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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霽月清風

  還沒等江沅腦子回神,脖頸上的力量就鬆了開,孟習之撐著身子與她拉開距離,獨自笑的開懷,可惜笑容未達眼底。他邊笑指尖邊點著江沅的脖頸,每一下都像敲擊著她的心臟,「真是有意思,難怪你對我態度古怪,可宋夫人怎會知曉我身份的呢?」


  「您高看我了,我也是剛知道。」江沅指尖輕輕碰上他的拇指上的血翡翠,所觸冰涼,「我只是認得它罷了。」


  孟習之偏頭看了眼包裹在指根處地重紅,冷哼出聲,血翡隨著他的動作輕移滑到她的臉頰,蒼白配著血色,果然很好看,「你猜我信是不信。」


  「你信與不信,這都是實事。」江沅不敢多言,孟習之心思縝密,自己多說多錯。


  「好,我姑且當你說的是真話。」孟習之與她對視了許久,才撐起身體斜靠在她身邊。


  江沅得了空,雙手並用的扯了裙擺跳下床,警惕的看著手肘撐在床上笑意不明的孟習之。


  她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她。


  倆人一時無話,最後,還是江沅撐不住先開了口,「碧帆呢?」


  孟習之枕靠著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單腿翹在膝上,似把她的話當耳旁風。


  「你不要太過分。」江沅動了怒。


  「過分?」孟習之換了個動作與她對視,從頭到腳又把她細細打量一番,「我不殺你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過分二字。」


  言罷便徒自閉目養神,心裡卻是不停的盤算。永明這兩日送出來的消息並不好,霍子都雷厲風行的清掃朝中殘留的亂黨,動作過大引起了不小的反彈,君臣關係臨近冰點。


  如今這種情況,他實在沒有耐心跟宋延巳繼續在邊境耗下去,沒想到卻從天而降江沅這麼大一個驚喜。碧帆他自然不打算留下,他要親手把她送到梁軍營里,統帥夫人的貼身丫鬟,多好的禮物啊。


  「呵呵…」笑聲從床上傳來,江沅本能抬頭,正巧與孟習之的眼神對上,裡面充滿了探究得意還有難得的愉悅。


  碧帆再次回到南梁的軍營是在幾天後,被捆的結結實實,背上多了幾道血鞭子,整個人都昏迷不醒。


  江沅失蹤的消息被宋延巳壓的嚴實,眾人只知馮大人的人馬在回城途中遇襲,貼身丫鬟捨身救主引開追兵,夫人則受了嚴重驚嚇卧床不起。


  大帳內氣壓很低,第五惠坐在東椅上,一手摸著小山羊鬍,一手給碧帆細細的把了脈,「沒事,皮外傷,養幾天就好。」執筆便寫了張方子扔給穆擎,態度相當不好。


  來隆地不是他的本意,穆擎自是知道第五先生心裡窩著一團火。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第五先生初到棲安,便因著治好了當地正在擴散的瘟疫而聲名大噪,原本能好好的在棲安開醫館,誰料想直接被傅正言綁了送過來。


  這是前線,是戰場,隨時隨地都會死人。人哪有想死的,即便第五惠活到這把年紀,也是想在多活幾年。


  日夜兼程結果第五先生人剛送到柴桑就凍病了,還沒來得及養就碰上馮修遠傷重,只好扛著病先把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屁股沒在坐熱,就又被徐安快馬加鞭的帶來了隆地,一路上吐的七葷八素,最後只好一邊給自己開藥一邊給宋延巳扎針,事情還沒結,就又來了一個姑娘。


  「這回沒事了吧?」第五惠眨眨三角眼背著藥箱起身告退,走之前還不忘了埋怨,「老夫年紀大了,如今還病著呢,這副老骨頭可經不起這麼折騰。」


  帳簾落下,宋延巳一身玄色長袍坐在桌邊,僅腰間系了配帶。如今他體內的毒素已祛的差不多,就是這些日子瘦的有些驚人。


  和碧帆一起被送來的還有封信件,內容他已經看過,江沅果然在孟習之手中。對方開出的條件也很簡單,休戰,僅此而已。


  「中離。」穆擎接過信件,看的皺眉。永明的事情他大概也聽到了些風聲,如今第五先生來到隆地,宋延巳身體大好,最適合乘勝追擊,這是重奪朔北的最好時機。


  「休戰。」宋延巳幾乎不做考慮。


  「不行。」穆擎飛快按下他要拿筆的手,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不能放棄,「大局為重。」


  宋延巳的手被中途攔下,他抬頭望他,表情算不上好看,「你是讓我用自己的夫人去換朔北大捷?」


  「一個女人而已,你至於嚒!」


  「可她是我夫人。」


  「可你是個將軍!」穆擎這些日子也窩著火,自從江沅出了事,宋延巳就古古怪怪的,兩軍對峙顯然給孟習之留了不少的迴旋餘地,如今聽他說這話,直接怒火中燒拍了桌子,「戰場不是讓你兒女情長來演話本的,你的使命是保家衛國!江沅再重要她能比萬千的百姓重要麼,朔北多少人等著你拔諸水火,登於衽席,你為他們想過沒!」


