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事

  夏翎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擔心了數年之久的難題,居然會以這種形式落幕。


  夫妻決裂,父母離婚,姥姥昏迷,夏媽帶著姥姥黯然遠走國外,將趙爸自己留在國內,顯然是對他放棄了,卻又偏偏給他安排了一條退路……


  有離婚時的那份字據在,只要趙爸自己不作死,過不了什麼大富大貴的生活,但怎麼都能讓他安度晚年了。


  夏媽走的這步棋,算是給夫妻幾十年的情分畫上一個句號。


  最怕的,是趙爸自己作死,繼續跟趙爸攪合在一起,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送走了夏媽,夏翎心裡也莫名的輕鬆了許多,彷彿一直壓在肩膀上的那座大山被人挪開,也不用再顧及兩位長輩的感受,可以肆意的開始生活新篇章。


  趙爸黯然神傷的回了鄉下,也不知道對著一家三口的合照哭了多久,夏翎卻已經無心再顧及他的感受了,因為——麻煩終於找上門了。


  仙園集團董事長辦公室里,夏翎一身簡潔幹練的西裝套裙,長發在腦後纏成髮髻,素麵朝天,除了一枚婚戒之外,半點綴飾都沒有,偏偏就透著一股子冷艷端莊的女強人范。


  坐在她對面的,則是一個倒三角眼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得厲害,明明臉上掛著笑容,卻偏偏讓人脊背發涼,心底生寒,下意識的想要逃離這雙眼睛的注視。


  四叔。


  夏翎默默地在心裡喚了一聲,臉上卻半點都沒顯露出來,反而故作疏離的抱著胳膊,神色淡漠的道,「夏四爺大駕蒞臨,可當真讓我仙園集團蓬蓽生輝啊。」


  「夏女士客氣了。」夏老四微微頷首,「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本來想跟夏女士談談的,誰想到,吃吃也等不到夏女士的回信,沒辦法,我也只能冒昧登門了,還希望夏女士不要見怪才是。」


  夏翎笑而不語,只是徑自端起茶盞,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夏老四也不客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細細品味后,驀然抬頭,「隱約聽聞說,夏女士手頭上現在有一種可以突破零度最低溫限制的新茶,想必,就是這一種了?果然清新淡雅,回味甘美。」


  「不過是山間野味罷了,不值一提。」夏翎淡然寒暄。


  兩人你來我往的套了彼此半天的話,夏老四終於忍不住了,放下茶盞,主動開口道,「既然夏女士是爽快人,我索性也就開門見山了……我這次前來,是為了幾年前的那場車禍案,聽聞夏女士在追查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罷手。」


  夏翎挑眉,含笑反問道,「這是命令,還是威脅?」


  「隨便夏女士怎麼想吧,」夏老四似乎根本就沒拿她放在眼裡,「我今兒過來,提前招呼一聲,也是給尊夫一個面子罷了,不然的話……單憑夏女士你自己,我們夏家還沒放在眼裡,也不值得我先禮後兵了。」


  夏翎幽幽嘆息道,「素聞夏家行事霸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恐怕會讓夏四爺失望了,這個案子,我志在必得!」


  夏老四輕輕的眯起眼,「果然年輕氣盛啊!但也提醒你一句,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要以為你做出點成績了,就可以將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區區仙園集團,想要在我面前張狂,恐怕還不夠格!」


  沒等夏翎開口,就聽得門口一個聲音響起,「……你在我面前張狂,恐怕也不夠格。」


  循聲望去,陸錦年正站在門口,神色清冷嚴肅。


  夏老四頓時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一改之前的囂張狂妄,居然主動站起身來,「原來是陸先生到了啊,失敬!失敬……」


  西裝褲搭配著簡單的白襯衫,將本就挺拔修長的身姿,勾勒得越發卓然出眾,緩步走了進來,陸錦年連客套的話都懶得說,只是沖著夏老四微微頷首,便直接坐到了夏翎身邊的位置上,擺明了給她撐腰。


