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李錚又稍稍扭頭,情不自禁望了顧夕詞一眼。


  這二人不愧是兄弟,混賬師弟的相貌與那少年劍修倒有六成相似,也僅僅六成而已。


  若論容貌,小混賬師弟已然算是俊秀非凡出類拔萃,在宗派之內也有不少師姐師妹暗中傾心於他。可和他這位大哥一比,混賬師弟就好比一隻羽毛艷麗的山雞,不知好歹非要與鳳凰比美。鳳凰只俾睨眾生地斜它一下,根本不將山雞放在眼中。


  即便這二人容貌相似,氣質卻差得太遠。


  顧夕詞從小被家中驕縱慣了,入宗后又被他師父百般疼惜,一路順風順水從未碰上什麼挫折。就連眉眼間,都不自覺帶著幾分輕蔑與浮躁,讓人看了難起好感。


  那少年劍修卻容貌絕麗,較之女修更纖秀。李錚敢斷言,怕是整個蓬萊樓都找不出一位比他更好看的女弟子。


  模樣過於纖麗便易讓人心生狎昵之意,但李錚一觸到那少年劍修的眼,便將心頭那些微不敬的心思熄了個一乾二淨。


  那是一雙冷鋒般寒月般的眼睛,好似看穿這世間所有虛情假意陰謀算計,至清又至無情。只這一雙眼睛,即便那少年劍修相貌平平中人之姿,亦能傾倒眾生。


  真不愧是沖霄劍宗的弟子啊,劍修合該有此等氣勢,人如玉劍如虹。


  李錚回過神來,卻發現這浩浩蕩蕩的迎賓隊伍也似被那少年劍修容顏所驚,還有好多人訝異地瞪著眼睛張大嘴,簡直太給蓬萊樓丟人。


  前幾日大衍宗那位言妖女來時,亦是此等情形。然而那妖女天生媚骨且修習幻術,自然而然便能惑人心神。


  李錚不由在心中將這少年劍修與言傾比較了一番。


  那妖女似大片大片搖曳生姿的紅色罌粟,模樣奇詭又動人心魄。這少年劍修渾身氣派卻宛如冷月映波心,讓人生不起半分褻瀆之意。


  不少人被顧夕歌容貌所驚,不由自主覺得他說得再有道理不過。劍修就合該斬斷塵緣一心向道,半點俗事不掛懷。


  平心而論,若讓他們能從斷絕親緣與求得大道中選一個,絕大多數人都會選後者,這自然無可厚非。


  這一比,反倒襯得顧夕詞咄咄逼人十分沒氣派。


  顧夕詞自然也覺察到周遭氣氛的變化,索性笑了笑道:「大哥為求大道斬斷親緣固然堅決,但你卻不知,這十年來父親每天都在惦念於你。他一直托我留意你的行蹤,殷切囑託叫我一有消息便通知他。直到幾天前,我才知道大哥入了沖霄劍宗……」


  他言辭不見得多煽情,語氣亦是平平淡淡。然而越是此種平淡不驚的語氣,越發顯得顧夕詞情深義重,與那絕情寡義的少年劍修截然不同。


  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悵然,勾起了不少人心中回憶。


  是啊,誰又能真真正正斬斷血脈親情,甚至連自己的親弟弟在眼前都不願相認?這哪是絕情寡義,分明是沒有心!


  顧夕歌卻冷笑道:「二弟這話可說的不對。我當年入了沖霄劍宗時,宗門曾派人將兩萬塊靈石送到家中去。父親問都不問直接收下了,更沒提起我半個字。」


  這一冷笑,方顯出那雪雕般的少年劍修有了三分生氣。原來他亦是個活人,也有喜怒哀樂。


  「想來二弟不知道,若是當日父親稍稍問上一句,這斬斷親緣的靈石就不止兩萬。尋常凡人之家若是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宗門都要給足五萬塊靈石,修仙世家更不用提。如此一來,我倒給宗門省了不少靈石,這樁買賣當真划算得很。」顧夕歌又淡淡說。


  原來他不是不恨,而是那驚天恨意早就被磨平拭凈,只余淡淡紅痕。


  許多小弟子被這少年劍修微微黯然的神態所驚,越發覺得顧夕詞不是個東西。


  本來這人仗著自己師父修為高深,平白無故就瞧不起人,還時常出言羞辱其餘弟子。這回他又特意來找自己大哥的麻煩,簡直是平白無故讓沖霄劍宗的人看了笑話。


  顧夕歌瞧見自己弟弟氣得面頰緋紅眼睛發亮,心中越發波瀾不驚。


  不過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罷了,何至於同他斤斤計較。他十年前填塞的那縷神識已然開始膨脹擴張,將顧夕詞九竅七通的資質變為九竅六通半。


