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抵達省會時,已經是次日上午了,從機場出來,一輛商務車早已經等候在機場外面,夏翎步伐飛快的鑽了進去,陸錦年緊隨其後。
行駛在路上,司機瞧著自家老闆娘眉頭緊皺、氣勢駭人,識趣的沒敢開口說話,只是糾結萬分,也不知道老闆娘是準備回集團總部啊,還是打算去哪?
幸而,旁邊的陸錦年替小司機解了圍,主動開口道,「先回集團總部,換身衣服的吧?」
「嗯,」夏翎淡淡的應了一聲,側過臉,看向車窗外,「另外……再給我準備一個律師,訴訟類律師。」
「好。」陸錦年揚唇,應了一聲,掏出手機,很快的給周蔚撥了個電話,讓他找個夏國最好的訴訟律師過來。
到了仙園集團總部,夏翎隨便敷衍了幾句海倫娜和林萌,便回了辦公室,將衣帽間的門拉開,挑了一件手工高定的經典款抹胸小黑裙,又選了一條寶藍色的織錦披肩,腳下是一雙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從保險柜里選出矢車菊藍寶石的整套首飾,最後才拿著化妝箱,端坐在鏡子前,第一次化上了霸氣十足的冷艷復古妝。
陸錦年正好推門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精英范的中年男人,看見夏翎臉上的輪廓和妝容,不禁愣了一下,「你……」
「來了?」夏翎挑眉,不同於以往的素麵朝天,本就冷艷的妝容在她挑眉時,呈現出冷冽的氣勢來。
「這位是劉律師,也是北方最優秀的訴訟律師,正好這幾天他在鄰省法學院有個講座,就直接過來了。」陸錦年介紹道。
夏翎起身,含笑跟劉律師握了握手,「劉律師,想必您趕得急了些,不如先去隔壁休息一下,用些飯菜,一會我們再談,如何?」
劉律師自然滿口答應下來,跟著秘書去了隔壁,將空間留給兩人。
陸錦年也不多說些什麼,只是讓人把飯菜送到辦公桌上,自己挪了把椅子,就坐在夏翎旁邊,半個字不講,只是一邊張羅著吃飯,一邊直勾勾的看著夏翎。
夏翎被看得莫名心虛不已,隨即意識到些什麼,莫名苦笑,打開電腦,將雲盤裡藏了多年的一份監控視頻下載到了鑰匙扣的優盤裡,又將視頻點開,把電腦屏幕推到了陸錦年的面前,「……還記得這段視頻嗎?」
陸錦年靜默看了片刻,終於認出來了,訝然問道,「這不是當初我們剛認識,作為禮物,我送給你的那段銀行門口監控錄像嗎?是當年……你被韓悅推到卡車輪下的證據。」
「那你知道韓悅這麼做的緣由嗎?」夏翎又問。
「應該是因為她哥哥的死,而遷怒到你身上吧?」陸錦年面露不愉之色,清冷俊美的面龐上,第一次流露出類似於譏誚般的表情,「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沒錢給未婚妻買生日禮物,居然想出了帶未婚妻爬山這種招數,而且爬的還是一座沒有護欄、人煙稀少的危險陡峭絕壁……腦子被驢踢了吧?」
陸錦年沒好意思說,這貨死了也活該,純屬自己作的!
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就算是去工地打零工、干苦力,一天好歹也能賺個百八十塊錢的吧?一天的工錢就夠給未婚妻買生日禮物的,你卻偏偏吝嗇到一毛錢都不肯花,非得去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爬山?夏翎可是個打小在山裡長大的小姑娘,能稀罕爬山?
