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隻君小年
新年之後春回大地,君晟上書請求鴻德皇帝推廣蔬菜,順便毫不客氣的將陳田從仙蔬苑調了出來,當了新成立的仙工苑的苑監,蔬菜推廣一事又全盤丟給了背鍋俠太子景,好在這次他還有點良心,給太子景寫了一本策劃案。
仙蔬推廣一事,因為鴻德皇帝的私心,陳田一直等於是做白工,跟太子景一樣,做好了功勞全是君晟的,稍不留神,就會被提出來當替罪羔羊,君晟無力阻止,卻不想讓陳田一直隱藏在自己身後,他不想有一天兩人的事情曝光,陳田會被當成一無是處的佞幸。
因為種子數量有限,蔬菜推廣只能由點及面,第一年先在各州府選出幾個試種點,然後再由這些試種點出產的種子向周邊推廣,好比水中投下一顆石子盪起漣漪,一圈圈地擴散開來。
理論上很簡單,然而結合實際操作,這個試種點的選擇就耐人尋味了,君晟一點都不想讓陳田去得罪人,仙工苑雖然還只是個空架子,君晟還是毫不猶豫地讓陳田來當了光桿司令,讓太子景去頭疼那一堆事務。
太子景的內心一度是崩潰的,也讓耳聞目染太子景苦逼奮鬥史的軒轅瑀在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以至於深諳鴻德皇帝言傳身教,學會了有事太子背鍋精髓的太子景登基后,大慶王朝的太子之位再也不是香餑餑,而是皇子們避如洪水猛獸一般的苦逼職業。
仙工苑與仙蔬苑說是平級的衙門,陳田這個苑監也是平級調任,然而一個是前途大好又有油水的熟衙門,一個是剛剛建立壓根不知道要搞什麼的空衙門,不知君晟深意的朝臣們在陳田領旨謝恩的時候紛紛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嗨~你丫失寵了吧!
陳田懶得理會這群「愚蠢的凡人」,散了朝就迴流雲山去了,讓想逮著他冷嘲熱諷一番的人狠狠失落了一把,自此陳田也變成了宅男一枚,跟君晟窩在山上不下來了。
君晟手中的奴隸已經是他能收羅的極限了,南方那片「租界」也在他的潛移默化下,讓奴隸們漸漸學會了如何像平民一樣生活,可也只是像而已,奴隸們世代被洗腦,短短几年的好日子讓他們還沒能掙脫桎梏思想的枷鎖。
對此君晟只能嘆息,如果此時他一聲令下將手中的奴隸全部變成平民,那麼「租界」的繁華就會變成一場水月鏡花,解放身份很簡單,難的是如何解放他們的思想,對此君晟一開始一籌莫展,後來在陳田抱怨工部借調的小吏思維古板不堪大用的時候,君晟靈光一閃,為什麼不自己培養一批手下呢?
於是仙工苑把借調過來的小吏又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這群抱怨著化學物理都是天書看不懂的迂腐之徒本來就不想在「失寵」的陳苑監手底下幹活,歡天喜地的收拾了包裹就走人了,當然在若干年後捶胸頓足後悔不已這是后話不提。
改造成年奴隸的思想君晟已經放棄了,但是奴隸也是有孩子的,這幾十萬奴隸當中,光是十八歲以下的就佔了三分之一還多,君晟雷厲風行的在「租界」成立了仙工苑培訓班,可惜暫時一個學生都收不到。
為了達到目的,「租界」五歲以下的孩子進幼兒園,五歲到七歲是學前班,七歲到十五歲是小學,十五歲以上的統統進掃盲夜校,以上成績優異的考核達標,才能進入培訓班,培訓班還分了初級中級高級三個班,當然目前暫時也只停留在書面策劃案里。
陳田看到君晟急得都掉頭髮了,覺得自己成了光桿司令幫不上忙的失落感頓時被扔了出去,陪著君晟一本一本的謄寫教材,有不懂的就問,時光彷彿倒流回當年的吳家莊,陳田看著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化學符號的君晟,眼神開始發散。
當初也是這個人,撕開他頭頂逼仄壓抑的陰霾,照下一縷光,拂過一縷風,落入他眼,吹入他心,將爺爺暴斃后險些支離破碎的家又粘合了起來,他腦袋裡總有些奇思妙想,卻又不肯多說,只讓他好好讀書去考科舉,還為了他在前方開路探尋。
還記得那夜,他握著自己的手,寫下自己的名字,燭光下也是如此溫暖的側顏,陳田看得入了迷,恍了神,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撫上君晟的臉,直到指尖觸到溫柔細膩的皮膚,才確定了這不是夢境一般,心跳放緩了下來。
君晟被摸的一愣,低下頭看著獃獃的陳田,嘴角上揚了一瞬又馬上抿起了雙唇,嚴肅道:「好好學,別胡思亂想,今天記不住這幾個,就睡書房!」
陳田看著裝模作樣的君晟心中忍不住笑,面上卻掛上一副焦急惶恐的神色:「這天書太難了,我學的很吃力。」要是說只有你握著我的手寫,我才能記住,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學?