  夏翎莫名覺得,自己現在挺像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個「狐」,仗著老虎的威勢,可以跟餓狼對上。


  陸錦年如此不給面子的姿態,讓夏老四有些面色難看,但又不敢真的得罪對方,只能硬個頭皮重新坐下,態度倒是沒有之前那麼囂張了。


  這位陸家天之驕子,雖然年紀輕,可放眼整個夏國,也妥妥的是大佬級別的人物,即便天生病弱,隨時都可能夭折,但打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又天生輩分高,跟他同一輩的不少都可以當他父親了,卻依舊被這位用絕對實力碾壓得抬不起頭來。


  算起來,自己也是跟人家同一輩的,雖然平時被人敬稱為夏四爺,可放人家面前,還真不夠看,也就是自家老爺子吧,仗著年紀,才能勉強跟這位主打個平手而已。


  就對於這位,外界的統一稱呼是陸先生,不是什麼豪門裡常用的爺啊、少啊的稱呼,就是一個「陸先生」,以表示敬意和尊重。


  夏翎諷刺般的扯了扯嘴角,揚了揚下巴,故意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冷哼了一聲,「夏四爺,不好意思,案子是我一定要查的,幕後主使我也一定要追究的。」


  「畢竟,我總得知道,是誰想要殺我,又是誰毀了我的舞蹈事業,毀了我的身體,讓我至今無法生育……做錯事情的人,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是不是?」


  夏四爺猛地抬起頭,怔怔的看向夏翎。


  夏翎一手撫摩著小腹的位置,眸底閃過一抹陰狠和瘋狂,「因為那場車禍的緣故,我跟錦年成婚四年,至今未曾懷孕……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是不是?」


  陸錦年暗暗掐了一把夏翎,明明是我們夫妻緣分未到,好嗎?你的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別這麼詛咒自己的身體。


  夏四爺頓時覺得,貌似……事情有些棘手了。


  一個女人的死活,他們夏家可不在意,可是涉及到了血脈和子嗣,那就是大事了!

  陸錦年是不缺女人,可他中意的女人,因為夏家而生不出孩子來……那就是死仇了!

  夏四爺的姿態越發放低了不少,略微思忖了片刻,很快的道,「夏女士,並非是我太過咄咄逼人,只是……那場車禍,完全是我們夏家內部的陰司,你若是執意查案,勢必要將我們夏家牽扯進去,怕是影響不太好吧?」


  瞧著昔日陰鷙狠毒的四叔,如今乖順的模樣,夏翎好笑,故意挑眉,「噢?既然是你們夏家自己的陰司,那為什麼我又會被牽扯進去呢?」


  夏四爺遲疑了,面色越發尷尬。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難不成,還能說是因為你倒霉嗎?

  這話真要是說出口,不用別人,恐怕陸錦年就先第一個翻臉了。


  夏翎施捨般的擺了擺手,「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了,我可以將這個案子查到韓悅那裡截止,如果不是當時她故意害我,推了一把,我也不一定會被撞……但你們夏家畢竟也負有一定責任,畢竟,事情是因你們而起,對不對?」


  夏四爺的神色瞬間鬆快了不少,微微點頭。


  「那我向你們夏家提三個條件,作為補償,不過分吧?」夏翎笑盈盈的道。


  夏四爺唰的一下子沉下了臉色,面露不愉,心中暗道:這個女人,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貪心。


  三個條件?嗤,也不怕撐死!

