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更尷尬的是,岳炎身為蓬萊樓掌門人,竟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反駁。
蓬萊樓能躋身於一宗三派兩門中,全賴混元派多年扶持。整個蓬萊樓中,唯有尚未金丹的小弟子們不明白這一點。
這偌大一個仙道門派,竟只有一位快要坐化的大乘修士,蓬萊樓又如何不心虛腿軟?
有年輕弟子受不得此語,憤怒地連身軀亦在顫抖。他剛要開口說話,便被旁邊的師兄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紀真君這話可說的不大對,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岳炎臉色變了變,終究勉強撐起了蓬萊樓掌門人的氣派。
紀鈞只揚了揚眉,冷聲道:「蓬萊樓身為九峰論道的東道主,方才可盡過半分職責?」
這事實卻無法辯解分毫。岳炎越想越氣,不由暗恨自己鬼迷心竅,竟聽從謝歸然的主意,將紀鈞這寶貝徒弟置之不理,當真是一步昏招。
他明知謝歸然的徒弟,就是前幾日在這少年劍修手下敗得極慘的顧夕詞,就半點不該相信這位副樓主說的話。
一來二去之下,謝歸然自然對紀鈞那徒弟起了恨意,又能給出什麼好主意?
什麼與煞滅宗蘇真君自有默契,定要給沖霄劍宗一些顏色看看,一揚我蓬萊樓的威風,都是空話假話!
若是他們方才不痛不癢攔了那麼一下,整件事情就都不一樣了。岳炎這才隱隱後悔起來,恨不能抽先前那個居高自傲的自己幾耳光。
「今日令徒受驚了,蓬萊樓定有補償。」岳炎依舊秉著講和的想法,姿態謙卑地說了那麼一句。
「我徒兒何時缺過靈石?」
紀鈞的眼神是冰的冷的。
他忽然舉起星昴,直直點向蒼穹,慢條斯理道:「同為仙道中人,我也不好將事情做絕。」
岳炎聽得此言,剛舒了一口氣,便覺出事情不對勁。
無盡龐大的靈氣壓頂,硬生生將蒼穹裂開一道縫隙。原本日光明媚的天空,忽然變為星辰密布的暗夜。
這變化著實發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萬劍結陣移星易宿,這八字是形容萬衍一脈的修為到了極致時方有的威能。
許多修士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句虛話,再誇張不過。然而得見此情此景,他們才知道那八字竟全是真的,沒有一字假話。
「裂,滅,崩。」
紀鈞的劍尖又點向了腳下地面,虛虛斬了下去。
他好似一位威能無窮的神明,開口下達了毀滅與破壞的命令,世間萬物無不屈從於他浩蕩神威之下。
即便是腳下這座明宵峰亦不例外,它竟然開始搖搖晃晃地顫動。一道寬大縫隙驟然出現,蜿蜒分支綿延而去。
雲唐玉鋪成的地面塊塊龜裂,不斷有玉屑崩裂而出,劈頭蓋臉砸了圍觀修士一頭一身。
「快,啟動護山大陣!」岳炎再忍不住了。他大喝一聲,其餘幾位渾渾噩噩的副樓主們才匆匆忙忙開陣。
大部分修為低微的修士早覺出事情不對,只在蘇舒對付顧夕歌時就散了個一乾二淨。
留下來看熱鬧的修士多半是築基期,他們眼見此情此情,哪還不知道麻煩來了?
他們個個踏上雲氣匆忙而去。偌大一座明宵峰,眨眼間就剩下寥寥幾十人。就連依舊有膽量繼續旁觀的金丹修士與元嬰修士,全都個個屏氣凝神藏匿蹤跡,唯恐惹得那黑衣殺神不快,一條性命就此白白交代。
那護山大陣終於搖搖晃晃地啟動了,層層紫光將明宵峰牢牢護住,終於遏住了那條不斷擴張的巨大縫隙。
那條縫隙似被掐住七寸的蛇,依舊在不甘心地掙扎吐信。稍一放縱,就有可能重新掙脫。
岳炎心下稍安。縱然紀鈞修為通天,亦能結陣對敵,然而倉促間結成的陣法有何能比得上牢靠安穩的護山大陣?
