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綻鋒芒

  久姚本以為,虞期只是來救她和伊摯、順便諷刺她兩句就走的,沒想到他要跟他們同行。


  久姚甩不掉他,便道:「那讓我們坐你的天車去。」


  「可以。」虞期步向兩人的馬,做了個整理袖子的動作,兩匹馬就消失了。


  久姚訝道:「山君將我們的馬變到什麼地方去了?」


  伊摯道:「應該是『袖裡乾坤』,袖中自成一個足夠容納城池的空間。」


  虞期眼角微揚,「挺有見識。」


  久姚撇撇嘴。


  再次乘上虞期的天車,久姚已不復初時的激動,她和伊摯坐在一起,聊著兒時的事,不理會虞期。伊摯倒為了照顧虞期的情緒,時不時向他虛心請教幾句,虞期唇角始終掛著冷漠的笑,無所謂兩人的態度。


  沒過多久,天車落地,三人已到中原境內。遠方煙塵挫日,低沉的隆隆聲在以緩慢的速度變強,伴隨著煙塵滾滾的涌近。


  久姚眯起了眼,那約摸就是夏帝的王師。


  伊摯輕拍久姚肩膀,「阿久,你先找個地方躲一躲,我來面對夏帝。」


  久姚當即就要否決,伊摯又道:「岷山君,還請您變出頭死老虎借我一用。」


  虞期微笑:「老虎你要什麼死法的?」


  「死於弓箭之下。」


  虞期施法,將旁邊一塊石頭變成一頭被箭射死的老虎。


  「多謝岷山君。」伊摯道:「那麼,阿久就麻煩岷山君先看護一下了。」


  「伊摯哥哥!」


  「阿久放心,沒把握的事我不會做的。」


  久姚掛心的視線始終黏著在伊摯身上,縱然隨著虞期退開了,心卻更為焦灼。虞期將她帶到樹上,兩人棲身在茂密的樹冠之間,清楚的看到浩蕩的王師從這片土地席捲而過,煙塵馬嘶,千軍萬馬前伊摯的身影渺小也清絕。


  王師漸近,伊摯卻緩緩蹲在了死老虎身前,惋惜似的撫摸老虎,馬蹄聲已到幾丈之外,前排人等紛紛勒起韁繩,用吼聲威脅伊摯讓開,久姚看得手心直冒冷汗。


  「可惜、可惜啊。」伊摯緩撫虎皮,嘆息。


  幾個士卒從馬上下來,提劍逼向他。


  「慢著!」有人喝止了他們,用一種慵懶而桀驁的語調,既好奇又充滿輕蔑。


  士卒們立刻俯首退開,讓出條路,一輛華麗的戰車緩緩向伊摯而來。他看也不看戰車上那人,哪怕那人身著帝王的華服甲胄,哪怕他是九州的統治者,有施氏最恐怖的夢魘。


  夏帝立在戰車上,以手支頜,桀驁狠戾的眼底含著一抹饒有興緻,「小子,你可惜這頭老虎?」


  伊摯彷彿這才意識到夏帝的存在,臉上劃過淺淺愕然,又嘆息道:「這本是頭雄壯威武的老虎,百獸無有不臣服它的,人類無有不忌怕它的。可是,這樣厲害的野獸,卻死在弱小人類的一支箭下。可惜、可惜啊。」


  士卒們面面相覷。


  夏帝眯起眼睛。


  伊摯道:「小人生於空桑伊水,這些年走南闖北,認識不少朋友。前些日子就聽幾個有施氏的朋友說,他們為防某些叛逆的方國攻打,便在舉國布設了陣法和暗器,一旦啟動,就能兵不血刃的替夏帝收拾掉叛黨。小人是不知那套布置有多厲害,不過有道是人定勝天,連老虎這樣兇悍的猛獸都被一支小小的箭奪了性命,又何況那些闖入到別人土地上的人呢?那便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佔據。」


  夏帝眼神一沉,「小子,你是在和孤打啞謎嗎!」


  伊摯不慌不忙的跪下,「原來是大王!得見大王聖顏,小人三生有幸,也請大王饒恕小人的不敬之處。小人只是路遇死虎,發了些感慨罷了,至於有施氏的事都是道聽途說的,怕是有誰杜撰的也不一定。」


  惹人生疑的事一旦說出來了,越是想往回抹,便越是欲蓋彌彰。一切都如伊摯所料,夏帝已經對有施氏布設舉國兵防暗器之事半信半疑,出師前勢要滅了有施氏的想法,也因此而猶豫。


  夏帝冷道:「是有施氏派你來嚇唬孤的吧。」


  伊摯不緊不慢道:「小人只是將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了,人活一世不易,不該像這隻猛虎一般,輸給渺小人類的智慧,還賠了性命和原本的英明。」


