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最危險時刻
這是秋暮遠一生中最危險的時刻。
比十年前他在孤島中同門相殘還要危險。
因為十年前,島主霧月櫻空沒有給他們槍支,只給他們刀劍。
子彈的速度比刀劍無疑要快得多。
子彈的殺傷力也無疑比刀劍要厲害得多。
就算秋暮遠雙手握槍,百發百中,身手快如鬼魅,在短時間內最多也只能殺死兩人,絕對不能同時殺掉四個人。而且還是四個經過冷焰門嚴格訓練的職業殺手。
看來秋暮遠凶多吉少。
就在開槍的同時,兩個殺手忽然向後仰倒,他們的子彈也隨著失了準頭。
秋暮遠就趁著稍縱即逝的機會,身體像飛鶴一樣飛起,雙手同時出槍,擊中另外兩名殺手。
白滲滲的月光下,橫躺著七具屍體,血流滿地。
就那麼一眨眼工夫,秋暮遠從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走了一回。
聽到槍擊之聲,曾經飄來的歌聲嘎然停止,街頭樓宇的窗戶緊閉,就算有人沒睡著,也不敢探出頭來。
天地之間,寂靜無聲,寂靜得可怕。
月光下,一名面具女人徐徐走過來,她白髮飄飄,恍若電影中的白髮魔女,孤傲而冷漠,遺世而獨立。
她就是霧月櫻空。
剛才那兩個殺手肯定是她殺的。
「島主,你又救了我的命。」言罷,秋暮遠默默地看著霧月櫻空。
這是霧月櫻空第三次救他的命。
霧月櫻空淡然地說:「暮遠,冷焰門的七殺手已死,青木正雄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會對你怎樣。七天期限即將到來,你要儘快殺掉楚天陌。」
「好的。」
秋暮遠的聲音很沉重。
霧月櫻空轉身而去。
自始自終,霧月櫻空都沒看死去的小泉叢美一眼,也沒向秋暮遠詢問一聲,好像小泉叢美不是霧月島中人,不是她的得意高徒。
還有冷焰門的七個殺手,他們本與他無冤無仇,他們的死活本與他毫無關係,僅僅是因為青木正雄要殺他,所以他們就來了,從此走上一條不歸路。
這就是殺手的命運?
秋暮遠忽然感到苦澀異常,好像滿腔苦水在含在嘴裡,苦得他想要哭。
他不由記得小泉叢美臨死前,跟他說:「你不能殺……」
不能殺誰?
記得那晚,霧月櫻空叫他殺楚天陌時,小泉叢美在旁邊忽然道:「島主,你不能讓暮遠去殺楚天陌,不能。」
莫非她剛才叫他不能殺楚天陌?
為什麼不能殺?
他明明沒有雙胞胎兄弟,為什麼會與楚天陌長得一模一樣?兩人之間難道真的有某種關係?
秋暮遠痛苦地抱著頭。
當然也有可能,小泉叢美臨死跟他說:「你不能殺人了!」
而霧月櫻空則一再叮囑他說:「你要儘快殺掉楚天陌。」
這兩個女人,為什麼會各執一詞?
小泉叢美救了他的命,霧月櫻空同樣救了他的命。
小泉叢美對他情深似海,霧月櫻空表面對他冷漠,實際上卻數度救他性命。
小泉叢美臨死前說得含糊不清,而霧月櫻空卻說得明明白白。
不管如何,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他與楚天陌之間,必有一個會死。
很可能死的這個人不是楚天陌,而是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鑽牛角尖?
