同一汪泉水般,溫和而親切:“母後,不用桂花糖了,兒子又不是十歲孩童。”
太後目光微頓,爾後,她眼中漸漸蓄滿淚光:“繼芳……你章你真的醒過來了?”
他緩緩抬起手,覆上自己母親的手,溫言道:“是,母後,兒子這次是真的醒了。”
“不過,兒子想求您一件事。”
……
初夏的天,烈日烤得大地仿佛要冒煙。大周天子的心,卻比這酷熱的天還要難受。
匆匆趕到慎王府,產房裏哀聲連連。他剛想衝進去,卻被許太醫攔著,“皇上您是真龍之身,產房有血光,萬萬進不得。”
這樣的話自然攔不住他。可末了,人家又補上一句:“再者,您不懂生產之術,即便進了,也徒增穩婆的壓力。”
趙春芳這才忍著。
“啊——”
又一聲慘叫,趙春芳扯過許太醫的領子,惡狠狠問道:“她究竟怎麽樣了?”
“這婦人生子,胎兒本應是頭朝下,可這孩子卻是腳在下,如今穩婆正在為她推正胎位,這章這過程自然是辛苦——”
“朕不管,究竟有沒有危險?”
趙春芳這輩子上過無數次戰場,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膽顫心驚。
許太醫咽了咽口水,不敢欺君,又怕嚇著皇帝,“這自古女子生產,哪個不是在鬼門關走一趟的……”
“楚兒……”趙春芳白了臉,立刻吼道:“你章你給想想辦法,若是必要時,朕寧可不要這孩子,你也得給朕保住她!”
去……去子留母?
許太醫被嚇傻了。自古以來,他就沒聽過哪個皇帝選擇去子留母的。且不說這孩子是男是女,若是男子,不消說,指不定將來這大周的江山還是他的。即便是女孩,如今天子後宮無人,尚無子嗣,這小公主一旦出世,也是無比尊榮。
忽然間,裏頭又傳來一聲尖銳的慘叫。
這回趙春芳索性推開許太醫,衝進產房之內。他一進來,把裏頭的穩婆婢女都嚇壞了。
“不用管朕,你們辦你們的事!”他低吼道,隨即來到床前,看著滿頭大汗,臉上全無血色,隻剩痛苦情狀的喬楚,心疼得厲害,卻仍是鼓勵她:“別怕,朕就在這兒!朕陪著你!”
要將全身撕裂般的痛讓喬楚已然分不清一切,她胡亂地抓住趙春芳的手,不斷發出□□,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拚命說道:“惠王醒了,他沒事了,你挺過去,遲些章遲些你們還能見麵。”
“還有,那個姓許的女人,許琳琅章對,那個叫許琳琅的,她不是生了個兒子嗎?朕本來要賜他一死的,不過,為著你跟孩子,朕沒殺他。朕為你們積福,你們福氣夠,不會有事的。”
這時,穩婆也喊了聲:“夫人,再使勁!孩子的頭下來了!”
喬楚無力搖頭:“我章我快不行了。”
“不會不行的,”趙春芳慌亂之際,脫口就道:“你把孩子生下來,朕讓你走!以後天南地北,你想去哪兒都成!就算不為朕,為了孩子,為了你自己,你也要撐下去。”
“啊——”
那隻手死死扣住他,連帶著那份痛一並傳遞過來,此時此刻,趙春芳才感到何謂真正的無能為力。
他沙啞著聲,目眶通紅喊道:“喬楚!你一定要撐下去!我愛你啊!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隨著再一聲尖銳的嘶吼,刹那間,嬰兒的哭聲響起——
“生啦生啦!”
趙春芳的心像一把拉滿弓,霎時“砰”的,斷了。他上前摟著滿身大汗的女人,才後知後覺,自己也哭了。
“孩子,咱們的孩子出生了。”
喬楚虛虛攀上他,“給我看看!”