「兩個人去爬山,他哥死了,你卻好好的活著回來,再加上是她哥為了給你過生日才去的,韓家自然遷怒於你,韓悅覺得是你害死她哥哥,先敲詐一筆,算是彌補精神損失,推你入車輪下……便是給她哥哥報仇,要你償命了,對嗎?」
夏翎點頭,諷刺般的笑了笑,從薄唇里吐出一句話來,「他沒死。」
「唔?誰?」陸錦年詫異抬頭。
「韓齊沒死。」夏翎冷笑了一聲,「為了錦繡前程,報名參加毒梟卧底行動,讓我來當他的假死目擊證人,得以脫身……如今任務完成,前程似錦,就回來了……」
陸錦年臉色陡然大變,「在自己未婚妻的二十歲生日當天,拿自己未婚妻當假死的目擊證人?」
他陸錦年自問不是什麼好人,商場上的腥風血雨也經歷不少,但往自己青梅竹馬胸口窩的戳刀子手段,這次算是真的領教到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挑了未婚妻的二十歲生日,送了這麼一份「生日禮物」,這是打算讓夏翎這輩子都別過什麼生日了,名聲還能有個好?這事說出去,誰家不嫌夏翎晦氣?
再細想下去,恐怕韓齊內里也沒安什麼好心,故意壞了夏翎的名聲,讓她嫁不出去,還能給他留備胎,萬一任務中出現危險,傷殘了娶不到媳婦怎麼辦?這嫁不出去的夏翎不是現成的備胎嗎?
「等一下……」陸錦年眉頭緊鎖,所有所思的問道,「你還記得方辯嗎?我們倆之前還懷疑,你並沒有牽涉到任何案件中,警方怎麼會平白無故的派人暗中監視你?我想,現在倒是有了個很合理的答案,一切皆都順理成章了,不是嗎?」
如果不是陸錦年此刻提起來,夏翎幾乎都快要把這個人給忘了。
上次趙家的案子里,方辯牽涉其中,被夏翎故意讓人林進了警局裡,這才讓許晉良以及背後的整個緝毒專案組浮出水面,因為牽涉太大,許晉良隸屬省里,但直接聽令於盛京高層,權勢滔天,為了把方辯從趙家案子里撈出來,高靖甚至直接打電話到了夏翎這裡,讓她鬆鬆手,放了這一碼,夏翎這才沒死咬著方辯不放。
當時,對方信誓旦旦的說方辯不是來監視她的,只是碰巧了而已,夏翎雖然知道對方沒說實話,可到底也沒太細究,如今韓齊出現,也算是將這一宗謎團給解開了。
夏翎抿唇冷笑,「我更加想知道的是,韓齊假死這件事情上,韓家母女到底知道嗎?」
「她們母女知道真相與否,有任何意義嗎?」陸錦年淡笑般的扯了扯嘴角,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銳利而直接的盯著夏翎的眼睛,「如果她們母女不知情,你就可以原諒她們,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不需要她們付出任何代價嗎?」
夏翎垂下眼瞼,藉以躲避開陸錦年灼灼的視線,「不可能。」
「那不就得了嗎?」陸錦年搖頭,「不管她們母女是否知情,故意殺人不會因此而發生任何改變,你做好的決定,也不會因此而更改分毫……不是嗎?」
夏翎有片刻間的沉默,隨即苦笑,揉了揉額角的太陽穴,悵然若失的苦笑道,「嗯,是我著相了,人命就是人命,已經死了,不管她們母女是否知情,也已經回不來了。」
血債,必須用血來償還,不是嗎?
