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湛蓮看著春桃離去,心裡頭升起一陣惆悵,她自己脫了衣裳,側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閉眼。
休憩一覺醒來,窗閣外的天已經黑透了。蕊兒與喜芳進來服侍湛蓮更衣,喜芳說找著了兩個新奴才,問她是否要訓話。
湛蓮搖搖頭,說是不必了。
蕊兒為湛蓮換好衣裳,又伺候她漱了口洗了臉,問她是否還要描妝。
湛蓮看看天色,又照照銅鏡,尋思半晌讓她畫個眉描個唇便好。
蕊兒領命,一面與她描妝,一面嘀咕春桃還未回來。
湛蓮道:「是我讓她等著衣裳改好了再回來,約莫是過了門禁,得住上一宿才回來。」
蕊兒聽了便不多言了。
喜芳出去了一趟,回來問道:「夫人,孟老夫人與姑爺都派人來請了夫人去大堂用飯,我見夫人睡得正香,不敢打擾,方才老夫人又派了人來,想來是一直等著夫人,夫人是否要過去?」
「不去。」湛蓮淡淡道,「讓院里的廚房擺飯過來罷。」
喜芳愣了一愣,上自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有幾家媳婦敢拂婆婆丈夫的意?怎地偏偏自己被天子賜下的主子與眾不同?
喜芳自覺不妥,勸說了一句,湛蓮道:「這裡頭的事兒,你過幾日便明白了。」
喜芳是個死心眼的丫頭,幹活利索,又愛操心,得了司儀局嬤嬤的歡心將她分配到了乾坤宮做事,只是乾坤宮裡的宮女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倒顯得她沒甚用武之地,如今被賜給了這個新主子,她雖不知湛蓮究竟是不是成了天子的秘密婦人,她只知主子就是主子,得好生伺候著。
因此她還想再勸,卻被蕊兒擠擠眼搶先道:「主子這麼做自有她的道理,你只管擺飯便是。」
喜芳見狀,只得轉身往外走,忽而被主子一聲「等等」叫住,喜芳還以為主子回心轉意,走回她身邊,卻聽她抬眼問道:「只有孟老夫人與孟光濤派了人來?」
喜芳不解其意,只能點頭。
湛蓮以珠簪刮刮手背,淡淡嗯了一聲。
湛蓮用了晚飯,消了食后抄了佛經,又坐在窗前讀了會書,蕊兒來請她歇息,她看看窗外安靜的小院,放下書卷點了點頭。
「夫人在等人么?」蕊兒見她時不時地望外頭,不免問道。
「我等誰去?」湛蓮如此道。
夜闌星稀,萬物皆靜,孟光野這才風塵僕僕地辦案歸來,打盹的看門小廝忙驚跳起來,接過二爺手中的韁繩與馬鞭。
大梁有宵禁,然而在外奔波的官員可憑對牌夜間行走,孟光野在大常寺審案至深夜,原可在衙門留宿,但下午孟母派家丁尋來,說是大嫂全雅憐回來了,要他早些回去商議要事。他原是應承了同僚一同在衙門住下,忽又改了主意回了家府。
只是夜已深沉,除了守夜的兩個家僕,連貓兒狗兒都睡下了。孟光野大步走進府中,只聽見腳下的碎石之聲。忽而他停下腳步,正站在去往自己院子與湛蓮院子的岔路上,身子往自家院落傾斜一瞬,卻抬步往了湛蓮院子走去。
湛蓮的院子在孟府偏僻之處,越往裡走越發清靜。只是那風中飄浮的絲絲香氣中夾雜著格格不入的肅殺氣息,讓孟光野腳步漸沉,右手緩緩下移,拇指無聲頂開羅雀刀。
行至湛蓮院門前,四面寒慄之意更濃,並無月色的夜空漆黑,惟有院內留著一點微弱燭光。孟光野借這一點光影,猛地斜步踏上院牆,利刀出鞘,直擊樹中藏匿的一抹黑影。
樹葉沙沙驟響,長刀與短刀相撞,濺出一片火星,孟光野抓住粗干,一腳踢斷樹枝,黑衣人空中翻身,與斷枝一同落地。
孟光野手鉤樹榦,眯著眼看底下並未蒙面的黑衣男子,忽而「咻」地一聲劃破夜空,孟光野暗驚,鬆手跳下,躲過自后而來的暗器。
