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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樹倒彌散

  「混賬!」謝嘉言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惱羞成怒,反手給了她一耳光,「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誣陷我。」


  小巧被她一巴掌打偏了身子,聲淚俱下的爬到宋延巳腳邊,「陛下信我!奴婢字字句句皆真,若有失言天誅地滅。」轉念一想,她迅速補充道,「這是夫人親手給我們家小姐的,除了夫人,宮中誰還有。」


  「滿口胡言!」謝嘉言看著跪在前面的弱小身影,心中怒火更勝,忽然就想到了當初在姜燕婷殿中聞到的那股怪異的味道,她用了大量的葯與香料來掩蓋調香,調她身上的美人香,那沒用的東西,居然死到臨頭反算計了她一把。


  謝嘉言心下恨到不行,轉手又要給小巧一巴掌,還沒打到臉上就被那宋延巳中途攔住,「夠了!」


  他話音將落,之後的話還沒來的說出口,門外就有人來報。


  「陛下,這是在謝夫人宮中發現的。」張顯貴跟著一隊侍衛入內,雙手奉上了一枚翠色的瓷瓶。


  宋延巳看了兩眼,便喚過他身邊的太醫,「你去看看那是何物。」


  林太醫行了個禮,然後接過瓷瓶捻了瓶中粉末看了看,又湊在鼻邊聞了下,臉色忽然大變,「回陛下,是月籽藤。」


  月籽藤,味苦,性寒,大毒。


  堂內眾人臉色巨變,看謝嘉言的眼神也就帶了篤定。煙州謝家女,屈居人下,不得恩寵,難免會生了別的心思。


  「原來如此。」謝嘉言看著林太醫手中的瓷瓶,像是想通了什麼似的,笑的開懷,眼淚都涌了出來。她回頭看向江沅,笑容有些扭曲,帶著止不住的惡毒,「帝後果然心思縝密,我自愧不如。」


  「帶下去。」宋延巳厭惡的揮揮袖子,煩躁的很,「都退下罷!」


  等人都撤了,他才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安安靜靜的單手撐額。


  江沅倒了杯新茶給他,「這麼做,怕是要激怒謝家的。」


  「這會知道馬後炮了?」宋延巳招招手,等江沅靠過去,他才伸手摸了摸她並不顯懷的肚子,「不過,為了你肚子里的,我也得把她先關著。」


  宋延巳見江沅眼睛骨碌骨碌的轉著,似想到了什麼,手一伸。


  「幹嘛?」江沅不明所以,習慣性的把手指搭入他的掌心。


  「月籽藤交出來。」宋延巳攥著她的指尖,看著她眼睛瞬間睜圓又眯了下去,搖頭而笑,「沒得商量。」


  「我是用來防身的。」就知道瞞不過他,江沅撒嬌,往宋延巳身邊擠了擠。


  不想給!

  「胡說。」宋延巳捧著她的臉頰不停地揉捏,「哪有拿這麼危險的東西防身的,交出來。」


  於是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一天,江沅得到了個整治謝嘉言的機會,同時也失去了她好不容易在軍中得到的月籽藤。


  事後,這件事情礙著謝家的情面被宋延巳壓了下去,謝嘉言僅被打入冷宮了事。


  但江沅心中明白,大局已定,宋延巳要動手了。


  可是謝家的這棵樹太大,枝枝葉葉盤根錯節,砍不盡,伐不完。


  「阿沅怎麼想?」宋延巳念完下邊遞上來的密信,竟然縱容官員勾結山匪,且鼓動百姓與他下派到地方的官要針鋒相對。


  「天高皇帝遠,有時候假的,也能變成真的。」江沅捧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興緻勃勃的看著淘來的話本,「比如意圖謀逆。」


  先下手為強才是真理,不是說官匪勾結么,多扣上點其他罪名便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宋延巳是帝王,而帝王便有最高的話語權,真真假假何必顧忌這麼多。


  宋延巳敲著桌面,「阿沅雖言之有理,可終究會打草驚蛇,留下漏網之魚。」


  「不要萬事都求個完美無缺。」江沅放下手中的話本,走到宋延巳身邊坐下,小腦袋靠到他肩上道,「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還不夠,還遠遠不夠,宋延巳眼神微暗,「我想給鈺兒留下一個太平盛世。」


  「欲速則不達,他遲早是要長大的,怎會不經歷點磨難。」江沅拉著宋延巳的手掌,「你早晚得要鬆手。」


  宋延巳被她細白的指頭握著,看了半響,才有點迷茫失笑,「我居然還沒阿沅想的開。」


  他不是想不開,他只是太怕出錯。江沅靠著宋延巳沒吭聲,上輩子,他的天下究竟是亂成了何等模樣,才讓他如此謹慎,如此的猶豫不決。


  八月初八,桂花遍地金黃,香氣沖透臨安城,韋之敬一案牽連甚廣,同時地方上書,言煙州出現不小的叛亂,宋延巳無視眾意,直接下令鎮壓,李元羲強攻入城殺太守蕭范懷,斷其軍防,換兵將把守,間接把煙州控制在手中。