  「怎麼,莫非夏四爺連這點誠意都沒有嗎?」夏翎故意挑了挑眉梢,身體后傾,胳膊抱在胸前,態度散漫而囂張,差點就把「刻薄無腦」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心中痛恨和怒意,也只是轉瞬即逝的事,很快的,夏四爺恢復了以往的精明,心中暗喜不已,跟這麼個貪心無腦的蠢貨做交易,總好過跟一個聰明人打交道……有陸錦年這尊大佛在背後坐著,她已經夠棘手了,要是再有點腦子,那就真的要人命了。


  一個蠢貨,總比一個聰明人更容易對付一些。


  想到這裡,夏四爺的臉上笑容越發真摯了一些,「夏女士不如說說看?如果只是一些小要求,我盡可做主,但如果是一些超出我能力之外的……那麼很抱歉,我也只能回去跟家裡老爺子商量一下,畢竟,雖然我名義上是冬夏集團總裁,但家中大事,還需要跟兩位哥哥商量著決定。」


  夏翎故作詫異,「哎?夏四爺不已經是夏家繼承人了嗎?怎麼做點決定,還需要回家跟家裡人請示啊?那你這個繼承人當的有什麼意思啊,就是佔個位置……」


  被當場撕破了傷疤,夏四爺眸底的陰鷙一閃而逝,險些都要保持不住臉上虛偽的笑容了。


  現在活著的夏家三兄弟,為了老三的遺產和老爺子的家業,爭得差點撕破了臉皮,上面的兩位哥哥鷸蚌相爭,身為老幺的夏四爺漁翁得利,可真的爭到了繼承人這個位置了,卻突然發現,一切並不如同他想想中的那般美好。


  兩位哥哥爭輸了,心裡自然萬分不甘不願,老爺子人老心不老,名利之心半點不輸於年輕人,在三個兒子之間玩平衡、玩牽制,就此牢牢地將權力把持在他自己手上……


  他已經年逾四十了,過兩年連女婿都快有了,頂著個空頭繼承人的光環,卻處處都要受到兩個兄長的擎肘,事事都得聽從家裡老爺子的指揮,差不多也就相當於一個管家罷了。


  夏翎彷彿沒看到夏四爺臉上的陰鷙般,徑自自語般的道,「不是聽說,夏老爺子早就把權力下放給幾個兒孫了嗎?外面誰不讚譽你們夏家的父慈子孝,誰不稱讚你們家老爺子的淡泊名利?手上的產業和權力,說放下,就放下了……嘖嘖,果然傳言不可靠啊,我還真當你們家有那麼和睦呢!先是那場車禍的陰司,如今你又只是個挂名的繼承人……」


  說到這裡,夏翎忽然眼前驟亮,笑眯眯的看著夏四爺,一臉的興緻盎然,「夏四爺,你把你們家的事給我說說唄,我特好奇這事!你三哥夫妻倆不是早就死了么,留下的遺孤怎麼就礙著你們的事了?值得你們犯忌諱的,要了她的命?」


  夏四爺垂下眼瞼,「家醜罷了,不太適合宣揚。」


  「哎呀,說說嘛!我特好奇這事!而且聽說,你那個死了的侄女,跟我同名同姓,只是音同字不同……上次你們家的那個小姑娘,好像叫夏伊?看見我,跟看見了鬼似的,聽到了我的名字,差點嚇得屁股尿流,尖叫著說什麼她不是故意的……」夏翎笑眯眯提了一句。


  夏四爺心中越發輕視了,這個丫頭果然是傳言般的那樣,下鄉來的,沒規矩、沒見識、沒教養……當眾打聽人家的醜聞,人家不樂意說,她還追著不放,簡直是豈有此理!


  瞧著夏四爺執意不肯說,夏翎故意沉下了臉色,冷哼了一聲,「夏四爺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給面子吧?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三個條件呢!」


  夏四爺眼前一亮,「夏女士的意思是……這算是第一個條件?」


  夏翎楞了一下,隨即恨恨的咬了咬牙,「算就算!但你不許說謊,而且不能含糊其辭!」


  夏四爺心中滿意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這才慢悠悠的看向夏翎和陸錦年,「既然這樣,我索性也就把家醜抖落開了,不過,這件事出我嘴、入二位耳,也就到此為止了,想必以陸先生威望,不會拿這件事情來要挾我們夏家的,更不會有什麼錄音設備在等著我,對吧?」


  陸錦年矜持點頭,「自然如此……我以我的個人名義保證,我們二人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