  前世他與顧夕詞重逢時,這小混賬的修為可不是築基一層中期,而是築基一層大圓滿。僅此些微差異,修為卻是天差地別。


  同樣的事情上輩子自然也發生過,那時顧夕歌年輕氣盛加之被顧夕詞惺惺作態的模樣噁心得夠嗆,徑自揚長而去沒理會他分毫。


  他懶得爭辯,更不屑與這心思刁鑽的弟弟唇槍舌戰,卻越發坐實了他薄情寡義冷淡親緣的事實。只這一點並不算多大的毛病,到了後來他落敗時卻成了一樁實打實的罪名。


  這輩子重來一次,他就索性多花點心思,將他這小人得志的弟弟假惺惺偽裝揭個一乾二淨,看他倒能說出什麼話來。


  在他料想之中,顧夕詞那些歪心思全都花在爭寵弄痴上。那無用之人一貫狐假虎威恃強凌弱,真碰到厲害人物時卻又瑟瑟縮縮不敢出頭,著實無用。即便他這弟弟背後有師長看護,那人又能護他到幾時?


  顧夕詞被他這一貫瞧不上的大哥輕蔑一眼,激得熱血幾乎湧上了頭頂。


  所幸他還記得練虛真君就在眼前,沒有當場將「一靈石嫖一次的賤貨生下的崽子」此等惡毒話語脫口而出。


  他竟歉意地彎了彎身,溫文有禮道:「方才是我會錯了意,叫大哥難堪。我與大哥十年未曾謀面,甚是想念。不知此次九峰論道上,若有幸與大哥分在一起,大哥可否指點一下小弟的修為?」


  沈玄聽了這話,當真有些訝異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小師侄只是個狗仗人勢的小混賬,卻沒想到他是個有點心眼的小混賬。他這模樣恭敬又謙卑,倒是將禮節做了個十成十,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他卻知這小混賬未入門前已然有練氣五層修為,短短十年就築基有成,可算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然而比起他這位無上劍體的大哥來說,依舊差得遠。


  那少年劍修已然築基六層初期,比之顧夕詞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壞就壞在顧夕歌是萬衍一脈,對敵之前卻要先布劍陣,只此一項差距,就有諸多不便。


  更何況自己那寵徒弟的師弟,竟將一件絕品法器賜給顧夕詞對敵。這小混賬若是小心一些,還當真能搶得先機佔得上風。


  法器與法寶雖有一字之差,威力卻天差地別。法寶只是練氣修士才用的東西,並不入流。法器卻截然不同,築基修士無不渴慕有一件法器對敵防身。若是絕品法器,即便金丹修士也會渴求。


  修行有四字要訣,財侶法地。修士對敵,固然修為差距便能決定勝負,但若是能用「財」字補足差距,也並非沒有翻盤的可能。


  更何況,沈玄絕不相信自己師侄僅有這點本事。這小混賬倒不知長了幾個心眼,一門心思全用來對付他看不順眼的人,誰若小瞧了他難免會吃個暗虧。


  築基六層初期對陣築基一層大圓滿,如果顧夕歌輸了,沖霄劍宗可當真裡子面子都沒有了。


  沈玄將事情琢磨個通透利落,卻只是笑吟吟問:「小輩間的賭約,自然做不得准,不知紀真君意下如何?」


  那墨衣劍修「嗯」了一聲,卻不搭理沈玄,只問他那徒兒道:「他有一件絕品法器護身,你可是怕了?」


  「自然不怕。劍在我心,又有何懼?」顧夕歌答得篤定。


  顧夕詞瞧這師徒二人一問一答,全然不把其餘人放在眼中,恨不能咬碎了一口牙。


  越大意越好,他便要顧夕歌輸得五體投地重新跌入泥沼。他這大哥不過僥倖拜了個好師傅入了個好門派,哪裡值得其餘人心心念念特地前來打探?

  這幾日其餘宗派弟子前來拜訪時,多半說「原來你就是顧夕歌的弟弟」。


  一個十年前只能畏畏縮縮,連屋子都不敢出的廢人,竟有了這般大的名聲,越發讓他心中不平。


  他心中醞釀著許多惡毒念頭,卻依舊面色柔和道:「大哥既是應下這件事,我便特意去求宗內將我們二人先分在一組。橫豎不過是兄弟間的切磋,當不得真。」


  顧夕詞話音剛落,卻聽見有人拖著長腔道:「我見你這娃娃長得並不傻,何至於非要在萬千修士面前丟人,莫不是被豬油蒙了心?」


  他應聲望去,又是另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了山門前。當頭一個卻是個容顏清秀姣美如花的女修士,她笑吟吟道:「你這大哥雖然沒有絕品法器,卻有一把上好飛劍。沖霄劍宗的劍修,只有這把飛劍對敵就夠。且他築基六層,早就心神合一與劍相通,布劍陣的時間也少了許多。」


  「你若是疏忽大意,只一個照面便能被他掀個底朝天。哎,蓬萊樓年輕一輩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仙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顧夕詞聽了這話,不由冷汗涔涔。若他當真在千百人面前輸掉這場對決,還談什麼給蓬萊樓長臉?

  隨後他卻遲鈍想起,這女子一口一個你們仙道,想來應當是魔道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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