穩婆用明黃的繈褓布巾包著小小的嬰兒,送到他們麵前:“恭喜皇上章恭喜夫人,是個足月的小公主,這長相可俊囉,將來一定跟夫人一樣是絕世大美人。”
繈褓中,小小的臉皺成一團,像隻猴子似的,正在哇哇大哭。
喬楚滿目通紅,雖是身心俱疲,可仍是揚起嘴角,喃喃道:“趙春芳。”
“朕在。”
“如意……她的名字。”微仰起頭,她含著笑說道:“這孩子就叫如意吧。”
希望她來日事事如意,一世如意。
“好!”他忍不住在她眉心烙下吻:
“咱們的孩子,必定萬事如意。”
這對母女,將會是他趙春芳此生至寶。
……
“如意乖,別哭哦!”
酷暑的天,桃紅正叫人搬來冰塊,腳才踏進門,這屋內的聲場景把她嚇壞了。
“我的姑娘!您快快把小公主放下!”
她快步走至床前,將喬楚懷裏的小人兒抱過來,說什麽也不讓對方操勞。
“都勸了您多少遍了,您這月子還沒坐完,哪能起床?哪能抱孩子?”
“我可沒有你們說的那麽虛弱。”
喬楚無奈反駁。
孩子滿月在即,這些天的休養還有各種食補,養得她渾身恢複力氣不說,還百無聊賴,非得逮著無人時抱娃哄孩。
“別的不說,待會皇上來,他肯定要念叨的。”
如今孩子出世,趙春芳隻恨不得整個人住在慎王府不回去了。倒是太後那邊,送來珍貴的藥材,還有些新置的小孩衣服。
喬楚隻讓人收下小孩的東西,其餘的一概退回。
桃紅話音剛落,趙春芳真的來了。他進門照例是先抱過娃娃。
“如意乖,今天有沒有鬧人?”
小小的孩子一天一個樣,現在微微長開,倒是圓潤白胖,像個小團子似的,圓溜溜的兩隻眼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父皇。
趙春芳笑不攏嘴,抱著她來到床邊,又問了喬楚的情況。
見狀,桃紅識趣地退下,替他們將門掩好。
“今日如何?”
喬楚伸手撫過他懷中嬰兒的臉,微笑搖頭:“一切如常。”
“那就好。”
問答完畢,二人又恢複安靜。趙春芳不經意抬眸,凝視女人專注充滿母愛的麵容。近來他倆之間,除了孩子之外,喬楚極少主動開口與他說話。
他緩了會,才尋了個話題:“朕有個事要告訴你,關於許琳琅的。”
聽到故人的名字,喬楚忙問道:“她如何了?”
那日,他曾說赦免許琳琅腹中那個孩子,權當是為她與如意積德。
“朕本來就答應過你,會放過她的。李家那個孩子,已經六個月大了。前陣子,許知弦那邊遞了信兒,說許琳琅的父親許彪得了重病。朕讓人把信給了許琳琅,她跟朕說,想回去侍疾。”
“然後呢?”
“朕答應她了。不過,李家那孩子她不得帶走。”
喬楚怔住,她自己也剛生完孩子,自然懂得母子分離是何等的錐心之痛!
不等她開口,趙春芳已然知道她要說什麽,“朕不可能讓她帶著那孩子走的。他是前朝李氏遺孤,如今這大周雖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背地裏,還有人懷著不臣之心,想打著光複大端的旗號。若是讓他們知道這李氏尚有後嗣,將來隻會是大周之禍。”
“你也不願再看到‘藩鎮之禍’,不是嗎?”