夜已經很深了。黎明即將到來。
秋暮遠抱著小泉叢美,走上車子。
車子風馳電掣,很快他來到龍江源。
這裡高崖峭壁,碧波如玉,白沙似雪,地點僻靜,極少人出現。
已是凌晨五點鐘,江水湧上來,又嘩啦啦地退下去。
秋暮遠又一次看著懷中小泉叢美的臉。
月光下,她死灰色的臉微微泛光,彷彿忽然有了種聖潔的光輝。
她生前雖然殺人如麻,雖然曾經因妒殺人,可是她的死,卻是高貴偉大。
她的死,已為她洗清了她靈魂中所有的污垢。
如果命運不讓她成為一個殺手,她會是一個好女人,一個很好的女人。
因為一個能為別人死的女人,其本性絕對不會壞到哪裡去。
秋暮遠跪在小泉叢美的面前,眼淚再度流出。
他把她沉入大江——他有他的埋葬方式。
只有溫柔寬廣的大江,才能容納她飄泊無依的孤獨靈魂。
只有溫柔寬廣的大江,才能撫平她內心深處的絕望與憂傷。
星已疏了,曙色已漸漸降臨大地。
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滿天/朝霞,明亮溫暖。
清晨到來,江平如鏡,白鳥飛翔,錦鱗游泳。
世界如此美好,昨晚的血腥殺戮似乎與這麼美好的世界無緣。
但殺戮永遠存在於這個世界。
正如愛也永遠存在於人間一樣。
——
已是上午八點,梅樂雪在家等了幾個小時,楚天陌依然沒有回來。幾乎打爆他的手機,每次都是關機,關機,最後還是關機。
九點鐘,楚天陌可能去的地方,她都找遍了,一直不見他的蹤影,梅樂雪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慌,用顫抖的手撥通趙逸凡的電話,電話接通后,她焦急地道:
「趙大哥,天哥到現在還沒回家,你能不能帶我去鄖北?」
楚天陌拍戲的外景地野狼谷位置極偏,沒有公交車出入,她只能求助於趙逸凡開車載她去了。
趙逸凡在手機那邊聲音低沉無比:「雪兒,我會帶你去,不過我現在沒空,你要等一個多小時我才會到你家。」
「好的,我等你。」感覺到趙逸凡聲音不同尋常,梅樂雪忍不住道:「趙大哥,你在哪兒?有事嗎?」
「我確實有事,今天凌晨神農市又出命案,有七個日本人死在街上,我懷疑是霧月狼所為。現在我和警察就在殺人現場。」
「天哪!死了那麼多人?」梅樂雪驚呼:「霧月狼真是個殺人狂。」
「是的。一會兒再聊。」趙逸凡匆匆掛了電話。
一個半小時后,趙逸凡果然出現在梅樂雪面前,臉色凝重之極。
「楚天陌還沒回來?」一進門趙逸凡就忍不住出聲。
「是的。」
「我現在就帶你去鄖北找楚天陌。」趙逸凡道:「希望能在劇組中找到他。」
「謝謝你,趙大哥。」梅樂雪高興地說。
趙逸凡忽然輕聲問道:「雪兒,你幾天前在酒吧喝酒被人下藥,楚天陌就是那晚回家救你的?」
「是的。」梅樂雪垂下頭,臉紅過耳:大哥那晚真的好瘋狂耶。
「第二天上午我去找你時,楚天陌已經走了,你知道他幾時走的嗎?」趙逸凡的神情極為凝重。
「好像是四五點鐘吧?」梅樂雪喃喃道。
「那晚他有沒有回來找你?」趙逸凡又問道。
「沒有,他在鄖北演戲,第三天才回來。」梅樂雪心裡越覺越不對勁。
「第三天早上是幾點鐘走的?」趙逸凡顫聲道。
「還沒到五點吧。」梅樂雪驀的抬頭,面露不解:「趙大哥,你今天問這麼多問題幹什麼?」
這是很私人的問題耶,趙逸凡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趙逸凡沒有說話,卻用複雜的目光凝視著梅樂雪,好像在想著什麼。
「趙大哥,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認為楚大哥就是……」梅樂雪忍不住抓住趙逸凡的手,緊張地問道。
看著他的複雜目光,梅樂雪心裡往下沉:他不會懷疑大哥是……
這怎麼可能?楚天陌的武功確實很高,憤怒若狂之際,殺死那三個人渣還有一點點可能,但他不致於無緣無故去殺七個日本人吧?