  「說完了?」平靜的聽穆擎吼完,宋延巳垂了眼瞼,筆尖染了濃墨印在潔白的紙張上,鐵畫銀鉤,剛健而遒媚。


  「我看娶她還不如娶了顧思珺。」穆擎搖頭,看著宋延巳有些失望,同樣都是救命之恩,「起碼,在大是大非面前你能捨得下姓顧的。」


  「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無法與你細說。」宋延巳何嘗不知邊境生靈塗炭析骸以爨,可是…他眼神微動,最終把墨跡裝入袋中,燒了滾燙的火漆按在封上,「你也別怪我。」


  四月,梁衛兩軍休戰,各退兵二十餘里,孟習之起身回永明。


  車駕內瓊花香氣瀰漫,孟習之換了一身松石綠的系帶長袍,腰間束著縉雲祥紋的月色腰帶,頭髮被翠玉冠束起,桃花眼微微上翹,端的個霽月清風的模樣。


  江沅手腳被捆,一動不動的盤膝蜷在角落。碧帆不在,兩軍停戰,她大概也猜到了孟習之是用自己與宋延巳達成了某種協議,只是她不明白,依著宋延巳的性子,怎麼就應下了呢?

  「沒想到,宋夫人還有這等用處。」孟習之每次開口都是一把刀。


  「我不是宋夫人。」江沅恨不得立刻堵住他的嘴,心裡暗恨,面上卻不顯,「宋夫人如今安全的在梁國。」


  「嘖嘖嘖…宋延巳真是好福氣啊,都到這種份上了還有人顧著宋家的名聲。」孟習之倒了盞茶飲,又順手給江沅倒了一杯送到她唇邊,「這次要不要喝?」


  江沅點頭,準備接杯子的手忽然停到了半空中,猛然又想到了上次。那次孟習之也是這樣,結果她指尖剛碰到杯壁,也不知道那裡惹了他不快,當場砸了杯子,直言若是嫌棄他大可直說,弄的江沅莫名其妙。最後吃虧的自然是江沅,整整兩天一滴水都沒有碰到,她甚至懷疑孟習之是不是存心要弄死她。


  江沅不言,看著他執杯的手愣了片刻,才低了頭就著他的手飲了幾口,細碎的發遮住臉頰,看上去頗為順從。


  「這才對。」孟習之對她的反應很滿意,聲音都染了笑,「女子本就該如室內花,不可太扎手。」頓了頓又補充道,「既然不是宋夫人,那小爺我該如何喚你?」


  江沅不想與他多談,悻悻然道,「隨便。」


  「那就叫沅沅好了。」兩個字從孟習之口中念出來,帶著莫名的曖昧。


  江沅本能想開口刺他兩句,結果話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要先想辦法好好的活著,這次她絕不能像上輩子一樣。永明的水牢寒的刺骨,靜的嚇人。


  「你要把我帶去哪?」江沅搖搖頭,示意她不想再喝。


  孟習之看了眼杯盞,雪白的杯壁上染了淡淡的口脂,如雪中紅梅,他嫌棄的皺眉,順手把江沅用過的杯子丟出車外,這才側過頭笑著對上她的眼睛,「沅沅想去哪?」


  「我曾幫過侯爺一把,即便現在身份尷尬,侯爺也不會恩將仇報把我打入大牢吧。」無視孟習之方才的舉動,江沅此刻只想給自己爭取最大的權益。


  眼前的江沅眼睛閃的微微的光點,言語間帶著幾分不自信的試探,看的孟習之瞬間就笑了開來。聲音傳出車外,他愉悅的笑聲引得馬背上的孟雪生不停的狐疑回頭。


  江沅也不知哪裡又戳到了他,孟習之喜怒無常,著實讓她有些猜不透。


  「沅沅好生聰明。」知道與他討價還價,孟習之雙指捏起她的下巴,對上她有些防備的神情,笑著搖頭,「只可惜是個南梁女。」


  流氓、混蛋、登徒子!江沅拚命掙開他的手指的鉗制,在他的注視下飛快的往後縮了身子,把自己隱在小小的角落,眼瞼微垂遮住了所有的鄙夷。


  之後她盡量不再與他交流,也不知走了多少時日,直到雪生來報,她才知道自己已經跟著孟習之的車馬到了衛國皇都永明。


  永明城內靜的駭人,孟習之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安靜,江沅狐疑的挑起幕簾露了微小的一條縫隙。馬車外,百姓安靜的垂頭佇在街道兩側,給車馬留出了足夠的道路,鎧甲的摩擦聲在一片寂靜中顯的格外清晰。


  「在看什麼?」孟習之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就沒了興趣。


  簾幕被輕輕合上,江沅道,「覺得城內過於靜謐,有些好奇罷了。」依她對宋延巳回臨安的幾次記憶,百姓們就算不興奮的振臂高呼,也該心生雀躍熱鬧異常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靜的可怕。


  「以往也是吵的,後來我用了點小手段,就都安靜了。」孟習之說的平靜,可聽江沅耳里卻掀起了不小波瀾。


  小手段?什麼小手段會讓這麼多百姓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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