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下毒
我打開冰箱，給薑晏深遞了一瓶冰鎮的蘇打水。
我們一路從車裏聊到樓下，從樓下聊到樓上。
他坐在我的沙發上，安靜得像個初次上門的客人。
他說謝謝，問我能不能再加點冰塊。
醉酒之後，想喝點更清涼的。
我說沒有，我沒有製冰的習慣。
“下層冷凍件第三個格子，有袋裝冰格。如果你一直沒用過的話，現在應該還在。”
我微微一愣，氣氛不小心走到愈發尷尬的路線上。
我生病受傷那麽長時間以來，他不止一次上門照料。
我的廚房和冰箱，他甚至比我熟悉。
薑晏深的廚藝特別好。
他說：“是為了季然才學的。”
工作狂女警察難能吃上一口熱乎飯，更別提讓她洗手作羹湯了。
“不過後來，她也不需要我了。我聽說那個陸法醫來到他們局裏之後，就在附近租房，閑暇的時候天天給她帶便當。”
薑晏深說這話的時候，口吻裏有股成年人的醋意。
“你跟陸緒……後來談過麽？”
這話一問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
談什麽？人都沒了，談談下輩子誰先遇到她麽？
我給薑晏深的水加了冰塊，坐回到他對麵的位置上。
我說，說說我爸爸的事情吧。
“我爸爸……真的是沈一峰和黃嵐害死的麽？”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再懼怕任何真相了。
我要知道這一切，如果我爸爸是英雄我為他驕傲。
如果我爸爸也曾做錯過事，我願以畢生信念與科研的貢獻為此彌補。
“你知道你父親高老師他……後來做了攝影師，去往世界各地的自然保護區。拍攝野生動物，以及風土人情麽？”
薑晏深低吟一聲，似乎在想辦法更好地組織一下語言。
我理解他的溫柔和用心，是希望用更能讓我接受的方式來闡釋那段已經成為定局的悲劇。
“他是在大約十年後，在非洲當地一個小村莊，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病。受感染的零號，是被一隻當地土生土長的黑猩猩咬傷後，產生的症狀。高老師他雖然已經轉行多年，但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職業敏感和專業技能。他給那隻黑猩猩抽了血，然後做了檢驗，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聽到這裏，我也就基本上都明白了。
“我爸發現的這種致病毒菌，正是當年他們四個人培養出來的變異種，原本是準備銷毀的，後來卻……”
“正是這樣。”
薑晏深點點頭：“高老師明明記得很清楚，沈一峰回來後告訴他，黃嵐找到唐昭的屍骨，已經將毒菌活株給當場燒毀了。可現在為什麽還是流傳了出去？”
“所以他……跑去質問了沈一峰……”
我一口氣哽在了胸腔裏：“然後，然後沈一峰就殺了他是不是？”
“沈一峰騎虎難下，隻能任憑黃嵐的擺布。他給了沈一峰一份藥劑，讓他害死高老師……”
說到這裏，薑晏深伸手輕輕搭在我肩上：“高韻……”
我遲滯了一下：“那我父親，什麽都沒留下麽？他沒有告發，是不是……”
薑晏深搖頭：“當時沈一峰幾乎是跪在地上懇求他，說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沒有人還會再去關注唐昭的死因，也沒有人知道黃嵐帶走了什麽。隻要他不說，距離這裏千萬裏的非洲土地上的某個小村落，死幾個人算什麽？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所謂真正的和平，小規模的戰爭，大規模的災難，每天每時每刻都在上演。我們隻是滄海一粟的螻蟻，疲於奔命為這二兩銅臭，裝什麽偉光正？”
我可以想象得到那個畫麵，很有代入感。
我知道我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也知道在那樣的狀態下，情義和信仰對撞衝突，他會有多難抉擇。
但最後，他還是選擇放過了沈一峰，可沈一峰卻沒有放過他。
“我父親沒有去告發他們，他卻因為擔心被告發，終於還是像他下了手。”
我的眼角濕潤了，我自認為自己沒有高大上到說那些什麽世界和平，人命為大的冠冕堂皇。
我隻是心疼我父親，他做錯了什麽？
這一生，他為學術而奮不顧身，卻又為情義而荒廢了學術。
他為愛情而勇往直前，卻又為愧疚而放走了愛情。
他為熱愛而浪跡天涯，最後卻還是倒在了人心險惡的最後一步。
父親的病程不短，前前後後有一個月，發燒，衰竭，全身出血。
他有無數機會可以把真相說出來，但他一點都沒懷疑過，是昔日的好友沈一峰要他死。
我的淚水被極力屏回眼眶中。
我聽到薑晏深在問我：“高韻，你父親留下過什麽資料麽？”
我搖搖頭：“你們怎麽所有人都這麽問？我父親留下的那些東西……”
“還有誰這麽問？”
我苦笑，那個叫唐緣的女記者，還有我媽我繼父。
我說東西已經沒剩多少了，當初從老房子搬出來，就已經清理掉了一些。
後來還有幾本攝影集，我借給唐緣了，她說寫專訪要用資料配圖。
我說，我都查過了，沒有什麽東西，也沒有任何夾層。
“如果我爸真的想要留下一些東西讓別人知道，也不可能和舊書報之類的，一起夾著堆在那。”
我深吸一口氣：“薑晏深，所以沈一峰後來也是被黃嵐害死的？”
“他應該是自殺的。”
薑晏深說，他也不知道這麽說會不會讓我覺得心裏能好受一些。
但當時，黃嵐讓他下手殺害我父親的時候，沈一峰的確是猶豫了的。
那種藥，如果一次性全部投放進去，很快就會出現器官衰竭出血熱的症狀。
根本不可能有那麽長的病程。
但沈一峰沒能下的了手，所以他隻下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劑量，剩下的，一直被他保存在實驗室裏。
因為藥量減少，我父親拖了快一個月時間。
期間，沈一峰似乎也有過猶豫，也有過奇跡的幻想。他能不能救過來，他能不能不死……
可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