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容紈只聽到這兩句話,就心知大事不妙。這豆蔻少女模樣的練虛真君狠狠瞪了方景明一眼,她星眸含嗔眼波流轉,不像責怪徒弟倒是更像撒嬌。


  方景明只是尷尬地微笑一下,索性不說話。


  不靠譜,這逆徒辦事半點也不靠譜。等此樁事情結束之後,她定要罰方景明不用法力將霧散峰上上下下打掃得一乾二淨,如此事情才算兩清。


  方景明說紀鈞渡劫在即,向掌門報備要足足閉關一年。她這才有膽子背著紀鈞將他這位親傳弟子請來,若能成就一樁佳緣自然是好事,若不成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誰知她依舊低估了紀鈞對他這獨苗徒弟的重視程度。此人頭頂風火籠罩渡劫在即,竟還有心思管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這哪像養徒弟,活像看媳婦。容紈望了望紀鈞,又望了望顧夕歌,心中那荒誕的念頭越發怦然而動,再抑制不住半分。


  「哪裡是找道侶,師兄這話可是嚴重了。我不過是看小師侄整年都在玄機峰上修鍊,半點不像個孩子,他若能同我這小徒弟玩到一塊,豈不是一件好事。」


  眼見容紈胡說八道,紀鈞卻也不拆穿她。他只斜了白青纓一下,淡淡道:「長平白家的人,倒入了我沖霄劍宗,真是奇事。」


  白青纓只被這黑衣劍修瞧了一眼,整個人好似沉入了冰海之底,極冷又極通透。她只能仰頭望著上方稀薄的白色日光,雙手被縛口不能言,就連掙扎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望似能看穿她前世今生命途禍福,也看穿了她心底隱秘少女情絲,嚇得白青纓猛然一顫,微微垂下了頭。


  九巒界都說天下男修中紀真君面貌風度最佳,混元派易真君亦是光彩過人。無數女修士修為低微時,都幻想過與這二人相逢相戀而後結為道侶,琴瑟相和一同破界飛升。


  白青纓卻獨獨沒想過此點。方才紀鈞那一眼,已然打消了她所有隱秘心思。紀鈞似一柄停懸於她眉間的寶劍,寒光罩頂鋒芒畢露,驚得她瞬間熄滅所有野心。


  即便紀鈞長得再好看,她也不敢再瞧他一眼,更別提與此人結為道侶。


  長平白家。容紈聽見這四個字,瞳孔微皺。


  沖霄劍宗當了數萬年仙道執牛耳者,收徒一貫不問資質不看出身,她也就沒費心思調查白青纓出身。


  然而白青纓若是長平白家的人,這事就有些麻煩。


  普通修士只知九巒界仙道有一宗三派兩門,魔道有煞魂衍三派,沖霄劍宗就是九巒界勢力最大的宗派,風光至極。


  然而唯有元嬰真人才知道,比沖霄劍宗更可怕的是三大世家。白原洪三大世家由來已久底蘊深厚,只是行事低調不為世人所知。


  三大世家的子嗣拜入九巒界各大宗派之中,居於高位者有之,屈中層者亦有之。其間關係錯綜複雜,不可言說。


  長平白家家主歷代皆為女子,且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她們識人極准,每次都能從芸芸眾生中挑選到最合適的如意郎君,慧眼識英雄。


  容紈未料到自己收來的徒弟竟有這般大來頭,立時覺得有些棘手。


  那素衣少女卻好整以暇鞠了一躬,致歉道:「向師父隱瞞我的來歷,卻是我不夠坦蕩。我的確出身長平白家,但我知道沖霄劍宗的規矩。既入了沖霄劍宗,我就是沖霄劍宗的一名普通弟子。」


  紀鈞卻不放過她,輕描淡寫說:「白家一貫寄情於道,尋得如意郎君是為了淬鍊一顆道心,情道亦是三千大道之一,這點無可厚非。」


  「從眼下情形看,你瞧中了我這徒兒。」那黑衣劍修頓了頓,冷然道,「若我這徒兒當真對你有念,我便成全你們。」


  白青纓見自己心事被戳穿,索性不再掩藏。她輕輕抬起頭,直直看向顧夕歌。


  素衣少女一雙眸子望了過來,嬌羞欣喜期待一應俱全。秋水般的眼睛,雲間明月一樣的美人。她緋紅嘴唇微微張開,似在等待這少年的承諾。


  這一承諾,就是一生一世一輩子。


  被絕代佳人投諸目光的少年平靜答道:「沒有,師尊。我與白師妹相識還不過一刻,未能一見鍾情。」


  顧夕歌瞧見白青纓黯然低垂的長睫,心中卻有三分快意。固然如此利用少女心思十分卑劣,他卻從來不是個君子。


  上輩子他被白青纓狠狠背叛,恨不能殺了她再挫骨揚灰。此時不過礙於她是容紈新收下的弟子,不大方便動手罷了,又豈能會違背紀鈞的意願選中這麼一個背叛過他的人?

