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影成雙
這世上沒有人會喜歡終年覆雪的地方,從前的久姚一直這麼認為。
可這次回到岷山,她卻發覺自己變了太多。她開始主動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人世間的事,把自己沉浸在白皚皚的山色里,彷彿一顆心就能變的和這裡一樣簡單、乾淨,單調的只剩下一片白色。
久姚喜歡上虞期家裡的那一圈廊廡。
廊廡是木板鋪成的,每當她走過,吱呀呀的聲音都能讓她遠離塵世的喧囂。她體會著質樸的感覺,坐於木板,雙手扒在廊廡下的座椅上,痴痴然望著飄落的浩雪似一首無聲的平調,多麼的安靜,阻隔了一切人世的紛紛擾擾。
雙肩上忽而被罩了件暖和的狐裘,久姚轉眸瞧著虞期,訝然道:「我怎麼沒聽見你靠近的聲音。」
「你看的太入神了,都忘了冷么?」
「冷也好,能讓人清醒些。」
虞期淺笑:「到我這裡,就不必想那些令你不快的事情。在山裡度日得久了會弄不清歲月的流逝,只知道黑夜和白天不斷交替,也樂得清閑。」
久姚臻首微低,道:「我也試著不去想人世間的事,可那些念頭無孔不入,總是在我稍有鬆懈的時候一下子全都湧進腦海里。我給我的家園、我的親人和朋友帶去了太多痛苦,當我在這裡悠然看雪的時候,他們卻可能在以淚洗面、在借酒澆愁。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我定不會做同樣的選擇了。」
虞期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稍縱即逝,半晌道:「其實,岷山裡有許多不錯的地方,與其你在這裡被憂思困擾,不如我帶你多見識岷山。」
久姚抱以感激的一笑:「謝謝。」
「你無需客氣,岷山鮮少來客人,從我的角度出發,倒是希望你能多住一段時間。快中午了,你也餓了,等我去做些吃的吧。」
「嗯。」
下午的時候,正看雪看得入神的久姚,懷裡忽然多出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她詫然的瞧著在她胸口亂拱的小狐狸,呆了片刻,仰臉和抱著一隻兔子的虞期視線交接。
「給你帶了兩隻小東西解悶,我記得,你說過喜歡毛茸茸的東西。」
久姚露出驚喜的笑,把懷裡的小狐狸抱起來。
這是只毛皮柔軟又順滑的白狐,四隻爪子上都沾了雪,動作可愛的揮來揮去。久姚心中的愛意一下子就泛濫了,撫著狐狸愛不釋手。
「這個也給你。」虞期把兔子送進久姚懷中。這是雪山裡常見的雪兔,通體雪白,只除了耳朵尖是黑色。兩團毛茸茸的東西潔白無瑕、暖暖的、在久姚懷裡亂動逗她開心。
「它們真可愛。」久姚由衷笑說。
虞期在她身旁坐下,道:「它們看樣子也很喜歡你。」
久姚笑意變濃,卻忽的意識到一個問題:「岷山君,你怎麼把兔子和狐狸拼到一起了,狐狸不是會吃了兔子嗎?」
「它們都是岷山裡的妖靈,比你年紀大多了,已經修出了人形。」
「人……人形?」
「是我讓它們變回原型來逗你開心的,你不用想它們的人形是什麼模樣,放心,都是女子。」
久姚臉一紅,鶯聲道:「讓你費心了。」
「無妨,反正我也無事可做。」
這時那狐狸嘻嘻的笑起來,起先把久姚嚇了一跳。狐狸的聲音是豆蔻女孩的聲音,賊溜溜的目光戲謔似的在虞期臉上掃來掃去,說道:「上次帝女娘娘來岷山做客,山君對人家愛答不理的,怎麼這次換了個客人就態度變了這麼多?」
虞期道:「是帝女話太多,擾我清凈。」
「可我怎麼覺得這兩天山君你的話比帝女娘娘多得多呢。」
虞期玉容美好,瞳眸淡漠,一笑道:「你沒察覺到自己很無聊?」
「我哪裡無聊了。」
「活了百年,還沒有自知之明。」
「你怎麼一年比一年毒舌!」
「是你一年比一年糊塗。」
「你……哼,死鴨子嘴硬還不讓說!」
虞期沒理它。
久姚有些尷尬,這怎麼還吵起來了?
懷中雪兔道:「山君依然是這麼高不可攀啊,和他吵架永遠得不到好果子吃。」
久姚忍俊不禁。
見她笑了,虞期似聽見自己的心變軟的聲音,連目光也不能察覺的柔和了些許,他道:「明天帶你在山裡走走,有個地方生了不少仙芝靈草,你會喜歡的。」
久姚點頭,「嗯。」
第二天,虞期果然帶著久姚往那邊去,因路途不是很遠,兩人步行而去,雪地上兩行足印漸漸被覆蓋。久姚回頭看去,浩雪後面的那片天空晴朗明凈,旭日的光輝淡淡溫暖。
她被虞期帶到一個安靜的山坡,半面能照到太陽。
「這雪下面很多的靈芝,年歲至少也有數百,要不要來看看?」虞期邊說,已俯身先刨雪了。
久姚望著他,不知怎的就想到兩人初見那次,她也是這樣刨了虞期。疑問再度湧來,久姚問道:「那日,你為什麼會在雪地里睡覺?」
虞期動作一頓,復又恢復原狀,道:「我是暈過去的,不知道暈了多久。」
久姚心裡一緊,「發生了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忽然找回了記憶,很不適應,頭疼的支持不住,就暈過去了。」
「找回記憶?你曾經失憶過嗎?」
「確切的說,是從我到岷山修仙開始,就被剜除了記憶。我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還有家和親人。直到不久前,我找回了被封印的記憶,解開封印,將記憶重新引入體內,卻因為承受不了自己對家人的辜負而情緒波動太大,導致暈過去了。」
「你的家人……」久姚本想問,又覺得殘酷,忙打住了,「對不起,問到你的傷心處了。」
「無妨,被漫長的時光磨礪過的心,已經不再容易傷心了。」
這話讓久姚頓感酸澀,虞期在她面前熟練的挖掘靈芝,那淡然平靜的神情,到底隱藏了多少痛苦,她沒法看透。
她心疼,在他身邊蹲下,輕聲說:「雖然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但你還可以結交許多朋友,朋友也和親人一樣能給你溫暖的。」
虞期對她一笑,忽然就從雪裡伸出手,提了支肥碩的靈芝出來,道:「怎樣,這塊頭是不是比羽山的大了不少。」
久姚訝然,「你怎麼一挖一個準?」
「因為這雪下面四處都是。」
「果真是這樣?那我也來試試。」
「你別試了。」虞期按住久姚的手,「這雪凍手,你看著我挖就是了。」
久姚這方反應過來虞期方才一直把雙手埋在雪裡,像個凡人那樣勤勤懇懇、使足了耐心。
他明明可以使用仙術的,卻寧可忍受冰寒,她不知道他這麼做是不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哄她開心,可心疼之餘,也有種甜甜的感覺生在久姚的心裡。這種甜,好像比家中所有銅器里盛著的糖還有甜美、溫暖,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甜意。
不禁面如嬌花,含羞帶怯,久姚用一雙小手包裹住虞期的手,細碎呢喃:「你是山君,還教雪把自己的手凍這麼紅,我給你捂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