「雪兒,你不要太多想。我們到鄖北找楚天陌吧。」
兩人正待出門,梅樂雪道:「趙大哥,你等一會,我寫個便條給天哥,免得天哥回家后,沒看到我,手機又一時聯繫不到我,會擔心的。」
「好的。」
到鄖北的途中,趙逸凡沒有和梅樂雪談到案件,極少說話,看樣子他有重重心事。
梅樂雪的心事更重,兩人一路上基本上處於無話狀態。
他們來到鄖北后,劇組中找不到人,楚天陌的家裡也找不到人。
楚天陌其它可能去的地方全都找不到人。
楚天陌又無緣無故地失蹤了。
實在找不到人,趙逸凡讓梅樂雪暫且待在姚大嫂的家裡,逗著那個剛滿月的可愛嬰兒。趙逸凡不久便匆匆忙忙到鄖北警局報道。也許是工作原因,他到晚上八點左右才到姚大嫂的家裡看望梅樂雪。
當天氣象台預報:今年第十號颱風在神農市的海岸登陸,中心風力達到十二級。鄖北因與神農市相鄰,也深受影響,狂風怒吼,暴雨成災。
梅樂雪沒隔多久,便打一次楚天陌的手機,都是關機,最後沒有信號。
她的心裡就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姚大嫂說要刮颱風,回家危險。極力挽留梅樂雪在鄖北過夜。
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梅樂雪打算留下來。
心想:下這麼大的雨,大哥也許還在鄖北,明天可以繼續找他。
——
氣象台預報:今年第八號颱風晚上十一點半將在神農市登陸,中心風力達十二級。
晚上九點半,楚天陌迅速地開著車,暴雨嘩啦啦地打在車玻璃上,隔著窗子,可看見外面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木和在風雨飄搖的黯淡路燈。
行人幾乎絕跡。來往的車子也極少。
路上水越積越多,像泛濫的小溪,車子過後,激起一層層水花。
楚天陌打開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
根本無法接通信號。
俊眉微皺,楚天陌足踏油門,車子風馳電掣地朝著臨江社區駛去。
終於到家了,楚天陌將車子駛入車庫之後,迫不及待地上樓而去。
開門,開燈。屋內空無一人。
「雪兒,雪兒——」楚天陌大聲喊著。
沒人回應。
已經習慣每次回家看到雪兒明媚的笑臉,聽著她清脆悅耳的聲音,今夜家裡空無一人,楚天陌心裡往下沉,往下沉……
雪兒到哪兒去了?這種大雨傾盆的惡劣天氣,她怎麼會不在家?
此時,他看到大廳的玻璃桌上放著一張粉紅色的紙。
梅樂雪娟秀的筆跡出現在他面前:
大哥,趙大哥帶我到鄖北找你了,你若是回家,要記得給我打電話呵!
雪兒,我已經回家了,你快點回來,快點回來!
楚天陌迅速拿起手機,再次撥通梅樂雪的號碼。沒有信號。
他走到陽台打手機,還是沒有信號。
楚天陌心急如焚,打開大門,沒有穿雨衣就奔到樓頂,那裡空曠,可能信號會強一點。
「喂,喂,喂——」楚天陌徒勞無益地打著手機,還是沒有半點信號。
雪兒,你在哪裡?
狂風怒吼,大雨傾盆,沒站多久,他的衣服全都濕了。
過了十幾分鐘,他終於無助地放棄打手機,走回家中。
他怔怔地看著桌上的紙條,雙眸露出深深的痛楚:
誰會知道,他失蹤是因為他又丟失了一天多的時光。
他走在梅樂雪的房間站著。
房間依然美麗溫馨,暈黃的燈光里,依然瀰漫著醉人的清香。可是女主人在哪裡?
雪兒現在應該在鄖北?他想馬上趕去鄖北。
神農市與鄖北距離近,颱風同樣席捲到鄖北,就算他到了鄖北,若是沒能信號,也不一定可以找到梅樂雪,若是她又回家了,他豈不是白跑一趟?
不過,這種天氣,她應該不會回來。
不管如何,他都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全身濕漉漉地,打開衣櫥,楚天陌換好一套衣服。
走到鏡子前,略略整理一下衣服與濕發。
楚天陌不喜歡照鏡子,尤其不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人照鏡子,因為那個時候,他總覺得鏡子似乎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把他的魂魄吸入其中。多年來他有兩次深夜照鏡子的時候昏倒,自此,他從不在深夜照鏡子。
但他的職業又不允許他不照鏡子。
幸好在人多的地方,他與鏡子相對,沒有半點異常。
那夜,他不知何故,深夜要離家的時候,他居然走到大鏡子面前整理自己的裝束。
等他意識到之後,已經走不開了。
鏡子對於他而言,真的有種可怕的魔力。
此時,晶瑩光滑的穿衣鏡,映出一張俊秀、蒼白而憂鬱的臉與一副頎長挺拔的身體。
頭不暈,眼不黑,一切正常。
楚天陌輕鬆地呼了一口氣,正當他想轉身出門時,屋裡忽然有人叫他名字。
「楚天陌。」
聲音很奇怪,你在很近的地方聽他說話,聲音卻像是來自很遙遠之處,你在很遠的地方聽,聲音卻彷彿近在耳邊。
楚天陌驀地睜大眼睛,全身如同墜入冰窖之中。
面前出現一個黑衣人,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黑衣男人:面容俊秀,臉色蒼白。神情冷峻如冰。
身子如標槍般挺直,沒有絲毫波動。
他手裡拿著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楚天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