陸錦年的眸光閃了閃,視線狐疑的落在夏翎那張臉上,卻沒做聲。
匆忙吃了點午飯,夏翎又補了補妝,帶上陸錦年和劉律師,三個人匆忙坐上一輛集團總部安排好的豪車,直奔向省警署大樓而去。
抵達警署大樓門口,裡面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夏翎腳踩著那雙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將本就纖細高挑的身材勾勒得越發婀娜修長,雪白瑩潤的肌膚搭配著低調奢靡的小黑裙,極盡優雅和古典,寶藍色的織錦流光披肩作為點綴,與指間絢麗的矢車菊藍寶石戒指遙相呼應,黑色的長發在腦後盤成一朵端莊而略顯俏皮的花苞髻,同樣色系的藍寶石發卡別在耳畔,迎著午後的陽光走來,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通身的打扮本就華貴奢靡,復古優雅的厚重妝容,以及本身長久培養出來的驚人氣勢,再加上她是來刻意找事挑釁的……款款步入警署大廳時,恍如女王駕臨般,艷壓全場,盛氣凌人。
劉律師夾著公文包,很快的跟了上來,低聲提醒道,「我看過了,緝毒科在七樓。」
「嗯。」
夏翎輕描淡寫的應了一聲,完全無視掉旁人眼底的驚艷、懷疑或是畏懼,跟著劉律師步入電梯間。
「幾位到哪一層?」一個四方臉、通身正氣的中年男人,手上端著茶缸,同樣在等電梯,看著幾個人不凡的穿戴,開口笑問,也算是試探。
畢竟,夏翎臉上的低沉和冰冷,都快要化為實質了。
「七層緝毒科。」劉律師主動應聲道。
「嘶!」中年漢子詫異的看了一眼幾個人,「幾位……去緝毒科幹什麼?看幾位,也不像是去辦事的。」
劉律師沒說話,只是暗暗看向夏翎。
夏翎居高臨下的瞟了一眼中年男人,淡淡的冷笑道,「怎麼,緝毒科不許外人去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中年男人尷尬,「在下許晉良,緝毒科現在總負責人,不知道幾位來我們這……有何貴幹?」
「你就是許晉良?」
夏翎不禁勾了勾唇角,上下打量了一眼對方,薄笑一聲,「一會我們上樓再說好了,反正……今兒一時半會得,我也不會走。」
話音落,正好電梯到了,劉律師上前半步,側身用手攔住電梯門,「先請吧。」
夏翎微微頷首,也不客氣,率先不如其中。
陸錦年沉默的緊隨其後,再然後才是許晉良,神色尷尬中夾雜著一絲不安,視線暗暗覷向夏翎,似乎在評估分析著些什麼。
叮!
電梯門隨聲而來,許晉良飛似的快步走了出來。
他簡直快被夏翎的眼刀子給折磨瘋了,不過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卻好像度日如年般,身邊明明是個優雅復古、明艷照人的千金小姐,可那通身的氣勢,怎麼就全都往他這壓?他老老實實的站在電梯口,只覺得脊背生寒,冷颼颼的,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夏翎似笑非笑的最後用眼刀子掃了一眼許晉良的脊背,這才收回視線,下巴微抬,神態高傲而跋扈,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踏踏的聲響,好像踩在人的心臟上,顫悠悠的,生怕她哪一下踩得重了些,會將膽子踩破。
夏翎剛走出電梯,走廊迎面而來了一位俊朗青年,不等她看清來人的相貌,就聽得一個無比熟悉的嗓音響起,「許叔,結案報告已經寫完了,就放你桌上了啊,樓下有人找我,我下去看看……你可別說我偷懶啊!」
許晉良下意識的笑了笑,忍不住開口打趣道,「臭小子艷福不淺啊!執行個卧底任務,居然也能英雄救美,人家小姑娘天天倒追你,你小子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
「許叔,你別起鬨了,我……」俊朗青年臉頰微紅,剛要再說些什麼,正好抬頭看見了夏翎,驀然僵住了。
夏翎展顏而笑,笑容天真而甜美,嗓音幽幽,帶著滲入骨髓的陰冷,「說啊!繼續說啊!我聽著呢,倒要看看,你這種人面獸心、豬狗不如的畜牲,披著英雄的外衣,如今是怎麼樣的風光無限,情場事業兩豐收,看看你韓齊是怎麼踩著我的屍體和名聲上位……」