  顧夕歌瞧見白青纓面色慘淡眸中含淚,依舊無動於衷。


  他是喜歡她的,明明是的。只是他迫於師長施壓,不得不放棄。白青纓咬了咬嘴唇,硬生生止住眼淚。


  如此一來,這少年卻也不值得她再喜歡。稍被師長一嚇,這人就能毅然決然斬斷情絲,真是懦弱又不堪。他哪裡配得上她,哪裡配!


  白青纓反倒有些悔恨自己識人不清,她只瞧顧夕歌容顏好,竟莫名其亂了一顆芳心,實在太蠢。


  她若要愛,便會將自己整顆心點燃變作艷紅火焰,映亮整片蒼穹。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定是紅蓮之火滅天之火,縱是冰海之水也澆不息。


  長平白家歷代寄情於道,一顆芳心若是徹底舍了出去,便轟轟烈烈愛一場,縱被棄不能羞。


  相逢動念,兩廂情悅。甜蜜與苦澀,寂寞與歡愉,皆是情道的一部分,宛如陰陽相生水火相濟。


  白家之人將一切收容並包懷揣於心。若能結為道侶那是最好,縱然落得個悲涼結局,亦會坦然接受。


  不管何等結局,若是心思聰慧者,便能從中看清自己將來的道路。


  眼下此種難堪,不過是情路的一部分,坦然接受又有何難?

  白青纓將一切想得通透利落後,反倒挺直了脊背,溫婉笑道:「是了,以後我與顧師兄便只是師兄妹,紀真君大可放心。」


  紀鈞並不理會這晚輩話中諷刺之意,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對顧夕歌道:「我並不強求你走無情道,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只是若你要與人結為道侶,卻需仔細思量。」


  「徒兒明白。」顧夕歌答得乾脆利落。


  是啊,與人結為道侶自然要仔細思量。除非破界飛升,否則違背立下的誓言定會心魔叢生平添阻礙。


  前世陸重光與白青纓結為道侶圖的是什麼?是貪圖長平白家背後勢力,還是說那人當真對白青纓動了情念,真心實意地想娶白青纓?


  不管陸重光當時抱著何等心思,想來那二人的結局都不會圓滿。


  至情則無情。白青纓尚未勘破情關之前,她是最好的紅顏知己最佳的賢內助,滿心滿意都是她的道侶她的夫君。


  但若等她徹底看破放下之後,事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他曾聽那系統說,陸重光最後破解飛升一統大千世界。以那人涼薄個性,他們二人怕會落得個相看兩相厭的平淡結局。


  前世白青纓與他並無太大關係,只是在背後狠狠捅了他一刀,才讓顧夕歌分外掛懷於心。


  今生白青纓將一顆芳心親手捧到他面前,是自己毅然決然推開了她的手,看她念想破碎芳心墜地。


  他瞧這少女黯然神傷故作堅強的模樣,好似飲下一壇烈酒,甘美爽快酣暢淋漓。復仇的滋味,甜美到他險些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一切僅僅是個開始,有朝一日他定會一五一十將所有仇怨一併還給白青纓與陸重光。


  那一直在他胸前灼灼發燙的心魔印記,溫度終於悄然而退。


  一旁的方景明旁觀整件事情發展,忽然覺得有些冷。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方才竟從顧夕歌眸中瞧見一絲笑意。那縷笑意宛如大朵紅蓮盛開於湖泊之上,惡毒又美麗,讓人毛骨悚然。


  他只眨了眨眼睛,那縷微薄笑意就消散了。


  顧夕歌依舊是那個冷冰冰萬事不掛懷的混賬師弟,他只對容紈行了個禮,就同紀鈞轉身離去,絲毫不留念。


  白青纓卻也不再看那少年第二眼,她長睫微垂誠誠懇懇地說:「隱瞞來歷是我的過錯,還請師尊將我逐出師門。」


  容紈肅然道:「沖霄劍宗收徒不問資質不看出身,這句話千百年從未有人違背過,我亦不例外。」


  「你究竟長平白家的白青纓,還是我門下的白蓮素,這點卻要你自己想清楚。」


  白青纓剛被這句話激得一愣,她便被攏進一個溫暖單薄的懷抱中。


  容紈身上還帶著冰寐香的氣味,甜絲絲沁入鼻中。她理了理白青纓鬢髮,輕聲道:「今日為難你了。」


  師父看上去明明是同她一樣的豆蔻年華,懷抱卻溫暖包容如同娘親一般。白青纓再也忍不住了,她將頭埋在容紈肩上,無聲抽噎起來。


  容紈悄悄嘆了一口氣。明明是個好孩子,紀師兄又何必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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