  「好大的膽子!」夏帝身旁一個近臣驀然喝道,那橫眉怒目的姿態,嚇得久姚倒吸一口氣。


  而伊摯始終從容淡定,連唇角的微笑都不曾變化,「這頭老虎將來還要被禿鷲分食,這又豈止是可惜,分明是可悲可笑了!仗著自己是百獸之王,卻不料它所輕視的人類偷偷發明了對付它的手段,早知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倒不如放過人類也放過自己。這樣它依舊被人忌憚,依舊是百獸之王。」


  伊摯說罷,不等夏帝允他免禮,便自己先站起。


  那近臣拔劍吼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在大王面前胡言亂語,信不信本官一聲令下就能讓你被戳一千個窟窿?」


  「大人請便吧,小人還要去會朋友,先告辭了。」


  伊摯說罷轉身而去,步伐穩健,沒有一絲慌張。身後士卒們已經拉開了弓,箭在弦上,數百支箭對準伊摯的背影,箭鏃將陽光映得森寒。


  久姚看著這一幕,幾乎要喘不過氣,而伊摯還保持著步調,悠悠遠行。


  僵持,伊摯的生與死就在夏帝一念之間。


  當夏帝終於一聲令下,高喊「退兵」時,久姚癱軟在虞期懷裡,看著樹下的千軍萬馬調了頭,煙塵和轟響都漸漸遠去……


  「伊摯哥哥、伊摯哥哥……」久姚虛脫的念著伊摯的名,緩了須臾才從樹上跳下來,奔向伊摯。


  她嚇得抱住伊摯,歇斯底里道:「你嚇死我了,剛才他們都拿箭指著你,你沒看到那樣的場面……」


  「阿久不怕,這不都過去了嗎?」伊摯在久姚的額頭上彈了下,「早說過沒事,你就是不信,該說你什麼好。」


  「我能不擔心嗎?你要是出了差池,我和妺公主都會難過一輩子。」


  遠處,夏帝忽然回頭,遠遠的瞅見久姚一襲赤紅色長裙,裙上華飾繁雜而耀目,頭戴鎏金色頍形冠卷,腹前懸一精緻敝膝。風吹得她衣袂翩飛,像是要把她整個吹走,如一隻流光溢彩的赤色鸞鳥隨時在風中起舞。


  夏帝凝眸盯著久姚,問身旁的近臣:「趙梁,你可知她是誰?」


  趙梁道:「看她的衣飾和花紋用色,應該是有施的公主。去年有施氏來朝拜大王的時候,他們王妃穿的就是這副樣子。」


  「有施的公主?」夏帝的神色漸漸的如在凝視一隻獵物,一隻他勢在必得的獵物。


  「有施的公主……孤記住了!」


  虞期立於枝頭,望著夏帝灼熱的視線,再看久姚渾然不覺的模樣,搖了搖頭。


  「伊摯哥哥,你如何想到用死老虎勸退夏帝的?」久姚問:「我們遇上岷山君是巧合,若沒有他,要從哪裡去弄一頭死老虎。」


  伊摯道:「這本就不是我一開始的想法,只不過遇上岷山君了,我便臨時換了個方法。」


  久姚責道:「兒戲!你怎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他們不會殺我的,結果和我預料的一致,對吧?」


  久姚無奈了。


  適逢此刻,頭頂上飛來一抹白練。久姚仰頭瞧,瞧見的是只雪白靈動的仙鳥。那鳥是她師父與人傳信用的,枝頭上的虞期伸出手臂,接下那鳥,從樹上輕輕躍下。


  久姚問道:「是我師父找山君?」


  虞期將仙鳥送走,道:「是司宵讓我把你送回羽山。」


  「現在?」


  「是,現在。羽山大概是出了什麼事吧。」


  一聽「出事」二字,久姚的神經緊繃,下了決定:「那還請岷山君能先送伊摯哥哥回有施,隨後我們便趕去羽山。」


  虞期同意,從袖子里把英招和天車放了出來。


  將伊摯送回有施不過幾個時辰,久姚抽出時間去和爹娘交代了一下,又進宮面見國君,將伊摯的表現鉅細靡遺的告訴國君。久姚儘力推薦了,奈何國君仍是不待見伊摯,還責怪他一個奴隸敢管這些是非,害得久姚又為伊摯求了半天情,這事才算了結。


  她鬱郁的從宮裡出來,失望極了。低著頭進了天車,半晌沒說話。


  「怎麼了?」虞期問她。


  久姚詫異這人原來也會關心別人的情緒,她強顏笑道:「伊摯哥哥為有施立了大功,卻差點還要被國君治罪。就因為他的出身古怪、身份卑賤,國君就怎麼也看不到他的才能。」


  虞期道:「你們的國君還是目光短淺了,不然也做不出之前那些事。」


  「但國君終究是愛護有施百姓的。」


  「對了。」虞期這方道:「司宵喊你回羽山,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便沒同你說。」


  「是什麼事?」


  「泗水河神的大公子造訪羽山,非要見你一面不可,他是提著聘禮來求親的。」


  久姚一愕,瞬間臉上再無血色,起身掀開車帘子便要往外跳,「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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