韓齊的臉色都白了幾分,整個人站定在那裡,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可嘴唇哆嗦著,到底什麼都沒說出口。
「怎麼,得意到說不出話來了嗎?還是如今有了高枝,就準備裝作不認識我了?」夏翎優雅的站在電梯門外,一身小黑裙,高傲得宛如黑色天鵝,「我一直都以為,衣冠禽獸這種詞語有些太過誇張粗魯了,可如今見了你,才算是明白……這也可以作為褒義詞的,至少將衣冠禽獸這個詞語用在你的身上,簡直髒了我大夏國五千年的文化底蘊。」
韓齊眼圈微紅,深深凝望著如今業已從鄉下小麻雀蛻變為高傲黑天鵝的夏翎,失聲哽咽的喚道,「小、小翎……」
「麻煩韓警官叫陸太太,免得髒了我的名字!」夏翎刷的一下沉下臉色,冷淡的嗤笑道,「別做出這副深情款款的噁心嘴臉了,我因你而傾家蕩產、前程盡毀,更差點家破人亡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會被你害得有多慘?我父母被你害得有多慘?」
「對不起,小翎,我、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韓齊一副痛不欲生、深有苦衷的模樣。
「收起你這副嘴臉吧!」夏翎面冷如霜,唇角滿是諷刺的笑容,「你這副痛苦的模樣,騙騙一下我爸那個糊塗蛋還成,我認識你二十多年了,早就見夠了你這副深有苦衷的嘴臉!我只是做夢都沒料到,你居然狠到這種地步……韓齊,你就不怕晚上做噩夢的時候,會有厲鬼來找你嗎?」
說完這話,夏翎踩著高跟鞋,舉止優雅,態度傲慢,一直走到韓齊面前,忽然伸出手,一把揪住韓齊的衣領,狠狠的將人扯到自己面前,鼻子對著鼻子,眼睛對著眼睛,親昵得猶如戀人般,「你知不知道,瀕死的時候有多疼?五臟六腑彷彿錯了位,成了碎片攪合在一起,左腿的脛骨混合著血肉,被碾成了碎末,嘖,那可真疼啊!疼得連臉被石塊刮花了都顧不得,疼得只盼著自己馬上死了才好……」
「可憐,她臨死前才想明白……她不能死!也不該死!哪怕之前背負上命硬克夫的名聲,被人用臭雞蛋、爛菜葉砸,也不能死!她死了,年邁的父母和姥姥怎麼辦?她死了,家裡為了賠償未婚夫死亡而欠下了的那幾十萬的外債,怎麼辦?她的媽媽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啊,她死了,媽媽就活不下去了!這個家就毀了!」
「韓齊,你求你的前程,我不管,但我家畢竟養了你將近二十年啊!我爸爸對你視如己出,我媽媽刀子嘴、豆腐心,哪怕回娘家借錢也從未虧待過你,你們一家母子三人,在我家裡住了十八年……怎麼到頭來,你怎麼就可以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利用我來當你假死的替罪羔羊!」
「你倒是走得毫無顧慮,我們一家子差點讓你活活逼死!你懂不懂!你媽媽勒索到我夏家傾家蕩產,你妹妹將我推到車輪底下給你償命!韓齊,你們這麼一家子,怎麼就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明明只是假死,為什麼要毀了我的人生和事業,為什麼要踩著我的屍體上位,為什麼要拿我們家當墊腳石!」
眼淚,順著臉頰悄然流落下來;
眸底,恨意夾雜著絕望和不甘;
似乎是這具身體里殘餘的情緒作祟,明知道那段痛苦的人生並不屬於自己,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幾乎佔據了全部的心神。
站在一旁的陸錦年,目光似乎一直投注在夏翎的臉上,見著她臉上奔流如泉的淚水,眉頭輕皺了一下,忽然覺得……在某個瞬間,夏翎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柔弱、軟糯、善良而帶著淳樸的天真,完全不是素日里夏翎冷靜淡漠的模樣。
至少,淳樸這個形容詞,是跟陸錦年認知里的夏翎,完全搭不上關係的。
倒是有點意思了。
陸錦年若有所思的勾勒起唇角。
陸錦年尚且還笑得出來,旁邊的許晉良,已經臉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