甫一落地,面前黑衣人橫持短刀碎步而上,孟光野大刀斜砍,竟生生將人逼退五步之遙,后一黑影暗襲,他彎腰躲過,轉身迎向來人,十幾招過後,他一招勁龍飛天分出勝負,還未站穩,自樹下又飛出兩道黑影,之前兩名黑衣人捲土重來,四人與孟光野一時纏鬥。
一個小廝狀的中年勁瘦男子跑出門來,背手皺眉直盯被四名屬下圍住的高大猛漢,大喝一聲「住手」,四名黑衣人頓時跳開,依舊形成一個圓形圍住孟光野。
孟二爺手持利刀,掃視一群不速之客,「你們是……」
誰字還未出口,兩個蒙面黑衣男子自樹叢飛落,踮腳踩著屋頂紅瓦飛速向小院主屋移去。
孟光野心中一個咯噔,顧不得其他,縱身一躍踏上牆頭,與他對峙的一個黑衣人也跳上院牆,孟光野粗臂猛揮擋他一記,眼見蒙面人對準主屋跪地暗器出籠,他甩出手中大刀,自后插入一蒙面人胸膛,那蒙面人無聲倒下,與此同時,院內另一小廝裝扮者踏廊沿而上,射出飛刀逼退另一蒙面人。那人見狀不妙,倒退兩步,轉頭好似欲逃,回頭卻凶光畢現,就地扔出一顆□□,小廝揮撥幾下,剎那間聽得混濁巨響,他心下一驚,衝上前卻見屋頂開了一個大洞,他暗道一聲糟糕,立刻緊跟著縮身跳下。
蒙面人闖入湛蓮屋子,湛蓮早已聽孟光野打鬥之時便已醒來,原是在屋中側耳傾聽,雖不知何人夜襲,但自信三哥哥派的龍甲衛可護她周全,只是忽而屋頂傳來巨響,她這才起身,快速與值夜衝進來的喜芳移出內室,還未跨出耳房,便聽內室傳來巨響,湛蓮回頭,一蒙面人手持兇器闖入室中,扭頭向她直衝而來。
湛蓮被蒙面人渾身殺氣所懾,腳下遲疑一步,眼看利刃迎面而來,她竟似被點了穴道無法移動。
一道強大的力道自後傳來,湛蓮如同風中蒲柳飄向後方,跌入一個堅硬如鐵的胸膛。
湛蓮猛地回神抬眼,卻感熱腥濺面,她一晃眼,蒙面人的利刃被一隻大掌送入了他自己的心臟。
蒙面人啞聲叫了一聲,虛軟向前撲地。
孟光野攬著湛蓮後退一步,並用剛殺人的大手覆在她的眼上。
湛蓮聽到自己的心劇烈跳動兩下,她深深呼吸一口,拉下眼前的大掌,緩緩抬起了頭。
映入眼帘的是一雙堅韌而溫暖的眼神,水眸染上光彩,「是你。」
孟光野目光所及是湛蓮蒼白沾血的嬌顏,他掏出一張乾淨的汗帕,為她輕拭血跡,「受驚了么?」
「孟夫人!」方才喊住手的小廝護衛自孟光野寬厚的背後衝出來,見她安然無恙,緊繃的面龐總算輕鬆了些。
另一小廝護衛從屋頂破洞處跳下,也碎步上前緊張掃視湛蓮一眼,見她無事,立刻上前揭開蒙面人臉上的黑布。
驚魂未定的喜芳立刻移來一盞油燈,眾人的視線全都移到那死人面前。
只是那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龐,走在帝都最繁華的慶豐街上,他來回走上幾遍也沒人能記得住他的臉。
「戊二,刺客是什麼人?」喜芳顫顫地問那小廝護衛。
自屋頂跳下來的小廝護衛戊二利落地搜尋屍體,然而蒙面人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身份證據。
孟光野盯著戊二的動作皺了眉頭,看來意欲行刺大嫂之人十分謹慎,想來並非簡單人物。
領頭的小廝護衛戊一上前對湛蓮抱拳道:「孟夫人,屬下保護不力,還請恕罪!」
湛蓮清喝:「你們做什麼去了,竟讓賊人闖入我的內室!」
戊一心頭忐忑,自己與屬下被派來保護這聲明奇特的孟夫人,卻是被當今聖上耳提面命再三囑咐的,如今才來一天就讓人遭了殺身之禍,不知回去會受什麼責罰。
「是我與他們打起來,才讓刺客有機可乘。」孟光野沉沉道,同時掃視屋裡的兩個護衛,
「他們是誰?」
蕊兒匆匆從下人房沖了過來,見湛蓮只著中衣現在一群大老爺們中間,忙叫喜芳與她一起請湛蓮進去換裳,湛蓮這才從驚魂中回過神來,低頭見自己一身打扮,小臉一紅,快速看了孟光野一眼,與二婢匆匆進了西廂房。
戊二命在外的黑衣人把屍體拖下去,戊一與孟光野沉默地直直站在兩旁,互相不著痕迹地望了對方一眼。