話說到這份上,喬楚想為許琳琅母子求情的話又咽了回去,隻問:“那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還沒想好。”趙春芳坦言:“那孩子出生時,看守的人稟報朕,說當日正好是神都初降冬雪,本來天寒地凍的,可外頭池塘裏的蓮花全開了。天降祥瑞,這孩子將來必定有一番造化。”
“那會你懷著如意,朕不忍殺他。隻念著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來日這福報能落在你們娘倆身上。”
回想起來,趙春芳仍慶幸這一決定。喬楚最終順利誕下孩子,母子平安。
喬楚想著許琳琅,不禁泛起酸澀。這母親要與孩子分開,實屬不幸。可又想著她能夠回去與親爹團聚,又當屬不幸中的大幸。
念當初救命的恩情,她求著趙春芳要善待那個孩子。趙春芳答應,心頭卻感慨,前朝李氏遺孤,這樣的身份,注定他的未來能保得平安無虞已是萬幸。
說完許琳琅的事,趙春芳帶著幾分試探開口:“這天越來越熱了,宮裏頭,他們用扇子撥著冰,扇出來的風清涼舒爽,比呆在這王府裏舒服多了。”
喬楚看向他,趙春芳莞爾:“朕是想,王府畢竟小,現在孩子也快滿月了。等她滿月之際,朕在宮裏擺滿月酒,把母女也接進宮,好嗎?”
霎時,她臉上的表情凝結住。
這孩子出世後,兩人之間仿佛心有靈犀,誰也沒提過別的,全然都圍著這孩子轉。
但是,現在趙春芳打破了這個平衡。
“她是朕的骨肉,你是她的娘。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們在這王府呆一輩子的,滿月那日,朕下旨詔告天下,立你為後,封她為公主。”
執起女人的手,他情深款款說道:“咱們一家三口,本來就該在一起的,不是嗎?”
家?
喬楚目光微動,在他與孩子之間逡巡。“家”這個字,像是咒語般,帶著奇異的暖意,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
頃刻,她低下眸,隻道:“你……你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好,”趙春芳麵露喜色。
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輕輕將她攬入懷裏,心滿意足地道:“你好好想,朕不逼你。”
說是這麽說,天子回到宮中,立即召來尚衣局章尚儀局等管事,要他們按著皇後儀製連夜置辦慶典物品,著人趕製禮服,儼然要舉辦立後大典。
這事很快便在宮中傳開,消息到了永壽宮。太後不怒也不喜,隻對綠兒道:“隨他去吧。趕明兒去趟城郊水月庵,哀家要看看飛虹那孩子。”
“是。”綠兒知道,太後終於妥協了。
這宮中,很快就要迎來新的中宮之主。
皇城裏頭,無數能工巧匠都在日夜趕工,等待著那場盛大的慶典到來。王府中一派祥和,孩子的哭聲與笑聲成了每日主調。喬百陽正旁邊拉著琴,哄著小孫女,而桃紅忙著給她扇風。唯獨喬楚坐在窗邊,呆呆望著外頭的天。
湛藍碧空飄過幾朵白雲,如這盛世般晴好。
她腦海裏回蕩著趙春芳的話。家?她真的要留下來,與趙春芳一起?那個皇宮……她當真要回去嗎?
心底有道聲音在弱弱喊著。忽而,她又想到江北那位許夫人酈琬曾經說過的,她究竟要選哪條路?
孩子,她的如意很可愛。如意也很喜歡她的父皇,可是……
正當她陷入思緒之際,突然間,窗口出現一道玉立的身影,那人由遠及近,闖入她的視線中。
喬楚微微瞪大眼:“惠——”
來人朝她行禮,昔日天真無邪的神態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儒雅睿智的目光。他如這夏日朗朗青竹,挺拔而遺世獨立,開口便是溫潤的嗓音。
“許久未見,喬姑娘。”
……
尚衣局手藝最精湛的繡娘們連著十天十夜,終於趕製出立後大典的吉服。趙春芳讓人帶上吉服,連同立後的聖旨,親自去慎王府。
這路上,他春風滿麵,想到待會喬楚的反應,嘴角不可抑地揚起。這些日子,他看得出來,喬楚極為疼愛如意,如意也很喜歡他。無論如何,即便為了孩子,她也會答應進宮的。
他要立喬楚為後,風風光光地將她迎進宮中。
這不長不短的路 ,此刻倒讓趙春芳覺得有些遠了。到了王府,他帶著人風風火火走進後院,裏頭隻剩個神色尷尬的桃紅。
“她們呢?”趙春芳左右望了望,隻見搖籃裏空空如也,不像平時被抱出去曬太陽的樣子,反而收拾得幹幹淨淨。
心中騰起不好的預感,他當即扯過桃紅:“朕問你話呢,楚兒跟孩子在哪兒?”