  同月,謝生平染病不出,曲思安被人暗殺於府中,謝太傅的門生兼副將郭令問臨時接掌羽林軍,並且換軍於元德殿,臨安城外兵防密布,鶴山郡臨近臨安,郡守姜仲舉兵響應。


  宋延巳面上不顯,私下則與傅正言、馮修遠以及奉御王士乾、張宇楠等心腹暗中擬定計劃。


  八月底,宋延巳通過調用閑廄中的馬匹以及禁兵二百餘人,於昌樂宮召見郭令問,併當場拿下,又在朝堂上逮捕了大行令段啟山和重臣岑宗,尋了罪名下令將上述三人一起斬首示眾。


  宋延巳誅殺謝氏左膀右臂的舉動,標誌著徹底與謝家撕破臉,之後下令圍困太傅府,誰料卻撲了個空。謝生平暗中出逃,久尋不至。宋延巳怒氣爆發下了狠手,一百多名親信全部誅殺,並將其所有的家產沒收官府。


  對於他的鐵血手腕,朝中人心惶惶,傅正言及時制止,直言如今社稷不穩,不可牽連過廣。再加上江沅私下苦勸,極力說服他需先謀求安定,而後設法誅之,斷不可過於急切引起更大反彈,宋延巳這才歇了趕盡殺絕的心思。


  九月初,鶴山郡反,謝家正式坐實了當年的賣國案。


  衛國虎視眈眈,穆擎掌控著邊防的兵馬,雖有心助宋延巳,卻終是不敢動。宋延巳也不急,只令郭道君調南平軍將十萬,直接由平湖而過,太守葛振堂接到皇令廣開城門,邊安撫惶恐之中的百姓,邊自發給南平軍補給後續糧草。


  中途兵分兩路,分別途經壽陽、萬里,於懷安為人機警,這會只管死死地守著荊州,兩耳不聞,絲毫不打算參與其中,只派人引了一隊兵馬抄近道過密林。


  鶴山郡內,謝生平一生高高在上,何曾這麼狼狽過,他看著孟習之遞來的書信,肝火大動,好一個過河拆橋!當初應他的時候說的好聽,如今卻翻臉不認人!


  「表哥真不出手幫謝家一把么,當初朔北他可是幫了您不少忙。」驕陽宮裡,桃萃小心的給綠瓊染著鳳仙花,紅艷艷的汁液落在光潔的指甲上,異常好看。


  「當初他承諾的是把朔北送到我手中,如今這塊地可還在蜀國的輿圖上。」孟習之任由兩名宮人給他敲著腿,他伸手挑起其中一個宮人的下巴,小臉怯生生的,不施粉黛,「表妹這宮裡的侍女可真是越發的好看了。」


  「您若喜歡,帶出去便是。」綠瓊笑的溫婉,一如當年。


  「不及表妹丁點顏色。」孟習之一揮袖子,宮人們皆噤若寒蟬的起身告退,他伸手把女人攬到懷中,嗅著她身上的香,「今個我便不走了。」


  「我壞了你的計劃,你不怨我?」綠瓊橫卧在他懷中,她向來瞞不過他,便也不介意與他說實話,「你該知道人是我從你府中偷出去的。」


  衛國的流言怎麼出來的,孟習之想做什麼,她心裡一清二楚。


  「一個西貝貨,也值得表妹這麼煞費苦心?」孟習之捻開了她胸前的葡萄帶,俯身吻了上去。


  綠瓊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她要斷了他對那個女人所有的念想,哪怕那麼丁點的可能,「值得。」


  殿內一片春光。


  「母后,父相,皇兒求見。」殿外響起清亮的聲音,帶著少年應有的清脆。


  孟習之停了手上的動作,綠瓊也快速的收攏了衣袍,待收拾妥帖,才騰出手來給孟習之整理衣衫,重新繫上腰佩。他看著半蹲在身前的女子,手指輕刮著她的臉頰,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不是么。


  九月底,鶴山郡破,謝生平不甘被俘,自縊於城中,煙州謝家的頂樑柱徹底倒下,其罪名羅列了數張宣紙,條條當誅。


  宋延巳下旨查抄煙州,謝家中的財物堆積如山,珍寶器玩可以與皇家府庫媲美,廄中牧養的羊馬、擁有的田地園林和放債應得的利息紛紛入冊,讓前來查封的官員看的咋舌,粗粗算下,怕是幾年都收不完。


  謝家坍塌,樹倒彌散。


  因著江沅和傅正言的堅持,宋延巳頒布詔書赦天下,叛逆的罪名只加給謝生平一人,對其餘的黨羽,一概不加追究。


  詔書將下,次日便有不少朝臣主動出來請罪,果真只被貶官削爵,並無抄家滅族的大禍,只是,官路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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