這護山大陣已在蓬萊樓傳承了萬餘年,數次挽救了這宗派的滅頂之災。岳炎堅信,即便是紀鈞,在這道十萬一千二百四十八重護山大陣面前束手無策。
那黑衣劍修當真不大滿意。他眉頭微皺,又下達了一字型大小令:「摧!」
他號令既出,天空中無數星辰忽然光明大放。它們似是有了心跳呼吸一般齊齊鼓動,應合著地上那條裂縫掙扎的節奏,越抖越快越跳越急。
只聽轟隆一聲悶響,被掐中了七寸的那條裂縫忽然驟然脫困。它帶著四分之一的明宵峰,攜著無數磚石碎屑與亭台樓閣,轟然一聲毅然決然墜入了無盡海水之中。
這一變故立時激得海浪翻滾兇猛撲向岸邊。
那般的滔天巨浪,是所有人從未見過的浩茫龐大,足有幾千丈高,似能將蓬萊樓岸邊的房屋衝垮。
所幸這護山大陣依舊忠心耿耿,它護住了蓬萊樓繁複精美的房屋。那海浪不甘心地反覆拍打沖盪,激得蓬萊樓山門之處亦開始暗暗顫抖,似要吱呀一聲亦墜入海中。
岳炎提心弔膽了好一陣,終於等到了風平浪靜的時候。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定睛一瞧,才發現紀鈞那築基期的徒兒所在之處,完完好好沒受半分牽連。
唯有方才蘇舒所在之處,隨著斜斜墜入海底的山峰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可是十萬一千二百四十八重護山大陣啊,岳炎不由脊背生寒。
這殺神竟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撼動那護山大陣,甚至還掰下了四分之一的明宵峰。紀鈞何止是可怖可怕,簡直是可敬可畏了。
看來紀鈞三災五劫定然只剩下最後一二劫。再過一千年,也許九巒界又要久違地出現一位大乘仙君。
縱然此時與紀鈞劍拔弩張,岳炎心中卻不由生出幾分無比微妙的敬佩之情來。
迄今紀鈞不過修行了一千二百多年,就有了此等修為,如何讓人不敬佩?然而,他們卻註定要與此等厲害人物為敵……
岳炎心緒複雜,他微微傾了傾身道:「紀真君已經砍斷了我四分之一的明宵峰,可是出夠氣了?」
若是尋常掌門,眼見大能砍斷了自家宗派的山峰,定會無比惱怒。即便能忍下來,面色亦不會太好看。
然而此時的岳炎,竟與平時並無多大區別。此等忍耐功夫,可真謂九巒界一流了。紀鈞定定注視了岳炎一會,淡淡道:「出氣了,岳樓主好風度。」
旁人能得紀鈞一句誇獎,定會樂不可支足可炫耀上幾百年。然而岳炎倒寧願從未有過這麼一樁煩心事,他點了點頭,攜著眾多嚇得面色發白的副樓主離去了。
紀鈞為了自家徒兒,先是二話不說滅了一個煞滅宗練虛真君,又硬生生砍斷了蓬萊樓的明宵峰。此等傳奇至極的事情,定然瞞都瞞不下。
顧夕歌卻恍如在做夢一般,好一會才怔怔望向自己的師尊。
他未料道,師尊竟真的為自己狠狠得罪了煞滅宗與蓬萊樓。師尊惹了這般大的事情,即便在沖霄劍宗內亦不好交代。
又是自己牽連了師尊,叫他不得片刻安寧。
「徒兒有錯,還請師尊懲罰。」顧夕歌心如刀割,他剛想下跪認錯,就被一道靈氣虛虛托起。
紀鈞一雙黑眸中神色複雜,他終究淡淡道:「你今天做得很好,並沒有錯。」
「對敵之時,就該竭盡全力毫不手軟。」玄衣劍修長睫眨了眨,又平淡說,「師父替徒弟出氣,是全天下最理所應當的事情。」
顧夕歌聽了這話,險些熱淚盈眶。但他終究長大了,不再是十年前的八歲孩童,可以正大光明撲進師尊懷裡。
他只是低聲道:「師尊……」
「我在。」
顧夕歌嘴唇抿了抿,又小聲叫了一句:「師尊。」
玄衣劍修並未答話,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剎,顧夕歌心中似有什麼東西塵埃落定。它漂浮了很久很久,終於生根發芽再難撼動分毫。
他們兩人隔著一丈距離,遙遙對望了許久,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縱然無人說話,亦是心意相通再無所求。
「你贏了,我要遵守承諾。」
卻有人極突兀地插了一句話。那紅衣如火的魔道女修,花一般飄落在顧夕歌身邊。
眼見言傾離得這般近,顧夕歌不由皺了皺眉。他冷聲道:「不必,我對你無意……」
隨後顧夕歌猛然瞪大了眼睛。那紅衣女修身如鬼魅,竟讓他也沒反應過來。輕柔溫暖的一個吻,只在他臉頰落了片刻,一觸即離。顧夕歌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竟讓言傾輕薄了。
「信守承諾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言傾眸光狡黠如星,她望了望顧夕歌,直接鬆開了這少年劍修。
她又大著膽子,極快地扔下一句:「你發獃的模樣,比你板著臉時可愛多了。」
隨後這放肆至極的魔道女修,直接踏上玄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