桃紅支支吾吾,被主子嚇得淚眼汪汪,卻拚命搖頭。
“來人,立刻給朕——”
“不必了,皇兄。”他們身後,趙繼芳踱步走了進來。
趙春芳瞳孔微縮,“你……”
隻消一眼,他便看出他這個弟弟已然沒有之前的癡傻愚笨,“你恢複神智了?”
趙繼芳嘴角勾起,儼然又是當年名滿河東的才子:“皇兄,當日王府這一撞,倒把我撞清醒了。”
“那你怎麽不跟朕說?”當日喬楚誕下如意後,他回到宮中,下人們隻稟報瑤光殿並異樣,那會兒他全心都在喬楚母子身上,知道趙繼芳無恙後,也隻是叮囑太醫院要好好照看著。
沒想到,他竟然已經清醒恢複神智!
可當他意識到趙繼芳出現在慎王府這裏,上揚的嘴角霎時僵住,他慢慢沉下臉,仿佛明白過來:“你在這兒做什麽?楚兒呢?”
趙繼芳麵露愧色,隻道:“皇兄,喬姑娘已經帶著孩子章還有她爹走了。”
說罷,他上前擋住要往外走的趙春芳,神色凜然:“這是喬姑娘自己的選擇,請您不要攔她!”
趙春芳瞬間冷下臉:“這事與你有關?”
與他相似的麵孔抿緊嘴角,並不回答。
“你清醒後故意瞞著朕,哼,原來是想著偷偷帶她走?”趙春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疼愛已久的弟弟竟然處心積慮,暗中圖謀著要帶走喬楚母女。
“不是!”趙繼芳當即否認:“我承認,我讓母後瞞著你,確實是因為喬姑娘。但我並非出於個人私欲!”
“沒錯,從當年李信壽宴上,我就仰慕喬姑娘。但是我對她絕無不軌之心,也沒想過要獨占她。瞞著你,是我想幫她。之前我雖是失了神智,變得呆傻愚笨,可喬姑娘在宮中種種遭遇,我記得清清楚楚。”
“她背負著禍國殃民的罪名,又在感恩寺中遭人欺淩,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宮裏!”
趙繼芳直勾勾盯著兄長,“是她自己想走的。我所做的,不過是為她備好盤纏,還有人手保護她們。”
趙春芳眼底燃起熊熊怒火,“她現在在哪?說!”
“你自己承諾過她,隻要她想走,你不會攔住她的,不是嗎?”趙繼芳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的怒視:“天子金口玉言,難不成你要食言?”
趙春芳一把推開他,“這筆賬,朕回頭再跟你算!”
* * * *
出了慎王府,趙春芳立刻召來羽林軍,同時下令封鎖神都。
與此同時,神都東門外十裏,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車輪輾壓過土地,卷起灰灰的塵土。
懷裏的嬰兒睡得正酣,女人輕拍她的背,目光放空。
“楚兒,在想什麽呢?”