  「此事,涉及到我們夏家多年前的一樁醜聞……」夏四爺終於將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當初,我們家老太太還活著的那會,大著肚子回鄉下探親,誰想到中途摔了一跤,急忙被送到了縣城裡的一家小醫院搶救,大人和孩子是救回來了,可因為小縣城醫院人多手雜,居然將我三哥跟一個同一天出生的鄉下孩子抱錯了。」


  夏翎怔住了,「……抱錯了?」


  「對啊,挺諷刺的吧?我們家那會也算是豪富人家,哪裡能在這種事情上出岔子?偏偏是回鄉探親的時候出了岔子,緊急在那家縣城小醫院生產,才鬧出來的這事……二十多年,都沒人發現,連我侄女都長大到十五六歲了,後來,有一次我出車禍,血庫里血漿不夠用,幾個哥哥抽血,才發現了端倪。」


  一邊說著,夏四爺一邊搖頭嘆息,「通過當年那家醫院的記錄,我們找到那戶人家時,人家一家子好幾個小子,據說早年因為孩子養不起,把我親三哥給賣了,也不知道賣給了哪個人販子,事出多年,想找也找不到……老爺子自然遷怒於我那位『假三哥』身上,後來『假三哥』夫妻倆就死了,徒留一個女兒,老爺子就把我那侄女當個小貓小狗似的養著,也不叫她嫁人。」


  「你們老爺子下的黑手?」夏翎暗暗攥住雙手,故作不經意般的好奇問道,「就算是個小貓小狗養在身邊,也得有了感情吧?怎麼就忍心……」


  「誰知道呢?」夏四爺故作無奈的攤開了雙手,「我那個『假三哥』,雖然只是個冒牌貨,卻能耐不小,人家自己白手起家,不用靠著老爺子,就闖下一份偌大家業,本以為他們夫妻倆死了,他們倆的家產就當是給老爺子這麼多年撫育之恩的報酬了,但誰又想到……虎父無犬女,我那個『假三哥』的獨女完全繼承了她老爹的本事,在老爺子身邊裝模作樣的了十年,平常見著挺乖巧老實的,居然背著人,暗暗拿到她父母生前的一份遺囑,想把財產搶回去?!」


  「簡直可笑死了,表面上是我們兄弟三個為這份遺產爭得頭破血流,可背地裡,東西早就落入了老爺子的手上,黃毛丫頭向虎口奪食?——那不是找死嗎?!老爺子只說了一句,『既然狗養不熟,那就宰了吃肉』,我們兄弟三個癲癲的去給老爺子辦事了,可憐我女兒,當時才十三四歲的夏伊都被利用上了……」


  說到這裡,夏四爺苦笑不已,朝兩人拱了拱手道,「二位,不瞞你們說,這一切都是老爺子吩咐的,他向來習慣在幕後掌控,我們這些兒孫們給他跑腿辦事,頂多算個打手,陸太太你查案子不要緊,一旦把整個案子翻出來查了,鬧到了明面上,我女兒小伊妥妥被推出來背黑鍋!誰會相信,我們家那個慈祥和善的老爺子,會是個佛口蛇心的?我這個做父親的,已經夠對不起女兒了,總不能現在又把她推出來背黑鍋吧?」


  夏翎沉默了下來,心裡思緒萬千,只覺得,如今從夏家老四嘴裡聽到的「真相」,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夏四爺還絮絮叨叨給自家老爺子上眼藥,拼了命的洗白自己,給家裡老頭子潑髒水,彷彿他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是被逼行事,實屬無辜……


  坐在一旁的陸錦年,敷衍般的應和了兩聲,卻暗暗捏了一把夏翎,將她從思緒中解脫出來。


  回過神來,夏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來,故意附和般的道,「要是按你這麼說,你們家老爺子也太壞了點吧?當初抱錯的事,本就不是你那個冒牌三哥的責任,幹嘛要了人家夫妻倆的命?還不是看上養子的家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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