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那黃衣如花的少女順著崎嶇山路向陸重光奔來,好似飛蛾撲火。
眼見那少女俏麗面容越來越近,陸重光卻忽然猶豫了。他本應該張開雙手抱住這少女,只需一個擁抱,就能將這花朵一般的妖修少女攬入懷中,好比接住一朵正在墜落的棣棠花。
瑟狸定會抬起一張俏臉含羞帶怯望著自己,她的眸光會比天上的星辰更為皎潔。什麼信淵妖修,什麼混元修士,都抵不過她眸中的閃閃淚光。
但陸重光心中忽然想起了那少年劍修淡淡提起的四個字,天道無情。固然他可以不在乎瑟狸是妖修,也不在意其餘人投諸在他身上的複雜眼神,但他不能捨棄那破界飛升的初心。
他還未登上九巒之巔,更未體驗過睥睨天下大權在握的感覺。修行一途即便有三千大道可成仙,但終究只有太上忘情天人合一是其中最寬廣的一條。其餘旁門左道,即便有破界飛升者也少之又少。他不禁捫心自問,為了一個妖修女子,值得么?
於是陸重光本來要抬起的那隻手,又虛虛垂下了。
瑟狸卻沒瞧出陸重光的猶豫與躊躇,她只一瞬就奔到了那人面前,仰起頭問:「陸歲陽,你愛我么?」
直至此時,瑟狸依舊堅持把這人叫做陸歲陽。他只是自己初見時救下的普通少年,並不是什麼天性涼薄的人類修士。
這妖修少女的面頰是微紅的,她渾圓杏眼中彷彿有煙花綻放,燦爛奪目。但陸重光只是瞧了她一眼,就沉默了。
「那我再問你一句,陸重光。」瑟狸的聲音開始微微發顫,「你喜歡我么?」
陸重光沒有說話。
「等我長大之後,你願意娶我當妻子,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樣么?」
見陸重光還不回答,瑟狸嘴唇白了白。她急切道:「我可以等你,一百年五百年上千年,我願意等你……」
我願意等你,這一句話恍惚讓顧夕歌想起了前世那個紅衣的鮫人少女。此情此景,簡直和他經歷過的一模一樣。他最後毫不猶豫地放開了那鮫人少女的手,也斬斷了心頭最後一縷情絲。
也許有過遺憾,現在想來不過是遮眼浮雲,觸之即散。想來,他這位老對手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
陸重光忽然毅然決然將妖修少女摟入懷中。他這個擁抱極用力,似想將那瑟狸融入骨髓血肉一般,不想鬆開片刻。
幸福來得太突然,驚喜到瑟狸素白面頰上立時多了三分血色。這妖修少女渾身彷彿都能發出光來。她眸中滿含星光,望之醉人。
「抱歉。」陸重光輕聲道。
只這輕輕兩個字,又讓瑟狸面色慘白。她狠狠咬了咬唇,張開嘴毫不猶豫對著陸重光手臂咬了下去。她咬得又狠又准,只一下血就滲了出來,染紅了那襲藍衣。
陸重光卻默不作聲任由瑟狸咬,依舊緊緊摟著她。
瑟狸掙開了陸重光的懷抱,她從容地拭去了唇邊艷色,眸光湛然盯著他道:「我要你一輩子記住,有一隻小猞猁曾經喜歡過你。是她嫌棄你不好,主動放棄了你。」
這妖修少女不合時宜的倔強讓陸重光心中一澀,他微微點了點頭道:「我記得,是你拒絕了我。」
「這信淵山中有這麼多妖修,我一定能找到適合我的如意郎君。」瑟狸笑了笑,「就此別過,以後有緣再見。」
這妖修少女還未多瀟洒一會,便被一道悄無聲息的劍氣擊中了後頸,軟軟倒了下去。
陸重光詫異地望著顧夕歌,那少年劍修涼涼地望了望他,道:「你要放她一個人去找老狐狸尋死么,果然是色授魂與,連腦子都不好使了。」
顧夕歌不提還好,他一提陸重光就想起方才這人算計瑟狸的事情來。瑟狸天真稚拙心思單純,如果不是被顧夕歌步步緊逼,又哪會突然鬧騰出這麼一番事情來。
「說來,我倒要感謝顧道友為我煞費苦心。」陸重光沉聲道。
這話雖是道謝,無形間卻將二人距離拉得極遠。
顧夕歌反而極坦然地點了點頭,道:「助人為樂,受之無愧。」
陸重光不由泄了氣。這少年劍修,真是太可惡了。若是瑟狸有他五分手段,陸重光怕都會被她輕輕巧巧玩弄於鼓掌中。
「我也曾想過,我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陸重光低聲道,「我為了常瑜師姐不惜得罪大師兄,見瑟狸難過也心中酸澀,可終究差了那麼一絲……」
顧夕歌不大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說,我卻不想聽。」