喬楚回過神,搖了搖頭。喬百陽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開口:“你連信也不留,皇上那邊……怕是不會輕易罷休。”
“就算留了信,他難道就不會追過來了嗎?”喬楚從來都不信他。
再往前十裏,就到達碼頭。她唯一能賭的,就是看她與趙春芳究竟誰更快了。
幸運的是,這一路後頭並無追兵。等馬車到了長寧海碼頭,她們下了馬車,前方早就有船在等著。
車章船都是趙繼芳事先預備好的。這位惠王殿下極為細心,還派了兩名侍衛護送他們。
目的地是南方的仙女湖。起先,趙繼芳問她要不要走,又要去哪兒。喬楚想了一天一夜,最終仍是接受他的好意。
仙女湖是她與喬百陽曾經想去的地方。那半年逃亡的日子,她與喬百陽聽過仙女湖附近有個族落,稱為“離族”。離族人能歌擅舞,又有藏著不少古代樂譜,當時她們心神向往,隻是礙於現實,無法前往。
現今時機成熟。她決意要走,喬百陽也跟著她。
喬楚抱住孩子正踏上船,身後傳來滾滾馬蹄聲。她回過神,毫不意外地見到男人馭馬狂奔而至。
“別走!”
手狠狠勒住韁繩,馬上的人縱身一躍,快步衝至碼頭。喬楚她們站在船板上,仰起頭,與他遙相對望。
“別走!”趙春芳充滿乞憐地看她,“立後的聖旨朕帶來了,朕封你為後,咱們的如意會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你就忍心,拋下朕,遠走高飛嗎?”
早知他會追上來,此時的喬楚勾起淡淡的笑:“趙春芳,還記得上回也是在這裏,咱們也是這樣,你不讓我走。”
長寧海!
昔日,她縱身跌落海中的畫麵曆曆在目。趙春芳登時緊著聲:“你——”
“放心,這次我不會。”
喬楚抱著孩子,絕美的臉上沒有嗔怨,也沒有怒氣,反而是一種祥和與寧靜。
“你要立我為後,這份心意我領了。但是,我說過的,我不喜歡皇宮。”
在她有限的生命中,皇宮代表著強權與屈辱。就算趙春芳立她為後又如何?餘生,難道她要被束縛在宮中,守著趙春芳,守著他一生一世的諾言?
可是,人心到底多變。此刻她相信趙春芳對她的愛,然而經年日久,這份愛凋謝枯萎之後呢?
她不想賭,也不願賭。
想通一切之後,此時喬楚已經沒有彷徨,她清楚自己想要的未來。
“你不喜歡皇宮,那章那朕不頒旨了,你還是住在王府,還是像現在這樣,朕再也不說讓你進宮的話……”
他後悔了!是他逼得喬楚太緊!
“趙春芳,”喬楚喚著他的名,以全新的眼神看他,“你愛我嗎?”
“愛。”他當然愛了,愛到恨不得將她揉進骨血中。
“既然愛,那必定是希望我開心章快樂。”
趙春芳露出受傷的表情,“對你來說,開心快樂的生活就是離開朕?”
“也不是。”喬楚低頭撫過女兒圓潤的臉蛋:“我,想試試自由的生活。”
“我一直想離開神都,去外麵走走。不用膽戰心驚,可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去看這世界究竟有多大。”
她莞爾一笑,那明豔奪目的麵容叫男人看呆了眼。
“趙春芳,我曾經愛過你,也恨過你。不過經曆了這麽多,我想重新開始。”
回過神,趙春芳急忙問道:“那你……”
“你讓我試試吧!或許有一天,我厭倦了自由的日子,會帶著如意回來找你。”
趙春芳張開唇 ,無數挽留的話到嘴邊,統統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
末了,天子滿麵落寞,心中縱是像被剜了肉般,仍是撐著端起笑,問道:“那……答應朕,不要太久,朕會永遠在神都等你,等你和如意回來。”
“嗯,你要保重,趙春芳。”
窈窕的身影抱著孩子,轉身走進船艙。
藍天碧海,風吹起帆,大船乘著風向遠方前行。
趙春芳站在碼頭,目送那艘船漸近漸遠,袖子底下的手緊握成拳。
不會太久的。
他相信,他會等到喬楚的,用他此生不渝的愛,終會等到喬楚回到他懷裏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