「早知道你小時候就教你了,那時候我想著你考中秀才了我就離開,不想耽誤你,就沒教你這些,田田,我那時候對你一點都不好,你怪我嗎?當年的我那麼不負責,你怨過我嗎?」
君晟嘆了口氣,他現在也發現了,當年舉目無親,又賣掉君氏搞得眾叛親離,在末世降臨的恐慌中一朝穿越,他就像一個跋涉在沙漠中快要乾渴而死的旅人,不知前路,不知歸途,陳田的出現就如一捧甘露,被他緊緊掬在手心,再也不想放手,陳田如今這般模樣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十年前你說你要走,我會哭,也可能會活不下去,但現在不會了,我會跟著你,緊緊抓著你不放,你看,我這不是做到了么,這是我的選擇。說實話,曾經你一次次推開我,我哭過,怨過,恨過,好在都過去了。」
陳田說的很慢,還帶著微笑,君晟卻從這笑容中,看到了那個曾經被自己傷害過的小小少年,這笑容很甜,甜蜜的表層下,卻是自己留下的疤痕,疼痛又苦澀,君晟緊緊抱住陳田,讓他靠在自己胸口,補上了那句遲來的道歉。
「田田,對不起,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忘掉我曾經對你的傷害,相信我一次,給我一次機會。」
君晟緊緊抱著陳田,低頭凝視他的目光專註而深情,還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乞求,陳田說不出拒絕的話,安靜的依偎在他的胸口,聽著那因為緊張而加速的心跳聲,露出笑容輕聲道:「好,我們重新開始。」
君晟眼眶微紅,眼底閃著淚光,沉默了許久,才攢足了勇氣,將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從前世軒轅晟短暫而幸福的一生,到轉世為君晟的十七年,然後是穿越回歸后那個迷茫的,無知無覺做出卑劣事情的自己,將隱藏在心裡的傷口血淋淋的剖開,呈現在對方的眼前。
曾經不自覺地帶著身為現代人的優越感,用俯視的角度看著這個世界,甚至連被自己緊緊抓在手裡的陳田,都被他以一個「古人」看待,看似溫暖,卻又冷心冷肺無情至極,他冷眼旁觀,高高在上,到底仗著什麼呢,才能如此肆無忌憚的揮霍真情。
他想起當初他拔玉米時,陳木打在他臉上的那巴掌,當時疼的是臉,現在疼的是心,那時候的自己,仗著那份寵愛和包容,想當然的就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是為了他們好,好在被打醒了,也好在,被他一次次推開的陳田沒有離開。
君晟的雙手忍不住顫抖,卻依舊緊緊抱著陳田,陳田沒有偽裝,而是真的哭了出來,將那些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哭了出來,那種明明這個人就在眼前,卻好像隨時會離開,會消失不見,無論如何努力都抓不到的恐懼感,終於煙消雲散。
真好,你不是神仙,真好,你也是個人,真好,你終於不會再離開,也離開不了,陳田淚流滿面,卻還是掛著笑容,真的太好了,以後哪怕你不見了,也跟我在同一片天空下,踩著一片土地,我只要耐心的尋找,就能找到你。
剖開心底血淋淋的傷口,陳田和君晟都如破繭化蝶一般迎來新生,雖然很痛,兩人的心卻在癒合的過程中緊緊相連,甚至血脈相融不可分割。不知是誰先動手,兩人的衣衫同時落地,坦誠相見又緊緊相擁。
書案與光滑的地板摩擦出曖昧的聲響,青絲蘸墨在臉頰的桃花上描出抽象的樹枝,剛剛抄好的半卷書冊被壓出褶皺,又被汗水浸濕,字跡變得模糊不清,猶如書冊上之人混亂的思維,扣在書案邊緣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似疼痛,又似忍耐某種不可言說的渴望,一聲聲低語呢喃,只能拼湊出對方破碎的名字,呼喚著心底最後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