陸重光桃花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悟道:「你方才還叫我重光哥哥,現在卻連我的心事都不想聽。莫非,你因為瑟狸吃醋了?」
他們倆誰都知道這話是假的,陸重光卻偏要說出來噁心他,簡直不要臉。顧夕歌冷冷望了陸重光好一會,為了避免這人說出更噁心人的話來,只能幹脆坐了下來,繼續聽那人細數他的過往情史。
「我自然是喜歡她們的,然而卻不愛她們。」陸重光平靜地說,「我也曾想過,若有一日我的敵人拿她們的性命脅迫我,要我自盡,我定然不會答應。」
「我會在她們死後替她們報仇,將那敵人千刀萬剮,讓其死後也不得安寧,卻獨獨不會為了她們自殺。」
陸重光能將這無情至極的話語,說得如此溫柔動人,也算一種難得的天賦。
前世的明光仙君,也是這等多情又無情的人物。他甘願為了常瑜與何懸明成為死敵,絕不後悔半分。卻也能在常瑜被魔道修士捉住之後,無比果斷地親手殺了她。
外人只瞧見明光仙君殺伐果決不被私情所累,肯為了大局犧牲紅顏知己。顧夕歌卻看透他那顆心都是冰的冷的,與自己並無分別。
「這話我從不同外人說,但我想如果是你,定能理解我。」
「不,我會為了最重要的人自殺。」顧夕歌答得毫不猶豫,「只要他能平安無事,即便我神魂俱滅都是值得的。」
若能用自己區區一條性命換得師尊一生安好,他會含笑而死絕無怨言。只可惜,上輩子他根本沒有報恩的機會。
顧夕歌的回答讓陸重光大為驚異。他一直以為這少年和自己是一路人,一般的意志堅定不擇手段,就連血液都比旁人涼上幾分。聽了這答案,他心中微微惆悵卻也不由放鬆了兩分。
想來這孩子終究涉世未深,方能答得如此痛快利落。若是再過上幾十年顧夕歌還能答得如此堅定,那倒真是難得痴情。
「你最重要的人,想來就是紀真君了。」陸重光說得漫不經心,「師徒之情歷久彌堅,倒也很好。」
「我師尊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顧夕歌傲然微笑了,「全天下人都及不上他半點。」
陸重光看他此時意氣風發的模樣,才像一個被師父寵著養大的十三歲少年,而非什麼借用了少年軀殼的老妖怪。
「顧道友,你這麼一說我卻有幾分傷心了。我原以為我們意氣相投是極好的朋友,誰知我在你心中竟沒有半點地位,簡直叫我心傷。」陸重光忽然湊近了兩分,話也說得含糊不清,「哎,終究不是方才你叫我重光哥哥的時候了。」
只這一句話,他還要翻來覆去用上多久?顧夕歌眯細眼睛盯了他很久,終究還是任由陸重光又靠近了幾分,他們之間幾乎是呼吸可聞。
「原來,原來你們……」
妖修少女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指著陸重光道:「他還是個沒成年的幼崽,虧你能下得去手。」
陸重光極坦然將顧夕歌纖細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淡淡道:「情之所起,無可奈何。」
等下他定要將左手洗上十來遍,然後還要狠狠抽陸重光一耳光。顧夕歌不動聲色拽了拽手,卻被陸重光緊緊握住了。
這混賬只抽一巴掌哪夠,顧夕歌要足足抽他上百個耳光才能解氣。
「哎,那你們還真是有點可憐。」瑟狸坦坦蕩蕩道,「我不生氣了,難怪你剛才讓我不要喜歡陸重光,原來一切都情有可原。」
後半句話卻是對顧夕歌說的,這妖修少女大腦迴路頗為清奇,竟自顧自給一切事情都找了個緣由。顧夕歌也終於體會到什麼是自作自受,他恨不得自己從沒管過這麼一樁糟心事。
顧夕歌心情不佳,瑟狸的心情卻是變好了。她甚至重新哼起了那支小猞猁之歌,一馬當先快步走到山洞前。
瑟狸回頭望了望,卻看見那二人四目相接氣氛奇異。她只當這是小情侶被人說破心事不好意思,就大大咧咧沖他們擺了擺手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太白鹿快烤熟了,你們倆還不趕緊來。」
顧夕歌幾乎要氣笑了。這猞猁精又何止是缺心眼,她簡直就是只活生生的傻狍子,就連那隻架在火上的太白鹿都比她聰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